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鏢了。23Us.com
回程的隊伍中,只剩下12匹好馬。
騾子沒了,鏢旗也卷了起來。
仁義刀悠閒地據在馬鞍上,不緊不慢地聞著鼻菸。對於這次差事他很滿意,至於鏢局子裡是否滿意,那就是後話了。
大家的神態各不相同,但都很輕鬆,他們有的哼著曲,有的著閒話。
平安無事,平安無事了。
我卻覺得有疲憊,有提不起精神。
眉縣城,茶棚。
正是午飯早過、晚飯尚早,不尷不尬的時候。
十字街口攤販依舊,賣粥的還是那個老者,賣鴨梨的還是那個胖子,甚至往來的行人,也依稀有幾張眼熟的。
但耳裡沒有了熟悉的鑼聲,眼裡沒有了晚兒靈動的身影,和明兒燦爛的笑容。
我喝了口茶。腳下晚兒做的鞋依舊結實,心中明兒的笑臉依舊鮮明。
“聽這裡是你的老家?”老許問道。
我了頭,突然覺得應該去看看爹爹,也該為師父的墳頭添幾剷土的。
可看來仁義刀並不這麼想,他和多數人都對這個破落平常的縣城興味索然:
“大家歇一歇,晚上趕到府城打尖。”
我長長舒了口氣,伸了伸胳膊。疲憊,有時候不是休息可以消除的。
街上,熙攘依舊,嘈雜依舊。
耳輪中突然傳來幾聲吆喝,幾聲兵刃的碰擊。
街上的人們有些慌亂,茶棚裡的鏢局一行,除了仁義刀,神色都是一緊,有幾個沈不住氣的已摸向兵刃。
我的精神突地一振,左手已扶住了劍鞘。
遠遠街角,一跑數追,現出數人,跑的是個一身火紅的瘦子,追的是公差。
“大膽火蝙蝠,光天化日,竟敢劫奪官印!”
官印?
我知道蓋著官印的催糧告示一貼在村口,爹爹的皺紋就會增多幾根,瞎子王的酒就會少喝幾口,牯牛蔡們會在差人走後,對著它恨恨啐上幾口。
我鬆開劍鞘,又喝了一口茶。
同伴們也輕鬆下來,他們當然知道火蝙蝠是黑道有名的飛賊,更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街上卻更亂了。
飛賊並沒有長翅膀,不是真的會飛的。
於是他常常要躍過各色攤檔,撥開驚惶避讓的人群。
那個賣粥的老者匆匆收了罈子,打算趕緊挑走,避開這是非之地。但匆匆往往也就是疏忽的意思。
挑子突地翻了,粥流得滿地。一個手拿鳥籠、正慌忙避逃的閒漢一腳踩上,一個趔趄滑出,正撞在火蝙蝠的身上。
火蝙蝠晃了一晃,總算沒有摔倒,閒漢的臉卻嚇白了,鳥籠也滾落在粥中。
他哆嗦著張嘴,想什麼;
幾個公差已近了幾步。
一道寒光,閒漢已斜肩被劈成兩片;又一道紅雲飛起,賣粥老者的頭顱已落地,鮮血和粥,沾染滿地。
鳥籠已被壓破,鳥掙扎著,身上紅紅白白,不知是粥是血。
良久,響起一片尖叫哭喊之聲,幾個公差又近了一步。
火蝙蝠已被圍在圈中,他右手持刀,左手挾著一個8、9歲的孩子,血從刀柄一滴一滴在地上腳上。
那個賣粥老者曾經好幾次在我的粥碗中加上一勺,笑眯眯地看著我喝下去;
那個鳥籠閒漢經常來我們的場子,摸過晚兒的手,也揪過明兒的辮子;
那個孩子我從來沒見過,不知是誰家的……
街上的人有的哭喊,有的尖叫,有的甚至癱倒在地,卻都忘了挪步。
公差又多了幾個,他們吆喝著,進了幾步,又退了幾步。
鏢局的人們有的閉上眼睛,有的低下頭,有的轉過身去,狠狠揪著刀穗槍纓。
火蝙蝠的聲音揚起,刀也揚起……
劍鞘在桌上紋絲不動,我和劍已飛了出去,四周一下寂靜無聲,只看見一片紅雲,一道白光。
哇地一聲,那個孩子大哭起來,一路跑遠了。
火蝙蝠呆立原地,雙臂已齊肩而斷。
我靜靜立在對面,劍尖垂地,一滴血滾落在地上。
這是我的血:出手時,我的手指死死捺在了劍脊上。
不知過了多久,喧起的人群把我和一切都淹沒了。
火蝙蝠死了。
他受的並非致命傷,但他死了。他的牙關緊咬,滿臉通紅,眼睛怎麼也閉不上。
仁義刀們不知何時簇擁過來,臉上個個春風滿面。
公堂。
劉縣令一把搶過粘著血汙的印包,死死地不肯鬆手。
父母官白麵大耳,雙目有神,像一隻察言觀色的兔子。
“聽你是本縣人,自然應為本縣效力,本縣提拔你做個捕快如何?”
我躊躇著沒有應聲。
衙裡衙外,傳來一陣陣的歡呼。
官道,師父墳前。
我站起身,轉向身邊的老許。
官道上,一行人佇立相候,幾匹馬不耐煩地刨著蹄子。
“除了你已經支取的定金,剩下的護鏢費我會送到翰林府,交給兩位黎姑娘,你儘管放心。”
我從懷裡掏出一對鐲子,一對銀鐲子:“這個相煩交給大黎姑娘。”
“那麼……”
“你對黎姑娘,我答應她的,一定做到,了不算是老鼠。”
老許不覺笑了,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