直至入了山門人流才算略少了些,蘇汶雖知這寺裡的月老樹在城裡極有名氣,是青年男女定情常來的地方,但從未親臨,遂問郭正道:“他在什麼地方?”郭正指了指山上道:“就在迷樓之下。”二人繞過偏殿,但見此寺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迴環四合,曲屋自通,千門萬戶,上下金碧,果然是個通幽之所,只可惜香客多了些,難免壞了興致。
從偏殿過去就是一片紫竹林,紫色如雲,鬱鬱蔥蔥,林外石碑上刻著一副對聯,頗有韻味,道是:松聲竹聲疏雨聲,聲聲自在;山色水色煙霞色,色色宜人。郭正讚道:“這家和尚種得好竹子。”
由紫竹林石徑繼續往上攀行,方數十步豁然開朗,一幢樓呈現在眼前,上書“迷樓”兩個大字,樓下平地開闊,倚山壁有一株大榕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不知是何年所種。樹上早已掛滿了各種寶牒,風一吹“譁啦啦”作響,其聲正如情海里泛起的波濤,令人遐想連篇。樹下自然人流如織,男女成雙成對的在這裡許願拋寶牒,情意綿綿,讓郭正看了心羨不已。
二人找尋著那墨梅畫扇之人,就見樹之東面有一人頭戴方巾,身穿朱子深衣,手持一柄畫扇面山而立,溫文儒雅,郭正一瞧,心想此人**分就是蘇汶的情郎,細細一瞧,果然那扇上黑暈,正是一幅墨梅圖,二人又驚又喜,忙趕上前,正要呼喚,驀然旁側一記砂鍋大的拳頭打在那書生臉上,書生頓時飛跌出去,幾顆門牙與鮮血凌空飛舞。
郭正大驚失色,心想打了自己的未來妹夫這還了得?衝上前喝道:“快住手。”定睛去瞧,又吃了一驚,道:“怎麼是你?”原來打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漕幫幫主晁復。
“在這裡,偷在這裡。”一群三姑六嬸衝了上來,圍著那書生拳打腳踢,一人叉著腰罵道:“快把老孃的銀子拿出來。”書生吃打不過,告饒爬起身來,將幾個錢袋子從懷裡掏出來交給三姑六嬸們,又捧著那畫扇走到晁復面前,鼻青臉腫唉聲嘆氣道:“本想偷你的扇子扮個書生矇混過去,不曾想還是被老兄給發現了,老兄眼力果然厲害,佩服佩服。”
看著晁復接過扇子,郭正的震驚可想而知,狐疑滿腹,道:“這扇子是你的?”晁復不作聲算是預設,他這般五大三粗的漢子拿著把扇子,未免有些不倫不類。
“是你?”蘇汶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晁復看著她,除了激動之外卻並不吃驚,嘆道:“或許我本不該來,讓蘇姑娘失望了。”郭正搖搖頭,道:“不對不對,絕不會是你,若真的是你,知道意中人是蘇姑娘為什麼卻如此的平靜?”晁復道:“只因我早已知道給我傳信的是她。”蘇汶疑惑的看著他,晁復便又道:“實不相瞞,其實在半年前我便按捺不住,跟著鴿子到了貴幫總舵之外瞧見了蘇姑娘,從那以後,我會經常在黑夜中看著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這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原來這晁復早就清楚意中人的身份,怪不得那天他會冒那麼大的危險去祭拜蘇老大,郭正暗想。
晁復苦笑道:“其實我也明白,以貴我兩幫這些年的恩怨,你在心裡定是恨我的,我早該知道會是這樣,見還不如不見,不見每天夜裡我還能用信與你話,一旦見了,你就永遠不會再理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或許這件事終歸要有個了結。”他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長嘆一聲,畫扇脫手而落,邁步就要離去。
蘇汶清楚的看到他眼角的淚滴,拾起畫扇,淡淡的道:“你為什麼要走?難道你對我過的話都是假的?”晁復一怔,含淚看著她,笑道:“自然都是真的。”二人脈脈相視,會心一笑。
郭正是很識趣的,知他們初次幽會有許多體己話要,自去一旁涼快著。
“這位朋友算個命吧。”忽近前一個算命先生喚他道。郭正對這些江湖騙子的伎倆心知肚明,無非是用些模稜兩可的話,外加一些奉承馬屁來騙人錢財,遂不以理會。算命的也不氣,掐指一算,捋著短鬚微微一笑,又道:“閣下的命似乎不大好,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你是天煞孤星轉世,註定一生孤苦伶仃。”郭正打個哈欠,笑道:“原來我前世還是個神仙,有趣有趣。”算命的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你的命太硬,在家克父母兄弟,在外克親戚朋友,可憐吶可憐,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傷悲,只因將來會有一位貴人出現,那時你便圓滿了。”郭正聽他“在家克父母兄弟”觸到痛處,暴怒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胡八道,既然你這麼厲害,可算到了今日要捱我一頓痛打?”
算命的“哈哈”大笑,嘆道:“為什麼人都喜歡聽假話,難道要我騙你,你的命大富大貴才高興麼?”郭正鬆開手,冷冷道:“我也沒這個命,好,你便實話告訴我,那位救我的貴人是誰?他幾時會出現?”
算命的把手一伸,眯著眼睛,道:“一命十兩,先交錢後算命。”郭正扔給他一錠銀子,道:“現在你該了吧?”算命的收了錢,故作深沉道:“天機不可洩露,無可奉告。”聽了這話郭正火冒三丈,揮拳就要打,算命的擺擺手,悠哉悠哉的伸出三個指頭,道:“此事我雖不能跟你,但我卻可以告訴你另外三件事。”郭正奇道:“哦,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麼?”算命的笑道:“慚愧慚愧,鄙人就是靠這個混飯吃的。”著把食指一伸,又道:“第一件是喬宗訓和諦心,他們的命都好過你,如今平平安安,日後還有大福緣。”自打老牛山一別,已經很久沒有他們的訊息了,郭正委實牽掛得緊,道:“這就好,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郭栩,如你所願,郭公子此次大比高中狀元,將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可惜認了你這個天煞孤星做哥哥,好端端的福命終究也就被你克死了。”
郭正沉下臉,道:“前幾句倒是不錯,後面簡直就是一派胡言。”算命的不理會他,又伸出無名指道:“這第三件嘛就是蘇汶與晁復,可憐一段金玉良緣最後終化作鏡花水月。”郭正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還想問問龍姑娘的事。”算命的笑道:“別做白日夢了。”忽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啊。”郭正睜開眼,原來是南柯一夢,他揉著臉頰,暗道:“夢是假的,痛卻是真的,奇怪奇怪。”站起身來,就見蘇汶與晁復在月老樹下拋寶牒,一時興起,心道不如也買一個寫上自己和龍姑娘的名字掛在樹上,又想起夢中那算命先生的話,心灰意冷,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幫主,姐在那裡。”人群裡忽有人叫道。
晴天霹靂,郭正轉頭一看,恰瞧見蘇老大圓睜怒目的看著自己,他一拍腦袋,心想必是自己睡覺壞了事,沒有及時回到大明寺,才會讓蘇老大發現蘇汶不在廂房裡。蘇汶聽到叫聲也吃驚不,忙朝晁復道:“我爹爹來了,你快走。”晁復雖戀戀不捨,但也深知其中的厲害,問道:“以後我們還能見面麼?”蘇汶深深望著榕樹上隨風飄搖的寶牒,嘆道:“只盼月老能可憐你我。”晁複眼中一熱,含情脈脈的看著她,終歸還是混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