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僕理也不理魏忠賢,身子一挺,高聲道:“刑部密探,聽我號令!”聲如虎嘯龍吟,不少人立刻認出,這人竟是陳謙衛!
魏忠賢臉色大變,叫道:“你……你不是去嶺南了嗎?”陳謙衛笑笑:“去了,不過又回來了。”
刑部密探大多是正義之士,雖不願對付東林黨,但早習慣了服從命令,因此魏忠賢令出,眾密探便即趕到。然而此刻陳謙衛既出,當然是聽這個真正的密探統領,東廠之令,再無效力。
陳謙衛目光掃過,問道:“王操呢?”密探中有人答道:“魏忠賢召他進宮,之後說他強姦宮女,打入天牢。如今已死在獄中……”眾多刑部密探臉上露出悲憤之色,魏忠賢臉色卻蒼白了起來。
陳謙衛瞳孔一下緊縮了起來,盯著魏忠賢,森然道:“王操之案,證據何在?”魏忠賢強撐道:“人證齊全,何況本公公也是秉公執法,將他關入天牢,誰知道他竟會自盡?”陳謙衛強自忍耐怒火,寒聲道:“此事日後再追究,東廠的人,現在給我滾出去!”
魏廣微是東廠大尉、鎮撫,地位尊崇,見陳謙衛如此呼喝,心頭大怒,罵道:“田海旺早已將刑部密探歸入東廠,如今便應該聽督主號令!”陳謙衛冷笑道:“你看大家聽誰的?所有東廠之人,立即滾出繆家,否則就地格殺!”三十多名刑部密探,竟沒有半點猶豫,一齊答道:“得令!”語音雄壯,極含憤怒,也有喜悅。
魏忠賢臉色大變,額頭冷汗都冒了出來,囁嚅道:“陳……陳謙衛,咱們走著瞧,這個小野種襲擊本公公,論罪該殺!你們……你們都是包庇兇犯……”陳謙衛喝問道:“襲擊秉筆太監有罪,但魏忠賢你帶人擅闖本朝二品大員府邸,又該當何罪?”魏忠賢道:“陛下說了我們可以自行解決,何來罪過?”
陳謙衛笑道:“既然如此,聖旨何在?”魏忠賢一時語塞,明熹宗終日做木活,登基近十年從未頒佈過一道聖旨,魏忠賢又怎能拿到?魏廣微大喝道:“繆昌期在京城外竹林裝神弄鬼,意圖加害今上,我東廠是替天行道!”陳謙衛笑眯眯道:“你們說有鬼,那抓來看看?”
魏忠賢忙道:“你自己看到的,還用多說?”陳謙衛微笑著道:“是啊,我親眼看見魏公公在林子裡裝鬼。”東廠眾人難以抗辯,面面相覷。
陳謙衛大喝道:“東廠之人若再不退出此地,所有刑部密探,動手格殺!”魏忠賢哇哇大叫道:“刑部密探,拿下繆昌期、陳謙衛,助我東廠者,官升三階,賞紋銀一千兩!”
眾多密探一時躑躅不前。雖說東廠一向與刑部為敵,此次魏忠賢又害死了王操,無人願意為他效力,但升官發財卻是人人嚮往。刑部密探大多已賣命了大半輩子,想圖個飛黃騰達,給家人一個好日子,也屬正常。
楊漣是東林黨首,年紀較長,見刑部密探左右為難,當下站出來,道:“魏公公,今天確實是這小孩兒魯莽,老夫給你陪個不是。你帶人離開,諸位密探則回刑部別院。倘若大家動手,今天死傷必定不少,實非老夫所願。”
楊漣位高權重,說出的話也極有分量。魏忠賢得了面子,自忖即便刑部密探有半數相助,也未必敵得過陳謙衛的武功,當下道:“楊大人言重了,咱家就告辭。”帶領眾人離開。
繆昌期見敵人離開,長舒了一口氣,走上前道:“陳統領,今日多謝了。”陳謙衛點了點頭,看著咬了魏忠賢的小男孩,面上露出古怪神色。繆昌期略覺尷尬,將男孩拉開,指著上座道:“今日陳統領功不可沒,請坐吧。”
陳謙衛魂不守舍,呆呆坐下。繆昌期問道:“未知陳統領為何會趕來救援?”陳謙衛一臉沉思表情,卻不作答。繆昌期又問一遍,陳謙衛依舊不語。左光斗眉頭皺了皺,提高聲音道:“陳統領?”
陳謙衛一下回過神來,連忙道:“對不起,那個男孩是哪家的孩子?”眾人互相望望,都沒了言語。繆昌期倒是無所謂,淡淡道:“那是舍妹的兒子。”陳謙衛奇道:“繆大人還有妹妹?”
繆昌期乾咳一聲,道:“那是我一個遠房堂妹,近幾年才住到我這裡。”陳謙衛掐指算算,自語道:“年齡差不多……”看繆昌期一臉疑惑,道:“不知繆大人這位遠方堂妹,可方便一見嗎?”話剛出口,立覺不妥。繆昌期的堂妹,自然也是大家閨秀,雖然嫁過人,但怎麼可能隨便拋頭露面?
眼見眾人竊竊私語,臉上都是不以為然的表情,陳謙衛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恕在下莽撞。不知可否請繆大人的堂妹夫出來相見?”他本以為這般說法應當再無問題,豈料更是犯了大戒。眾人譁然,心中都道:“陳謙衛胡言亂語,這下繆昌期面子丟大了。”
繆昌期微微有些生氣,但陳謙衛有援手之恩,此番詢問也是不知底細,並非故意羞辱,當下撫了撫鬍鬚,道:“實不相瞞,堂妹夫已經離世,具體情況,稍後自會向陳統領說明。”陳謙衛還想繼續追問,但眼看所有人都神氣古怪,繆昌期則不想多談,只得點點頭,不再說話。
楊漣端起酒杯,道:“陳統領年輕有為,今日全仗你逃脫大難,老夫敬你。”陳謙衛面對這當朝最有權勢之人,可半點不敢怠慢,忙舉杯飲盡。繆昌期又問道:“不知陳統領何以知道東廠陰謀,又何以穿著我繆家衣服?”
陳謙衛笑道:“如今嶺南有件大事,江湖中的高手都匯聚到那裡。在下湊巧得知,東廠想藉此機會調動刑部密探,襲擊繆大人府宅,便連忙趕了回來。可是繆家守衛森嚴,在下只能偷了一套家丁服飾,躲在屋裡。冒犯之處,還請見諒。”繆昌期大笑道:“豈敢豈敢,今日我只有感謝的份。”
陳謙衛拱手道:“那在下就告辭了,有的事情,回來再請繆大人作答。”繆昌期驚道:“才來便走?好歹在這兒住一晚。”楊漣、左光斗等人也紛紛出言挽留。陳謙衛搖頭道:“嶺南一帶確有要事,在下現在趕回恐怕已經晚了。事關重大,既然繆家已經沒有危險,那在下也應該再去嶺南。”繆昌期沉吟道:“那我也不攔你。不過我有匹千里馬,是進貢之物,聖上賞給了我,你既然時日不夠,便先騎去。”陳謙衛大喜道:“多謝!”當下脫去家丁服飾,與眾人告別。
此日已是八月二十五,距離九月初一的武林大會不過六日。嶺南廉州離京城足有三千多裡,陳謙衛來時跑死了幾匹馬,仍然用了整整十日,而今趕回,確實是有些來不及了。好在繆昌期所贈之馬神駿非凡,陳謙衛打馬狂奔半日,便施展輕功,與馬同行,給馬兒充裕的休息時間,一人一馬,行得也當真快。
陳謙衛從嶺南趕回京城,成功救援,還要多虧文辛雨。原來文辛雨假意投靠陰魔後,很快得知了陰魔帶走田海旺,讓魏忠賢帶領刑部密探對付繆昌期的訊息,連忙告知陳謙衛。兩人一番商議,決定文辛雨留下監視陰魔,陳謙衛回京。於是便有了後事。
此刻陳謙衛騎在馬上,心中殊不平靜。先前在繆府看到的男孩,雖然虎頭虎腦,看起來甚是可愛,但陳謙衛卻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絲別樣的俊雅,甚至是秀麗。不知緣何,陳謙衛見了他便胸中陣陣刺痛,那感覺有些難過,又有些懷念,好似打翻了五味罈子。
六天時光眨眼即過,九月初一終於到來!
不管樂曉晨、李銘聖等事先如何保密,但到八月底的時候,武林大會之事還是傳得沸沸揚揚。廉州城內許多客棧都爆滿,街上多了許多帶著帶著兵刃一臉兇相的人物。當然,和尚道士之類也不會少。城中老百姓,很快也是知道了一些:廉州城郊,武林大會!
清晨時分,樂曉晨、李銘聖二人便已來到了廉州城外的十里坡。不多時,群雄也紛紛到來。樂曉晨是武當門人,便由武當弟子領著眾人到了一片草棚前。那草棚乃是新搭,棚中桌椅俱全,桌上甚至還有酒杯碗筷。草棚外,擺著一罈一罈的好酒,作為招待之用。
正午時分,人已基本來齊。然天氣炎熱,酷暑難熬,武林大會無法開始,群雄散在陰涼處喝酒談天,直到傍晚時分。
天氣漸漸涼快,樂曉晨站起了身,高呼道:“諸位,靜一靜!”整個十里坡隨即靜了下來。樂曉晨望去,少林、武當、無色庵、天意劍派等大派都有人來,便是幫主死於國旭之手的丐幫,也派了執法、掌缽二位長老。
樂曉晨頓了頓,道:“如今,我大明國事衰微,民貧兵弱,北不能抵擋清兵胡虜,南不能終止倭寇騷擾。清兵勢大,又遠在遼東,有袁崇煥大將軍抵擋,我們武林人士,難以獻力。但江浙西江一帶的倭寇,猖獗無比,趁著朝廷忙於北面戰爭,連連侵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怎能任由他們橫行!”
這話說得群雄熱血上湧,紛紛道:“言之有理!”“講得好,我們一定要宰了那些倭寇!”
樂曉晨手向下壓一壓,示意安靜,又道:“倭寇人數眾多,也不乏精擅武藝之輩,但若單打獨鬥,焉能匹敵我中原英豪?可惜我們大家各自為戰,不能凝聚力量,相反倭寇卻成群結隊,是以不能阻攔。”
丐幫掌缽長老站出來道:“五年前,谷烈大俠在世,咱們大家夥人人聽他調遣,將倭寇殺得片甲不留。可是如今沒人能統領全域性……”樂曉晨微笑道:“當今世上,確實沒有人能有谷烈的武功與聲望,是以在下也沒想過讓大家如五年前一般團結抗倭。在下的意思,是各門派選出五到十位信得過的高手,具體事情,在下待會再說。”
群雄砰然心動,紛紛叫道:“選我,選我!”“能不能多弄些人?”“老子無門無派難道就不行?”樂曉晨見群情激昂,高興道:“諸位願意為國效力,實是大明之福。可是在下所議之事十分兇險,若不謹慎,讓倭寇的探子知曉,後果不堪設想。是以每個門派都應選出最精銳、最可靠的人參與。至於沒有門派者,除非德高望重,否則恕在下不敢接納。”群雄面面相覷,有人叫道:“老子算不算德高望重?”有人則叫道:“你那是什麼事情?說來聽聽!”又亂成一鍋粥。樂曉晨幾度示意安靜,卻無成效。
忽聽一人哈哈大笑道:“一群烏合之眾,也想抗擊倭寇,真是自不量力!”群雄大怒,正要開罵,只見十里坡口緩緩走來一行人。
領頭的陰魔依舊帶著那猙獰的青銅面具,但其後的田海旺、樊彰等人,已經不再遮掩身份。李銘聖見了這番陣仗,心裡微微有些緊張:“看來陰魔有大動作。”
不少少林派的人見空韜也在陰魔之列,愕然道:“空韜,你怎麼和那些人一起?”空韜卻不答話,衝著一名少林和尚道:“空靜,我們交情最深,我不會騙你,我們這裡匯聚了十幾名高手,陰魔無論財力、勢力都是天下第一。何況他做的也都是正義之事,你何不隨我一起?”空靜和尚左右看看,猶豫了會兒,居然真的走了過去。
陰魔大聲道:“願意追隨我的朋友,請過來!”只見一大片人竟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樂曉晨駭然變色,心道:“這些人,單憑陰魔一句話,居然就肯為他效命?不合情理啊!”李銘聖卻已猜到了緣由:“過去的人,必定早就和陰魔說好了,如今這一舉動,正是打亂我方軍心。”
果然,隨著越來越多人走向陰魔陣營,原本沒打算追隨陰魔的人也開始動搖。有的人雖然對陰魔沒有半分瞭解,但因為親朋好友都走了過去,便也隨之而去。
樂曉晨手足無措,想制止卻沒有計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陣營不斷縮水。持續了一盞茶功夫,這可怕的叛逃終於結束,但雙方勢力已經齊平,陰魔一方,至少在人數上已沒有任何劣勢。
樂曉晨面沉如水,道:“陰魔,你究竟意欲何為?”陰魔淡淡笑道:“我只是不想大家跟著你送命。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胡亂組織幾個人,就想對抗倭寇,你當真以為汪直之輩如此易於?我能組織更好的隊伍,完成抗倭大業。”
李銘聖冷笑道:“既然你也是想抗擊倭寇,那咱們就是同道中人了。不過抗倭事項,不妨稍後再說,眼下,還有要事。”他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眼前必須抓緊為國旭正名,日後若得國旭之助,當無懼陰魔。
陰魔道:“是為了國旭嗎?”樂曉晨緩緩點頭。群雄一時議論起來,他們大多已聽到風聲,樂曉晨想證明國旭並未殺人,這可是個轟動武林的大訊息。
陰魔冷笑道:“李銘聖想重出江湖,是以做假證拉攏國旭。樂曉晨年紀輕輕,出道時日太短,也中了他的奸計!”
樂曉晨怒道:“豈有此理?我……”陰魔已打斷道:“那請問樂曉晨,你與李銘聖相識多久?”樂曉晨答道:“我在嶺南與他偶遇,他說可為國旭作證,我們才同行。”
陰魔揚聲道:“大家都聽到了,樂曉晨與李銘聖只不過萍水相逢,便信了他的欺瞞之言!”樂曉晨沒想到三言兩語便上了當,心中大急,卻不知如何辯駁。
李銘聖淡淡笑道:“陰魔,你說我為重出江湖才拉攏國旭,有何證據?”陰魔道:“李銘聖,我給你面子,你莫要自尋死路。倘若我現在請出證人,只怕你要被亂刀分屍。”李銘聖坦然道:“那便請你將證人帶出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在做假證!”
陰魔朗聲道:“帶來證人!”只見後頭緩緩行來一人,白衣白襪,還戴斗笠遮住了面容。那人走到人前,摘下斗笠,群雄登時大驚道:“丐幫副幫主楊強!”田海旺一直一言不發,此刻斜跨一步,站到楊強身邊,看來是防人偷襲。
陰魔淡然道:“楊強,便請你將當日之事清清楚楚說出。”群雄都不瞭解李銘聖與陰魔,但楊強行走江湖多年,為人正派,從不說謊欺人,今日他的話,可說最有分量。
楊強恍惚了片刻,盯著李銘聖,咬牙道:“當日我丐幫邀約李銘聖,以一萬兩銀子的酬勞請他對付國旭。豈料此人與國旭交手三劍,落了下風,立刻把一萬兩掏還給我們,自己逃跑了。”陰魔問道:“李銘聖,可有此事?”
李銘聖當日離開,是因為國旭劍法極似天意劍訣,他顧念與陳謙衛的約定,便不再出手。可楊強此番說來,便成了自己貪生怕死,背信棄義。然而事實如此,他又豈能抵賴,只得道:“是,不錯。”群雄聽得這句話,臉上都露出了鄙夷神色。
陰魔語氣依舊不帶分毫波動:“李銘聖,你為何如此?”楊強寒聲道:“若只如此,我絕不會怪他。可是當我們與國旭出手時,他竟折回,幫助國旭完成殺戮……”
場上靜了一靜,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說話聲,群雄一片譁然。
李銘聖豈料楊強竟會當眾汙衊,臉色慘變,樂曉晨也是目瞪口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