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馬當先,把同伴們甩出很遠。(看到網www.23us.com)
馬是爹爹的老馬,旗是俠客林的老旗,身後的夥伴,不是俠客林的老夥計,就是爹爹的老朋友。
只有我是新的。
我勒住馬,回頭向忠叔望去。塵土飛揚中,忠叔的身影忽明忽暗。
老馬不耐煩地長嘶了一聲,打了好幾個響鼻。它已經久不遠行,揚蹄狂奔的滋味讓它覺得比天天好草好料還要滋潤。
遠遠地,一個剛入中年的鄉下漢子望見俠客林的旗色,狂喜地扔下手中的!頭,拉著身邊的孩,激動的不知該些什麼,不知了些什麼。那孩子望望他,望望我們,望望飛揚的大旗和五花八門的兵器,眼中放出光來。
這個漢子,也許是當年爹爹的崇拜者,也許是爺爺的……
大家都趕了上來,我打馬揚鞭,蕩起一片煙塵。
達摩寺近了,期限也近了。
路上、集上、橋頭、攤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江湖人物越來越常見了。遠遠看見俠客林的紅旗時,他們常常爆發出陣陣歡呼聲;但靠近時,他們便都沈寂下來,拘謹地打著招呼。忠叔幾乎認識他們所有的人,大家交換著彼此的憂色和擔心。
一路上盡是同道,沒看見一個敵人,但敵人的震懾寫在每個人的眉宇,印在每個人的心胸。
大旗旗角悄無聲息地垂在我肩頭,夕陽漸漸地紅了。
達摩寺。
一念大師和達摩寺18羅漢肅立山門,神色澹然,恭迎著登門的三山五嶽英雄。
雖然禮數周到,但我隱隱覺得,他們看見了俠客林的大旗,卻似乎並沒有看見我。
來達摩寺的江湖人物足有千餘人,在寬闊的禪院中,卻也並不顯得擁擠。
忠叔緊跟在身後,一步不離:
“很多名門大派無一人前來,那些旁門左道的人物倒來了不少,唉!”
聽,玄秘派並不知道什麼是名門正派,在他們眼裡,除了他們自己,都是旁門左道,包括活人,包括被當作神的死人,包括活人和死人們寫在紙上的一切。
人群不時傳出各種的聲音,卻並不顯得很響亮,很嘈雜。
“那些洋和尚什麼時候來?”
“今天,未時”
咚~~~~~咚~~~~~~……
鍾聲響起,現在就是未時。
18羅漢和達摩寺僧眾們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院中,五色僧衣如花團錦簇,手中或刀或杖,或鏟或槍。
“動樂迎賓!”一念大師的聲音竟有些顫抖,絲竹響起,不知什麼時候起了檀香,佛香樂音,飄然縈起。
“阿彌陀佛……”
山腳下忽然傳來許多人齊聲誦佛之聲,如海濤,如潮水,卻沒有海濤的,潮水的起伏,只是漸漸地響,漸漸地近,像一座壓來的大山,推不開,避不了。
檀香沒了香氣,因為人人摒住了呼吸;絲竹沒了韻律,因為大家已渾忘了鼓板。山上山下,惟有全無節奏、全無起伏、全無生氣的“阿彌陀佛”之聲。
陽光灑在屋、灑在院裡每個人的身上。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忠叔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我定了定神,伸手接過了大旗。
一片白色的人潮湧過,院裡院外,已無一空隙。
所有的來人都是一樣的打扮:光禿的頭,白色的長袍,既沒有念珠,也沒有鞋襪,甚至沒有一個人拿著哪怕一根木棍。
他們中有的高鼻深目,但絕大多數卻是和本地人一般的容貌。
走在最前面的10多人,卻個個是異域面容。
為首兩個老僧也是同樣的打扮,只是腳上老繭,遠比餘人粗厚許多。
沙迦巴那,沙迦隆東,玄秘派的正副僧長。
他們進一尺,我們退一尺;他們進一寸,我們退一寸,許多人已經被擠進了大雄寶殿,有達摩寺僧和各路江湖朋友,也有白衣的玄秘派僧人。
“阿彌陀佛”的聲音始終不停,我的耳朵、我的腦袋,一陣陣地漲痛。
沙迦隆東忽地一舉手,殿裡殿外,院裡院外,霎時鴉雀無聲。
沙迦巴那開口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們想好了沒有?如果你們不動手,我們動手。”
一念大師跨前一步,攔在佛像身前,低聲念道:
“阿彌陀佛!”
聲音很輕,但人人都聽得清楚,人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群豪中,性急的幾個已摸向兵刃,對面的沙迦巴那和沙迦隆東卻神色如常。
“阿彌陀佛!”
白衣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聲嘶力竭地喊叫,聲音帶著狂熱,卻似乎是本地的土音鄉談。
一個40多歲的玄秘派僧人擠了出來,大步走向佛像。
他粗手粗腳,滿臉風霜,如果不是穿著僧袍,誰都會把他當作田間尋常可見的一個農夫。也許,他本就是一個尋常的農夫。
他的腳步沈重,顯然沒有什麼功夫,卻面無懼色,直奔向前。
一念大師和群雄都躊躇了,誰也不知道該不該和這樣一個人動手。正躊躇間,那僧人已繞過一念大師,抄到佛案前,舉起燭臺,就欲砸向佛像。
黃光一閃,這個僧人已被一個黃袍頭陀舉過頭,扔回了人堆。
砰地一聲傳來,人群既沒有亂,也沒有喊叫呻吟。
定睛看時,卻見那個頭陀已橫在玄秘派人眾前,怒目而視。
“一嗔,18羅漢中唯一一個不曾落髮的人。”
“阿彌陀佛!!”
那中年僧人突然又撲了過來,卻被一嗔身形微晃,彈回了人堆。
“阿彌陀佛!!!”
他居然又撲了過來,嘴角鼻腳,流著鮮血。
一嗔似乎躊躇了一下,那僧人忽地抱住一嗔,一口咬在他的右耳上。
一嗔狂吼一聲,一腳把那僧人踢得飛了出去,撞在殿柱上,碰了個腦漿迸裂,他的嘴裡,還死死咬著一嗔的耳朵。
白衣人潮忽地湧上,又忽地退下。
人潮湧過之處,一嗔面孔向下,伏在地上,身上的黃僧衣,已是寸寸破碎。
兩個沙彌搶上把他抬了過來,他耳鼻眉眼全無,已是沒了氣息。
群豪面面相覷,一念大師嘴角牽動,良久,低低誦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
沙迦巴那忽地誦了一聲,玄秘派人眾緩緩向前湧來。
群豪們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竟無人上前阻擋,眼見得白衣人眾步步近了。
人叢中陡地飛出10多條黑衣漢子,刀光飛處,血肉翻飛。
為首的漢子手舞兩把板刀,一聲不吭,霎時砍翻了6、7人。
潘順天,柴王教的教主。
雖沒有什麼大的惡跡傳出,但武林中向來把柴王教當作邪教旁門的,這次達摩寺也並沒有發貼相邀。
但他們還是來了,而且先出了手。他們不懂得許多,也不怎麼喜歡這些名門正派,但他們知道,他們不動手,別人遲早也會向他們動手的。
白衣人愕然之下,竟後退了幾步
但很快,他們又一擁而上。
他們中許多人並沒有什麼功夫,卻沒有一個畏刀避劍,好像刀劍砍中的是別人的身軀。一旦有人抱住咬住對手,就再也不會放開,直到同伴一齊湧上,用所有可能的辦法置敵人於死地。
柴王教的人也是不怕死的,但他們人太少,死不起。
更何況,為首的那10多個白衣人已經出手,他們甫一出手,在場的所有明眼人馬上都知道,這一仗打完了。
潘順天也知道的,但在他斷氣之前,他的雙刀下,又倒下6、7個白衣僧人。
這一仗打完了。
大殿上橫七豎八,倒著許多屍體,白衣的比黑衣的多出幾倍。
沙迦隆東跨過幾具屍體,一步步走了過來。
一念大師忽然也向前跨出一步,錫杖揮向沙迦隆東胸口。錫杖平平擊出,速度甚緩,卻似蘊涵無窮後勁。
沙迦隆東面色如常,抬起右拳,擊向杖頭。
砰地一聲巨響,杖頭粉碎,沙迦隆東的右拳也血肉模糊。
一念大師後退半步,沙迦隆東卻一步邁前,左拳直奔對方面門。
避讓不及,一念大師伸掌相接,拳掌相交,又是一聲巨響。
一念大師右臂折斷,踉蹌著又退一步;沙迦隆東左手指折骨露,卻又搶上一步,血淋淋的右掌已拍在一念大師的胸前。
又一聲巨響,一念大師平平飛出,跌坐在蒲團上,雙眼圓睜,卻再也不出一句話來。
沙迦隆東面色慘白,緩緩退後,沙迦巴那卻一步一步逼上前來。
人群發出一陣騷動,卻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攔。擠撞挨蹭之聲,不絕於耳。
不知什麼人撞在我扶著的旗杆上,大旗蔽眼,眼前彷彿一片血光。
“阿彌陀佛!”隱隱聽得沙迦巴那一聲佛號。
“且慢!”我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
“且慢!”少爺突然發出一聲斷喝。
我阻攔未及,旗光人影,已飛進圈中。
少爺的身手竟然十分矯健,旗裹風聲,直奔沙迦巴那後背。
沙迦巴那微一側身,一掌劈在旗杆上,旗杆啪地斷為兩截,大旗飄展著飛了開去。
他掌意未絕,身形一轉,掌風劈向少爺肋側。
少爺不知怎地,竟然不躲不閃,反迎上一步,人群中發出幾聲驚呼。
紅光閃處,少爺重重飛出,跌在斷旗之上,他扶起旗杆,咬牙坐了起來,眼睛直盯著沙迦巴那。
我拔劍搶上,攔在少爺和大旗的前面。
沙迦巴那擊中的右掌仍然伸著,左臂卻已齊肩被長劍削斷,斷臂長劍,跌落在一處。
他張了張嘴,卻終於什麼也沒出,緩緩盤坐在地上。
玄秘派人眾一陣洶湧,直欲吞沒一切。
“阿彌陀佛。”
一念大師突然坐直身子,誦出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17羅漢陡地散開在人前,盤膝跌坐,面沈如水。
我搶起大旗,呼地展開,殿中霎時閃過一片紅光,如血如火。
群雄一下子安靜下來,齊刷刷跨前一步。
白衣人潮卻突然凝滯住,彷彿碰上了伸展的長堤。
沙迦隆東忽地揚起血肉模糊地右手,劃了一個圓圈。
幾個為首的玄秘派人眾抱起沙迦巴那,白色潮水悄無聲息地退去,出殿門,過山門,頃刻間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地屍體,一殿血肉。
大家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再看一念大師時,他的神情已永遠凝結。
14位羅漢緩緩站起身來,另三位卻沒能站起來。
“撲通!”
少爺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我趕忙抱住他,用大旗把他冰涼的身軀裹了起來。
殿中一個黑衣的柴王教眾突然甦醒過來,看見潘順天的屍身,放聲大哭起來。
群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面有慚色,卻誰也不知該如何解勸。
那人猛一揚手,刀光過處,自己的頭顱已滾落在潘順天身旁。
我抱著少爺步出大殿,家人們高高地掌起旗來,殿前的老馬長嘶一聲,聲音在山谷迴盪了很久。
殿前,一個抱著掃帚的老僧,迷著昏花的老眼凝視著我們,喃喃地念道: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