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一章 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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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一章一鳴驚人

有道是天算不如人算。沈默和徐階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實施,就被當事人打亂了。

三月初春,西苑內的直欄橫檻曲徑迴廊上新綠盡染,終於告別了冬的頹喪,重新煥發出點點生機。

但玉熙宮的謹身精舍中,大明朝的至尊嘉靖皇帝,此刻卻滿臉寒霜,怒氣衝衝的望著面前的奏章,那是幾位御史聯名彈劾張居正,說他在修興都志時含沙射影暗指當今不孝,在士林中引起很大反響,勾起不少人蠢蠢欲動的心,此刻京裡已經沸沸揚揚,稍有不慎,怕是要出大事的,請皇帝明察,早作預防。

這就是嚴世蕃的狠毒之處,他知道袁煒見風使舵的性格,很可能會拖延敷衍,所以早安排好人打頭炮。把事情鬧大了,然後逼得這傢伙不得不上書自保。

被戳到平生最忌諱的地方,嘉靖的憤怒可想而知,但他畢竟年紀大了,身體也越發不好,不敢大動干戈了,所以看到奏章後,他並沒有雷霆大發,但那雙細而長的眸子中,所蘊含的寒芒,還是清晰的透露出,這位帝王心中的憤怒。

太監們能感到氣氛的不尋常,一個個縮著脖子,乞求著待會兒的暴風雨,不要來得那麼兇猛。

過了不知多久,嘉靖終於從大案上抬起目光,對左右道:把袁煒和張居正給朕找來聲音冰冷刺骨,讓人不禁擔心起那兩人的命運來。

因為嘉靖對興都志十分重視,每篇文稿都要閱過,為了方便起見,袁煒和張居正修撰時,就在西苑中辦公,所以嘉靖的旨意很快傳到。兩人趕緊放下手頭的活計,整整官服,拿著烏紗帽,從各自的值房中出來,正好在走廊中面對面碰上了。

部堂。張居正恭敬行禮道。

嗯袁煒神色複雜的看一眼張居正。道:不必多禮,既然陛下傳召,咱們趕緊去吧。

兩人便一前一後,往玉熙宮方向去了。

袁煒走在前面,不時用餘光看看側後方的張居正,心裡滿是糾結之意知道那些人已經上書之後,袁煒的壓力很大,總擔心會被牽連下獄,好幾次都想上書撇清自己。但一想到那入閣的誘惑,他就怦然心動,加之擔心將來徐階掌權後報復,他才抑制衝動,沒有將已經寫好的奏章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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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皇帝終究還是追問下來了,往玉熙宮每走一步,袁煒心裡就多一分害怕,他根本不知那個喜怒無常的皇帝,會怎樣發落自己。最終,在走到謹身精舍外,等待傳喚的時候,他暗暗拿定主意,待會兒要是事情不大則罷。若是皇帝暴怒,事不可為,就只好死道友不死貧道,自己先脫身了。

如是想過,他覺著自己有些丟人,就像從張居正的面龐上,看到些緊張擔憂的情緒,好找點平衡在袁煒看來,一般人這麼大的事情,都該慌張恐懼到不行才對,無奈張居正偏是二般人,自始至終都一臉的沉靜,彷彿事不關己一般。這讓袁煒頗沒面子之餘,也暗暗敬佩,心說平時還真小瞧了這傢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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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好一會兒,皇帝終於宣見,兩人趕緊進得精舍,恭請聖安,但皇帝並沒有讓他倆起來,只是讓張居正直起身子,原本一臉怒氣的盯著他的臉,想看看這個狂悖之人,到底長什麼模樣,但當看清張居正的長相後,皇帝心中不由讚歎道:倒生得一副好相貌啊

所謂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則無官威。生得有沒有官相,也是當時對男子的唯一審美標準。只見那張居正生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麵皮十分白淨。更兼目似朗星鼻若懸膽,唇邊三縷美髯。相貌堂堂六宮齊全,乃是一等一的大官人相貌。

世人都愛以貌取人。嘉靖雖然憤慨莫名,卻也不能免俗,一見張居正這相貌,心中的惡感竟不覺消了三分,起了絲絲愛才之心,語調也不由緩和下來道:你就是張居正

回陛下,微臣正是張居正。張居正的心中湧起片片悲涼,暗道:竟然靠這種方式,才能讓皇帝對上號來,我還真是失敗呢。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想這個,這傢伙的構造顯然異於常人。

聽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嘉靖心中的好感又加了兩分,如今竟已是一半一半了,差點就說:起來吧。

咳咳嘉靖咳嗽兩聲,沉聲道:張居正,你可知罪

微臣不知。張居正搖搖頭道:斗膽請皇上示下。

拿給他看。嘉靖一指桌上,黃錦便趕緊將那幾份奏章捧下去,對他道:看看吧。

張居正雙手接過,快速看了一遍,便還給黃錦。

這就看完了黃錦不由吃驚道,他感覺要是自己看的話。這麼短的時間,連一份也看不完。

看完了。張居正卻穩穩點頭道:一字不漏。

說大話呢吧少字嘉靖冷笑道。

君前無戲言。張居正道:微臣豈敢說大話。

那好,朕問問你,彭壽年的那份奏章,從第八句開始,往後說的是什麼嘉靖存心想煞煞他的氣焰。

但張居正好容易讓皇帝認識,正要一展才華,化危機為轉機,豈能乖乖服軟,便輕輕嗓子,朗聲道:彼為飽學。焉不知光宗故事然一再提及,自有借古諷今之意,其心可誅他竟然毫不停頓,一口氣將長長一篇奏章背了下來。

嘉靖和黃錦不禁聽呆了,心說原來傳說中的過目成誦,是真實存在的啊就連那袁煒也暗暗咋舌道:好小子,不顯山不露水的,想不到竟是個高手啊。

但過目不忘解決不了問題,嘉靖收回心思道:你既然這麼好的記性,必然對故宋光宗皇帝的事情,瞭若指掌了

不敢說瞭若指掌。張居正毫不謙虛道:但還算是耳熟能詳。

既然如此,嘉靖的臉一下子拉下來,咬牙切齒道:你拿英宗影射一事,就是不是別人誣告了

皇上明鑑,這是那些人不學無術,斷章取義,張居正面不改色道:卻沒有站在歷史高度上,審視濮議之爭的歷史定位。

這時候袁煒也插話道:皇上,不妨聽聽他是怎麼說的,看看在不在理。

那你倒說說,是怎麼個歷史定位嘉靖按住怒氣道:莫要強詞狡辯,朕不是可以被矇蔽的昏君

聖明不過皇上張居正叩首道:微臣豈敢隱瞞。說著侃侃而談道:臣研讀歷史的體會是,評價一件事情的是非對錯,不能看當時人怎麼看當時人怎麼想,甚至不能看大多數人的想法

呵呵,難道要看你張太嶽的想法嗎。嘉靖不無諷刺道。

為臣惶恐,當然不是。古人雲,當局者迷蘇東坡也說,橫看成嶺側成峰,只緣身在此山中。微臣認為,當時人受其立場利益甚至感情的侷限,很難公正公平的對待濮議之爭。張居正沉聲道:縱觀嘉佑末年,宋廷積弊重重,以王珪為首的兩制,和以韓琦司馬光為首的宰執,在改革一事上分歧很大,對立嚴重那個時候英宗皇帝的一片至孝之心。難免會被兩派人馬利用,為了打壓對方,為了反對而反對

聽到這兒,嘉靖不由動容,大感知己的點頭道:倒有些道理。在他看來豈止是有些道理簡直是說到他心坎上去了。大禮儀二十年,讓嘉靖身心俱疲,等到塵埃落定,落花流水後,嘉靖難免回想整個過程,發現起初也許是真為了繼嗣繼統而爭執,但到了後來,君臣爭鬥到了白熱化,爭執本身已經沒人理會,純粹成了為反對而反對,為壓倒對方而戰鬥了。

世人愚昧,總是覺著那些一身正氣的清流,掌握著普世的真理,永遠不會犯錯一般,所以將所有的非難都加諸於皇帝,和支援他的張璁桂萼方獻夫等人身上,說皇帝不顧大體,偏執獨行,說張桂方等是只會趨炎附勢的鑽營奸佞。

這是嘉靖皇帝多年的心結,他一直希望能有身後的美名,卻知道大禮儀註定會給自己抹黑,但他縱使權力無邊,卻也沒法改變人心,徒呼奈何之下,他變得無比避諱此事。現在聽到張居正這樣說,心中感到十分安慰。

但安慰歸安慰,多一個張居正理解自己,還是於事無補嘉靖有些沮喪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可又有什麼用還是沒法說清誰是誰非

聖人曰: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張居正卻不這麼看,道:臣的體會是,等到事情瞭解一段時間後,塵埃落定了,當事人都已經退出舞臺了,歷史自然會有定論。

什麼定論嘉靖有些急切的問,說完又解釋道:朕問的是濮議之爭。

張居正沉聲道:看諡號

看諡號嘉靖道:你是說皇帝的諡嗎。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因為輩宋以後,對諡號要求只用美諡平諡,而不能用惡諡,也就是一味的溢美之詞,拿這個說事兒,難免不能讓人信服。

不是。張居正搖頭道:是大臣的諡號說著伸出二根手指道:微臣只據兩派首領人物的諡號,便可知故宋後世對他們的褒貶

講嘉靖這下來了興趣,張居正這個方法,是他從沒想到的,但一聽就很有道理,因為官員的諡號,是由其身故後,士林討論之後,交由禮部頒下的,可以說是其一生的總結定位,自有高低之分。

而對兩派首領的蓋棺定論,無疑也彰示著宋廷後來對此事的態度考慮到英宗短壽,三人定諡時,他早已駕崩多年,這結論就更加讓人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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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身精舍中檀香嫋嫋,張居正清聲而談道:當事兩派主事者,支援派有韓琦,得諡忠獻司馬光,得諡文正;而反對派的首腦王珪,有的文獻上說是得單諡文,有的說是諡文恭的,不過兩者都差不多。大褒大貶莫過於此,可見宋朝人的觀點已經確鑿無疑,所以微臣才敢大膽引用此事說著一叩到底,道:皇上明鑑

嘉靖聽了沉思一會兒,便兩眼直冒金光,竟激動的連連道:好好好可見被他徹底打動了。

袁煒則偷偷打量著張居正,心驚肉跳道:難道此子作此文章時,早就想到會有今天那可太可怕了

為何張居僅僅列出三個諡號,便讓皇帝失態,尚書心驚呢這就得簡單介紹下官員的諡號了。要知道諡號這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必須要有百官和禮部共議決定,而且在宋朝時,皇帝在此事上沒有發言權,也就是說,都是死者同僚們商量出來的,所以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他的評價。

官員諡號不像皇帝諡號那樣一味溢美,不是亂起的,那在禮部都是有規定的。單說宋朝,一般都是一字為正一字為輔,也就是兩個字的。首字是對官員進行定性,對文官來說,最高的是文,終宋一世,得文某者不過一百四十人;對武官來說,最高的是武,終宋一世,得武某者,不過二十多人而已。

文後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順序排隊,依次為正忠恭成端恪襄順武後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順序排隊,依次為忠勇穆剛德烈恭壯

還有一種更厲害的,就是文武雙全的,會得通諡,以忠開頭,其中以忠武者最美,因為這是千年偶像諸葛亮的諡號;其次是忠獻,忠肅,忠敏等。韓琦既當過宰相又當過元帥,當然是文武雙全,得一僅次於諸葛亮的諡號,可以體現其在當時人心中地位之高。

當然絕大多數人,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涇渭分明的。讀書人都有個理想,那就是生當太傅,死諡文正,太傅是官銜的最高等級,而文正就是諡號的最高等級,士林公認,此是諡之極美,無以復加,終宋之世,得此諡者,不過歐陽修范仲淹等寥寥數人,都得是公認的德才兼備,毫無瑕疵的完人才行,司馬光能得此諡,便已被認為是無可超越的完美了。

而王珪的諡號,一說是文,一說是文恭,這倆可都不是什麼好諡。先說前者,單諡文,這是給學問高深者所諡的字,得此諡者,本身是學問大家,但是和政治的牽連並不大,比如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程朱理學的朱熹,新樂府運動的白居易,還有些名氣較小,也得此諡的,如楊億李翱陸希聲權德輿等人,這些人都多多少少當過官,但都不算是國之重臣,參政也不深入,所以單諡文,是專門是為了讚揚其在學問上的造詣。由於他們和國政的相對隔絕,所以沒有用另外一個字來配合,因為後面一個字無論是正忠襄愍等等,都需要在政治活動中體現出來。

對政治家本身來說,除了學問之外,更看重的是對其為政的評價,也就是諡號的第二個字如果缺失的話,實在不是什麼好評價。

但王珪和晚他一年身故的王安石例外,這兩人確確實實是重臣,都攪動一時風雲,身上的政治氣息,隔著十里八村的就能聞到,為什麼也是單諡文呢這要從當時的政治氣氛考慮,拗相公&039;的諡號文是哲宗給的,哲宗時新舊黨的勢力仍然還在相互抗衡著,哲宗本人也經歷了從一個舊黨支持者向新黨靠攏的過程。特別是由於太后的存在,情況變的更加複雜。也許是為了妥協,兩邊都不想得罪所以起了個不帶政治褒貶的諡號還是有意否定兩人在政治上的表現這就不得而知了。

但無論如何,一個風雲數十年的宰執,卻沒有得到政治上的肯定,那便是大大的失敗了。

聽了張居正侃侃而談,嘉靖忍不住駁他一句道:那麼文恭呢宋史上說他諡號文恭,並不算差呀

放在別人身上不差,張居正竟笑起來道:放在王珪身上,可就是莫大的諷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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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說啥,看我接下來的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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