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旺見對方武功奇高,招式卻甚是平庸,知曉對方有心隱瞞身份,不使看家本事,當下一聲長嘯,使動了他的自創絕學——百獸拳。其時武林中流傳有猴拳、虎爪手、龍拳、蛇鶴雙打、螳螂拳等武功,田海旺一番整理,憑著過人悟性將多種武學融為一體,取名百獸拳。這路拳法專擬野獸搏擊之狀,只見田海旺忽作鶴形,忽擬猴狀,忽成獅搏,變化繁複,極是玄妙。
黃衣人覺出對方出招詼諧,不可捉摸,也深以來人武功之高為奇,兩人以快打快,轉瞬拆過數十招,黃衣人眼看不敵,皺了皺眉,足尖點地,身形幾乎消失不見,一晃身竄到田海旺身後,攻出六掌。田海旺本已大佔上風,怎料到對方竟有此一變,勉強躲過五掌,第六掌只能反手回招,倉促間提不起十成內力,雙掌相交,立時震得他胸口陣陣發麻,手臂疼痛難忍,忙貼地飛出,連催幾道真氣,化解對方掌勁。黃衫人一掌劈出,再不留步,轉瞬繞到田海旺身側,又是一掌,田海旺正自調息真氣,眼見這招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接了下來。但聽得“砰”一聲大響,田海旺氣血翻騰,連退數步,黃衣人卻是毫不停頓,身形半轉,又是三拳三腿擊來。田海旺五內如焚,見得這招如此綿密,自己決不及奔走閃避,只得硬著頭皮抬掌迎上,同時側身卸下幾分掌力。這三拳三腿挺過,田海旺渾身解數盡都逼出,丹田針針刺痛,再也站立不住,緩緩向後坐倒。熟料黃衣人竟又消失不見,身後卻傳來無儔掌風,看來是他全力一擊了。這招非同小可,若是打實了,催筋斷骨不在話下。田海旺明白兇險,四肢卻半點抬不起,依舊向後坐去,心中暗暗叫道:“我命休矣!”
忽見眼前一亮,似有劍光閃過,背後掌風立時消去。田海旺長舒一口氣,一跤坐倒,再想要支撐著站起,卻是不能。
適才自然是陳謙衛出劍解圍了。田海旺抬眼望去,只見陳謙衛已與黃衫人鬥作一團,黃衫人腳步當真快得匪夷所思,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快到極處,幾非人目力所能辨識,也不知場上有多少個黃影。相比之下,陳謙衛腳下幾乎沒什麼移動,手中劍招也不及那人迅疾,便如是在驚濤駭浪中掙扎的一葉孤舟,但細細瞧去,他劍尖一點銀光始終不離黃衣人掌心“勞宮”穴,黃衣人攻勢因此連連受阻,陳謙衛倒也不曾落了下風。
田海旺瞧得驚異,心道:“這黃衣人是誰?武功恁地了得!陳謙衛劍法怎地也如此精進,半月前我與他相鬥還大有勝算,現下他怕是已在我之上了。無怪天意劍訣能與周易天極功齊名,果真是遇強則強,無有涯際。”想到此處,不由暗暗嫉妒。田海旺武功源自家傳,少年時曾憂心未入名門,武功不夠精妙,專程向谷烈請教。谷烈看出他心結,以一式人人會使得入門拳招“開門見山”,破去他無數絕藝,終於讓他明白了“於平凡處見神奇”的道理。田海旺從此深信不疑,苦練至今,已可化平庸腐朽為神奇,於質樸無華現大能耐,自負武功雖不深奧,卻足以與天下任何高手抗衡。熟料今日看來,陳謙衛與黃衣人各負絕學,武功儼然已在自己之上,何況這兩人只需依著秘籍修煉便可練得神功,自己若再想有所突破,卻非得破陳出新,另創絕學,以此看來,自己未有多久便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了。
田海旺性子柔弱,待人溫和,但骨子裡極是好勝,不肯居於人下,此刻心中更是深深為自己無緣入名門、習絕學而痛,這番心思,當年向谷烈求教後便不曾有過,現下終於又充塞心中。
黃衫人招式身法雖渾若天成,但終究少了兵刃,久鬥無功,漸漸焦躁,一聲輕吒,也掣出劍來。田海旺見那人劍法精微,極是光大醇正,不由驚道:“這是武當的上清破雲劍!他是武當派的!”陳謙衛笑道:“你到現在才知道他師承嗎?”田海旺一愣,恍然道:“莫非他是樂曉晨?”
黃衣人點頭道:“正是在下。”陳謙衛道:“一年不見,你純陽功可有精進?”樂曉晨應道:“算是練成了。”
田海旺駭然失色,他知曉純陽功乃是武當派的無上絕學,艱奧精深,自開派祖師張三丰後,便在無人練成,不由驚道:“純陽功?無怪有這般身法內力!閣下當真奇才!”驚訝之餘,更不由又羨又妒。
陳謙衛大笑道:“什麼奇才,還不是和王雯琴陰陽合修練來的歪門功夫!”樂曉晨也衝著王雯琴淡淡一笑道:“琴妹,別來無恙?”王雯琴聽他問候,臉色緋紅,點了點頭。
田海旺聽得雲裡霧裡,心道:“陰陽和修?莫非武當純陽功竟是男女合練?也是因此,三百年來,武當派的道士們沒一個練成神功?可開派祖師張三丰,難道也是和女人同練的嗎?”想到此處,《隋煬帝豔史》中的不少畫面登時進入腦中。
說到純陽功,其實是張真人當年獨創的武當絕藝。張真人少年時曾於少林學藝,這路內功也是純是依著佛家無法無相的道理修煉,與道家清靜無為的主旨大相徑庭,可算是佛門武學。然而武當派的高手,練通了武當諸般技藝,哪會想到這純陽功竟與少林易筋經有幾分相近,練功時依舊照著道家之理,自然誤入歧途,難成神功。
樂曉晨初時習練純陽功時,也是遇到了這般麻煩,他久無進展,便向王雯琴請教。王雯琴是無色庵的弟子,佛家道理從小學熟了的,便給樂曉晨指點了一條明路,再加上樂曉晨悟性高超,幾年修煉,終於全盤想通,成為武當派三百年來第二個佛道雙修的大高手。這中間許多周折,田海旺自不知曉,只聽陳謙衛一語雙關的“陰陽和修”,想當然之下,卻想偏了。
只聽陳謙衛笑道:“樂兄,要不咱們罷手吧,你留著體力,晚上小倆口好好親熱下。”王雯琴紅著臉啐了一口,樂曉晨也是臉頰發熱,出手稍緩,田海旺心道:“原來他們三人已是熟識了。”定眼看去,樂曉晨出招果然留有餘地,不似與自己動手那般兇悍。又聽陳謙衛道:“此地不久便有官差來查,咱倆難以盡興,不如找個寬敞地方,好好比試?”樂曉晨點一點頭,兩人各退數步,躍上房梁,一齊發足奔去,看來在尋覓地方前,還要較量一番腳力。田海旺盤膝打坐已有不少功夫,真元盡復,當下也追兩人而去,三道身影疾若流光,眨眼便消失不見。
王雯琴見三人說走就走,輕功又高得離奇,待得反應過來,哪還追得上?不由秀眉微蹙,氣得直跺腳,只得躍上房梁,茫然四尋。
田海旺身法雖不慢於樂、陳二人,但起步終究晚了一刻,追蹤起來甚是不變,樂曉晨與陳謙衛又盡在城中屋簷下小巷內穿梭,樂曉晨進退如風,分明疾疾向前,驀地便轉到了側面的小道上,如此忽進忽退、忽快忽慢、忽直忽折,最是消耗體力,田海旺不知目的地,只得亦步亦趨,隨他們狂奔,追得久了,不免氣喘如牛,疲累不堪。
陳謙衛始終緊隨樂曉晨,他內力輕功都還不及田海旺,較之純陽功在身的樂曉晨更是相差甚遠,但他精於算計,稔熟京城道路,每每借走近道,有時甚至還趕在樂曉晨前頭,田海旺離得遠了,瞧不真切,只覺兩人時隱時現,陳、樂二人交替領先,不由暗自驚訝:“樂曉晨體力充沛倒也正常,陳謙衛以劍術聞名,什麼時候竟有了這般渾厚內力?武功精進,哪有這般快法!”越想越是沮喪,漸漸便是兩人蹤影。
王雯琴也在城中尋找三人,她預料樂、陳二人比武定會去城外尋覓安靜場所,便沿著大致方向,朝城外追去。過得片刻,只見田海旺低頭坐在路邊,不由趕上問道:“田大哥,陳謙衛與樂……樂曉晨呢?”田海旺苦笑道:“追丟了。”王雯琴倒未在意田海旺笑容的苦澀,只淡淡一笑:“無妨,咱們去城外看看。”
兩人快步出城去,沿路而行,走了不遠,便見桃花花瓣四下飛揚,落英繽紛,在地上積成了一張豔麗的毛毯。王雯琴不禁拍手道:“喂,你看!好漂亮!”田海旺沉吟道:“現下不是暮春,不該有桃花凋謝,該是陳謙衛和樂曉晨在此比鬥,震落了桃花。”
話音甫落,遠處便隱隱有劍光閃動,王雯琴喜道:“就是這兒!陳大哥!樂曉晨!”連忙衝了過去。田海旺有心知道兩人比武勝負,也快步趕上。
只見陳謙衛與樂曉晨各挺長劍,桃花林間翻飛劍舞。兩人均是劍法通神,劍上真力非同凡響,碗口粗桃樹在劍氣下紛紛折斷,桃花四落。陳謙衛劍法張揚,大有上窮碧落下黃泉,千軍披靡,充塞十方之氣概。樂曉晨則依舊使動上清破雲劍,招數清雋華美,迅疾飄忽,與陳謙衛展開對攻。他劍法造詣亦是不凡,加上純陽功修為,陳謙衛劍招雖凌厲,卻難有建樹。田海旺瞧得高興,不禁喝彩道:“好劍法!好天意劍訣!好武當劍術!”
陳謙衛聞言,長笑道:“吾之劍意,便是天意!四維八荒,誰可當我?”話才出口,劍勢陡變,雖三尺青鋒,卻是鋒芒畢露,攻來直欲刺破蒼穹,叫人無法阻擋,守勢又如大地磐石,無懈可擊,一時間樂曉晨大落下風。
田海旺見樂曉晨被動之下,連連換了幾路劍法,忽奇忽正,忽剛忽柔,招式銜接完美,絕無半點斧鑿痕跡,暗暗佩服,但眼見他越大越落下風,也不由搖頭忖道:“樂曉晨武功是好的,可是武學上的見識未免欠缺了些,他劍術上造詣不及陳謙衛,內功卻是遠勝之,如何不以渾厚內力壓倒對方,反倒頻繁變招,和他拆招?武當劍法,其實頗有不及天意劍訣。樂曉晨要是想通這一點,取勝便不難,否則必敗無疑。”
只見陳謙衛劍法越變越奇,怪招如抽絲剝繭源源不斷,樂曉晨生平雖練過無數劍招,此刻卻覺無計可施,心一橫,迎著陳謙衛手中長劍,斜刺他咽喉。這一招若是中了,陳謙衛固然是必死無疑,樂曉晨也非得受重傷不可,這般兩敗俱傷的招式,已非比武範疇,可說是生死相搏了。
陳謙衛不料對方竟勢同搏命,微微一愣,只得收劍回防,兩人兵刃相接,陳謙衛不敵他純陽功,立時被震退數步,樂曉晨腳步一轉,剎那奔到陳謙衛身後,挺劍疾刺。陳謙衛早算到他這一著,長劍斜斜指出,卻未想到樂曉晨竟無視劍鋒,長劍直落,在陳謙衛背上劃出一條傷口,自己手腕卻也迸出血光。兩人身法疾若流光,王雯琴瞧不真切,田海旺見樂曉晨腳步快捷詭異,正是適才擊敗自己的武功,不由起了鑽研之心,沉迷其中,旁事早丟到一邊,雖見兩人已成搏命之局,卻也未曾多想,更加不會出言制止。
再鬥數十招,陳謙衛眼見情勢不妙,倘若不收手,兩人必有一傷,再一側眼,瞥見了王雯琴紅撲撲的臉蛋,心內恍然,微微一笑,身子半旋,脫出樂曉晨劍圈,拱手道:“好劍法!我輸得心服口服!”樂曉晨一怔,田海旺也是忍不住道:“嗯?勝負還未……”忽地看見兩人身上劍創,反應過來,不再說話。王雯琴見了兩人身上傷口,眉頭扭成一團,趕忙搶上,大嗔道:“你們兩個怎麼打成真的了?還弄傷了!”樂曉晨想到自己適才舉動,心內頗有幾分尷尬,低頭不語,陳謙衛則笑道:“一點小傷,無礙的!便是搔癢,恐怕也比這傷口深些!”正要再說下去,王雯琴柳眉一豎,陳謙衛立時閉上了嘴。
樂曉晨檢視身上傷處,見都是些皮外傷,連血也不用止,便衝著田海旺作了一揖,道:“這位兄臺武功亦是不凡,還未請教名號?”田海旺回禮道:“在下田海旺。”樂曉晨一驚,隨即拱了拱手:“久仰久仰!適才一戰未能盡興,不知閣下能否指點幾招呢?”
田海旺心道:“樂曉晨空有一身內力,臨場經驗卻不怎地,我要勝他,大非難事。”當下應道:“指點不敢當,不過切磋切磋,大是無妨。”說罷提起長劍,指向前方。
王雯琴聽得兩人又要動手,嗔道:“樂曉晨,你怎麼天天打架?不許打了!”樂曉晨聽她說話,不敢違逆,登時便要還劍入鞘,陳謙衛忍不住調笑道:“樂兄,怎麼你練了這麼多年武功,卻練成了個妻管嚴?”
樂曉晨微一遲疑,田海旺刷的一劍已疾刺而至。樂曉晨來不及思索,只得舉劍擋格。田海旺知他內力強勁,不讓雙劍相交,立即變招,刷刷刷刷六七劍,劍勢來路飄忽,叫人瞧不清楚。樂曉晨心中暗叫:“好厲害,我倒輕敵了!”當下使出一路太極劍法,劍意綿柔,招式如是提起長劍亂畫圓圈,全然不成章法,但田海旺領略過他的厲害,雖見他劍法中破綻百出,卻也不敢冒進。
這般亂鬥數十招,田海旺苦苦思索,生平所練過的無數武功經過腦中,只是無論想以什麼劍法拆解,卻都似乎遇上了全然不同的劍法,格格不入,心下不禁有些慌亂。
好在田海旺生平經歷過無數硬仗,武學上的經驗還是遠勝,幾番使出誘招,引得樂曉晨入彀,便能還上幾招。田海旺眼見自己守得穩妥,料得樂曉晨無論如何攻不破自己防守,反倒是他總有上當受騙的時候,如此幾乎成了必勝局面,心下漸漸放心。然而再過百餘招,樂曉晨手中長劍顛三倒四的亂使,渾厚的內力激盪之下,竟自然而然的構成了一個守禦圈子,田海旺再也攻不進去。
陳謙衛驚道:“太極劍圈!好劍法,好內力!”田海旺更是又驚又怒,還加上幾分膽怯,他於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劍法大致均了然於胸,眼見樂曉晨的劍法稚嫩散亂,忽快忽慢,不和武學常理,本當一擊即潰,可偏偏自己攻不勝,守不住,實在是不通情理之至,聽得陳謙衛之言方才恍然,原來樂曉晨是在一招招憑藉自身渾厚無匹的內力,結成了一個劍圈,此式乃是太極劍法之精髓,一旦勢成,自己內力不及,便幾乎沒有破解之法,田海旺心中不由暗暗懊悔:“早知道他是在結太極劍圈,便該招招強攻,拼力阻止,現在成了這般模樣,可怎生是好?
太極劍圈已成,樂曉晨招數漸趨精妙,內力更隨之增長。田海旺初時盡還抵敵得住,但每拆一招,對方的勁力便強了一分,真似無窮無盡、永無枯竭一般。他知道此時已不只是招式比拼,還有內力的較量,大為心虛,只覺雙腿漸酸,手臂漸痛,艱難無比。
這時陳謙衛、王雯琴都已瞧出再鬥下去田海旺必吃大虧,但若出聲喝止樂曉晨,擺明了要他相讓,實是大削田海旺的臉面,真不知如何才好,不由得甚至是焦急。
樂曉晨鬥得興起,招招進逼,驀地裡只見田海旺右膝一軟,險些跪倒,強自撐住,臉色卻已大變。樂曉晨心念一動,立時橫劍推出。田海旺見他這一劍推來,勁風大作,逼得自己呼吸為艱,急忙退了兩步,這兩步腳下蹣跚,身子搖晃,暗暗叫苦:“他要逼前,我該如何是好?”卻見他向左虛掠一劍,斜過劍來,又向左接連空刺幾劍,接著重重一劍劈在地上,沙塵四揚。
田海旺氣喘吁吁,正不知所措,只見樂曉晨回收身子,退後兩步,豎劍而立,又聽他說道:“田兄劍法精妙,在下佩服得緊,今日難分勝敗,不如算作平手,如何?”田海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而立,說不出話來。
陳謙衛、王雯琴見如此收場,都是長吁了一口氣,樂曉晨還劍入鞘,衝王雯琴微微一笑,陳謙衛也點頭道:“兩場大戰,樂兄體力消耗不少,今夜怕是難和你未婚妻盡興了,不如和咱們喝酒了罷,這個……洞房花燭之歡,還是留待他日……唔……唔……”話未說完,已被王雯琴捂住了嘴。
樂曉晨一時不知如何答話,只得道:“還是喝酒好……”王雯琴也自尷尬,便順著話頭道:“是是是,喝酒好,不過文心酒樓恐怕回不去了,樂曉晨剛才一番大鬧,恐怕已經有官差來查了……”陳謙衛不由蹙眉道:“我們若是回城,難免有人來追查樂兄,麻煩不少,不如……不如就不回去了,徑自向外,尋個酒家。”王雯琴也道:“嗯,我記得此處向前十里有家悅來客棧,菜餚味道最佳,咱們不如一路買酒,一路向前,到悅來客棧吃午飯?”陳謙衛撫掌讚道:“好主意!樂兄,田老弟,你們意下如何?”樂曉晨對王雯琴的提議自不會反對,田海旺也沉默不語,於是便如此說定了。
四人緩步向前,陳謙衛生平最愛美酒,路上見了酒鋪,便買下數壇美酒,邀田海旺、樂曉晨共飲,田海旺默然無言,有酒便喝,樂曉晨初始還推辭一番,但架不住陳謙衛苦勸,便也一罈下肚。陳謙衛見田海旺沉默寡言,知他適才鬥劍敗北,心頭鬱郁,便道:“田老弟啊,你今晚可有興趣到茶壁閣去坐坐?”他本已想好被一口回絕,正待勸說,不料田海旺猛一抬頭,大笑道:“好!這可說好了,不去不成!”陳謙衛一愣,見他拋開愁緒,正是好事,也笑道:“一定一定!”舉起酒罈,兩人對飲。
京城外竹林
國旭正倚靠在一棵參天巨竹上,不知為何,他覺得無比疲倦,四肢綿軟無力,便如才經歷了一場曠日劇鬥。
“難道是剛才和宮長王琦……不,絕不可能!”
國旭眼前的竹林似乎也在旋轉,他的胃開始收縮,讓他忍不住蹲在了地上,幾乎要吐出來。
但前方竟並肩行來了幾人,黑衣勁裝,步履沉穩,顯然是武藝不俗。國旭陡然一驚,挺身直立,略定了定神,只見一共來了七人,都用黑巾矇住了面孔,只有一人帶著青銅面具,頗有幾分猙獰。
國旭冷冷問道:“陰魔?”
陰魔笑道:“正是在下。國大俠勇武過人,可是讓在下仰慕得很啊!”
國旭沉聲道:“有話直說,不必繞彎子了。”
陰魔點一點頭,道:“國大俠果然是爽快人。在下今日來,乃是要和閣下商量一件大事。”眼見國旭不置可否,陰魔續道:“據在下調查,當日香山,以及數日前城郊,再加上京城外三趟鏢,一共三百多條人命,價值十萬兩銀子的紅貨,並不是閣下取的。”
國旭眉毛一揚,隨即恢復鎮定,緩緩道:“你何出此言?”陰魔拊掌大笑:“說實話,在下並無證據,可不是在下誇口,我只消說幾句話,做幾件事,這些事情便和兄臺再無關聯!”
國旭淡淡道:“是我做的,我該承擔,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怕空擔惡名。”陰魔擺擺手,道:“人言可畏!何況在下還有幾件事麻煩兄臺出手。楊漣,左光斗,黃尊素,周順昌,繆昌期,這些人身邊護衛雖多,但憑兄臺的武功,自然也不放在眼裡。”國旭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隨即搖頭道:“這些人都是東林書院的人,平日雖常與東廠作對,卻與我刑部秋毫無犯,何況東林書院中人頗有經世治國之能,正是大明中興之才,我怎會幫你殺他們?”陰魔道:“兄臺是刑部密探統領,官階七品,較之錦衣衛都督還低了一階,難道甘心嗎?不如攜眾家兄弟入了東廠,共享榮華富貴!以兄臺的本事,做東廠掌刑千戶有何難處?這可是正四品,相當於御前帶刀侍衛統領!何況東林書院一倒,東廠統一朝政,兄臺也算是權傾朝野,烜赫一時了,何樂而不為?”
國旭淡然道:“我於仕途已再無興趣,只盼了結此間瑣事,覓個安靜處所,安居樂業。”
陰魔哈哈大笑,面具下傳出沉悶的聲音:“了結?你揹著三百多條人命,十萬兩珠寶,想了結就能了結?”
國旭手撫長劍,道:“或許能了結的。”
陰魔一哂,揚聲道:“你憑藉什麼?天痕子所練天意劍訣已入魔道,再傳到你手中,更是威力大減。何況縱然是真正的天意劍訣,若沒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為,也不過爾爾。你想憑藉這路劍法壓服天下英豪,怕是不能。”
國旭冷笑道:“天意劍訣不算什麼,可還有一門武功呢?你知道的。”陰魔眼中迸出精光:“我怎會知道?”
國旭緩緩道:“我若沒猜錯你的身份,你就一定知道。”
陰魔猛地踏上一步,千浪狂濤般的氣勢竟逼國旭退後了半步,他此前的儒雅頓時消失,現出了騰騰殺氣,配上那猙獰的面具,當真叫人不寒而慄。
國旭略一提真氣,登時頭暈目眩,四肢疲軟,但他並未伸手去扶身旁綠竹,只是不露聲色地按住了劍柄。
陰魔瞪了國旭幾眼,驀地退後幾步,森然道:“別留活口。”這話卻是對幾名下屬說的了。六名黑衣人立即走來,五人將國旭圍在中心,一人站在外圍,儼然結成一座奇門陣法。
國旭只覺眼前天旋地轉,體內真氣如焚,頭重腳輕,已生了去意,邁步欲走,忽聽陰魔沉聲道:“風府!膻中!”外頭那名黑衣人立時揚手,兩柄飛刀直擊而來!
國旭見飛刀來時奇快,力道強絕,心道:“此人使得一手好飛刀,絕不是無名之輩!”當下身子微側,躲過飛刀。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陣中五人齊齊發掌,攻向國旭。
陰魔喝到:“迎香!百會!”又是兩柄飛刀向國旭面門飛去,接著劍光一亮,沙塵四揚,竹葉飛舞,卻是瞧不真切了。
煙塵漸散,只見國旭以劍拄地,單膝跪在地上,口中鮮血點滴落下,匯成小小一灘。陣中五人雖還直立,但都手捂胸口,指縫間鮮血狂湧,顯然中劍極深,無力再戰。使飛刀的眼見情勢大壞,一咬牙,拔出鋼刀,大步上前。
卻聽陰魔止道:“老四,住手!”使飛刀的一怔,停住了腳步。國旭冷冷道:“想不到文興宇的至交柯衷麒也做了你的四當家。”陰魔笑道:“不錯!當世若論暗器,恐怕還沒人能和柯衷麒的飛刀神技相提並論!”國旭擦去口角鮮血,道:“當世怕也沒人能敵得過你的天竺古瑜伽了。”陰魔微微一笑:“你的擒拿手也不壞。”柯衷麒聽兩人語氣似已交過了手,回頭望去,只見陰魔容情雖淡定,雙手卻是不住顫抖,顯然內腑大受震動。
柯衷麒心下暗暗吃驚:“這兩人好快身手,我竟沒瞧見他們過招!想來定是在剛才的剎那間,國旭躲閃飛刀露出破綻,五人聯手發招,卻不敵國旭神劍,每人胸口遭受重創,大當家趁勢突襲,國旭不知他有一手瑜伽功夫,故而吃了大虧。只是……大當家怎麼也受傷了?”陰魔似乎瞧出了他內心疑惑,待運氣三匝,真元漸復,便道:“我武功未成,倘若一時運功太急,便要損傷經脈。今日我們六人受傷都不輕,你更擔負著聯絡綠林朋友的重任,不可冒險,我們先撤再說。”
柯衷麒聞言,不由遲疑道:“可是……可是國旭……”陰魔冷冷道:“我本還有心與他聯手,眼下看來,這麼多年心血是白費了。自作孽,不可活,會有人替我們殺他,不必費神。”柯衷麒聽他這般說法,只得收了兵刃,七人緩緩離去。
國旭眼望眾人背影消失,身子忽地一晃,一道鮮血奪口而出,撲地而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