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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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幾十步,正躊躇著是否該回去把神社的門關好,卻發現前面的人都不見了,連跑在最後的犬助也看不見半蹤影。23Us.com

山風撩弄著我的頭髮,我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前後左右看了幾眼,沒有人影,沒有房屋,只有望不到深處的密林。我咬了咬牙,往犬助的去路一路跑下去。

這裡是松尾山了吧?跌跌撞撞地,我不知跑了多久。

雨漸漸了,霧氣散開,可以看得遠些了。我好像記得,前面是一片叫做設樂原的谷地,再往前,就是連子川了。

我放慢腳步,捂著肚子,彎著腰,大口喘息了幾聲,直起身來,正待繼續向前去。

“阿唷!”

我的胳膊突然被什麼人使勁一拉,不由得大叫起來。定睛看去,卻是犬助。

“前面、前面好多的兵,好多好多呢,就在樹林的外面修柵欄,……不要再往前去了。”

“可是,犬助啊,這裡這麼多的樹,我們什麼也看不見,怎麼知道什麼時候出去呢?”

犬助抓了抓腦袋:“我有辦法。”

樹上果然看得比樹下清楚一些,也不過是清楚一些而已。

人很,而且都是後背;旗幟只能看的清顏色,卻看不清旗上畫了什麼。

“犬助!那個什麼柵欄在哪兒?”

“喏,就在那裡,在那裡。”犬助一手牢牢抓住樹枝,一手直伸向前,指向遠出的什麼地方。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使勁看,卻什麼也沒看見。

雨停了,陽光從樹梢透下來,照得犬助的髒臉黑一塊,白一塊。

我望著他的怪樣,忍不住好笑。他站在樹杈上回頭看著我,愣了一愣,指著我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轟!!!”

一疊聲突如其來的巨響,樹林山谷,都為之震動。

“媽呀!”

犬助沒命地大叫了一聲,腳下一滑,咕咚一聲摔了下去。

我看了看天,樹梢的縫隙裡,一塊塊蔚藍的天空。

犬助一骨碌爬起來,擦了擦鼻涕,驚魂未定地抬頭望了望樹上。

“犬助,來,抓著我的手!”我俯下身,把手伸下去。

他猶豫著,慢慢伸出手來。

“轟!!!~~~~~”霹靂般的巨響突又震起,一聲緊似一聲,一聲密似一聲,再沒有片刻停歇。

犬助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抱著腦袋,頭也不回地往回跑去:“太、太可怕了,你、你也快跑吧!”

撲簌簌~~~

一大群飛鳥,被這霹靂聲驚起,驚散,驚走。轉睛看去,犬助已不見蹤影。

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甚至有些發疼,但我沒有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往戰場望去,一大片煙塵遮掩了一切。

霹靂聲更響更密了,夾雜著陣陣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慘叫。

我沒有捂住耳朵,卻捂住了眼睛,儘管其實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這一切,什麼時候才結束呢?菩薩啊。

天漸漸亮了,飄了一夜的細雨,也終於停歇。

稻太郎一骨碌爬起來,一聲長嘶,把亂毛上的雨珠甩得到處都是。

我們一邊活動著麻木的手腳,一邊七手八腳地收拾著帳幕蓐席。

“動作要快!趕緊準備,今日之戰,非同可……”

昌行大人全身已經披掛,面色焦慮,拿著長槍,走來走去,一迭聲地不住催促著。

我們含糊地應著,一面咬著早早送來的飯糰,一面了當刀槍,準備鞍轡。

喧嘈忙碌之聲慢慢平息下來,雖然沒有接到上馬備戰的指令,兩千人馬,還是自動結成了行列。

太陽升起,雨後春天的陽光溫柔地灑落,旗幟衣甲,一片燦爛。鶩巢山巔的鹿砦上,武田兵庫助的軍旗在春風中舒展翻卷。

“這次的戰場是在設樂原,那裡的地形據很狹長……”向來沈默寡言的瞰訪三兵衛今天顯得分外嘮叨,手中不斷擺弄著馬韁繩和鞍具。

“可是我們的赤備,應該可以無往不利的吧。”盛次手裡攥著個飯糰,似乎一口也沒咬過。

“是啊,我們武田家的鐵騎……”瞰訪三兵衛的眼睛裡終於綻出一絲光彩。太陽並不熾烈,可是他的額上,已微微滲出了汗珠。

“轟!!!”

一疊聲突如其來的巨響,樹林山谷,都為之震動。

“開戰了!”列隊的兵士們騷動起來,有的下意識地捂住耳朵,有的伸手摸槍,有的只顧拉住煩躁不安的坐騎。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兵們卻恍如不聞,安之若素。稻太郎伸過脖頸,蹭了蹭我的腰,我伸手拍了拍它的額頭,緊了緊鞍轡。

“轟!!!~~~~~”霹靂般的巨響突又震起,一聲緊似一聲,一聲密似一聲,再沒有片刻停歇。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甚至有些發疼,新兵們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連老兵們也皺起了眉頭。

“撲簌簌~~~”

一大群飛鳥,被這霹靂聲驚起,驚散,驚走。

“這樣的聲勢,足足有幾千支火槍啊,我打了這麼多年仗,還從來……”

瞰訪三兵衛話音未落,設樂原方向又一陣齊射響起,在山谷中攪起翻江倒海般的回聲。

盛次的馬突然一驚,咆哮著向西直衝下去,盛次驚呼一聲,一把抓住了韁繩,卻拖不住驚馬。

“盛次,快扔掉韁繩!”好幾個人失聲大喊著,可是盛次似乎被驚呆了,死死攥住馬韁不放,那匹馬一連撞倒幾個試圖攔阻的兵士,拖著一路哭喊的盛次向西疾奔,瞬息無影。盛次的哭喊聲雖高,卻被連綿不絕的槍聲很快淹沒無聞。

往西望去,遠遠地,一大片煙塵遮掩了一切。

耳邊突然又響起幾聲清脆的槍聲,聲音並不特別密集,特別響亮,隊伍中的兩千人,卻彷彿個個聽到了地獄的聲響。

這槍聲居然來自身後,來自鶩巢山的鹿砦方向。

不待傳令,大家已紛紛上馬。

“砰!”一聲槍響,聲音真真切切,就在耳邊。

“殺呀!”四面八方,一齊傳出喊殺之聲,旗幟紛紛,正不知敵兵多少。

稻太郎一聲長嘶,人立起來,一枝羽箭,從我眼前一掠而過。急顧四周,已全無行列,彼此混戰成一團。

我看見瞰訪三兵衛背旗飄揚,長槍舞動,已刺殺了兩人,急忙催馬跟了上去,稻太郎一路咆哮著,接連踢倒了幾個敵人的足輕,其中的一個跳起來,手舞打刀,砍向馬腿,我側身一槍,刺穿了他的前胸。

咬著牙殺出一片叢林,身邊暫時沒了敵兵,瞰訪三兵衛的身後也已聚起了8、9個同伴。他勒住馬,直起身,吃力地辨認著旗幟號令。

沒有號令,山田昌行、高阪昌澄、室賀信俊的旗幟差物,都在恍惚中西去,漸漸難以辨識。

瞰訪三兵衛臉色鐵青,回頭望著我們。

我把槍尖向下,鮮血順著槍尖一滴滴灑在地上,抬眼看時,稻太郎已成了一匹紅馬,周圍夥伴們的素槍,也多半染成了杆杆朱槍。

“諸位,如今已無號令,我將一遂己志,殺上鶩巢山鹿砦,諸位可以人人自便。”

大家沒有動,片刻,一齊舉槍,發出一聲吼叫。

瞰訪三兵衛嘴角牽動,卻再沒有多言,一提槍,撥馬轉身:“出擊,跟著我!”

上山的路上,一眼望去,盡是死者、垂死者和散落的刀槍、旗幟、差物,彷彿一切都已結束。山上的鹿砦,已燃起熊熊火光。

“正在設樂原苦戰的本家大人們,看見這裡山的火光,會是怎樣的反應呢?”我胡思亂想著,緊緊跟在瞰訪三兵衛的馬後。

來不及多想了,馬上山巔,已能清楚地看見三三兩兩、正在打掃戰場的敵兵,而且他們也立即發現了我們,開始手忙腳亂地列隊,胡亂地放箭放槍。

“啊~”身後不知是誰中了一槍,卻並沒有摔下馬去。

“散開!突擊!”瞰訪三兵衛長槍一舉,幾騎戰馬騰空而起,倏忽間已切入敵陣,馬蹄過處,總蕩起一串慘呼,拋下一片屍體。

敵軍雖少,卻也有幾十人,驚魂甫定,便一簇簇聚攏起來,逐騎環包,群槍叢刺,山巔山坡,很快湧起簇簇戰團。

稻太郎咆哮著,踢騰著,撞擊著。我連聲怒喝,舒開左臂,一把攬住仰刺過來的一簇竹槍,右手朱槍劃出,馬蹄之下,登時一片血光飛濺。

稻太郎風一般卷出戰團,圈中徒步的敵人追趕不及,不住地咒罵著。馳出一箭之地,我勒住馬,劈手扔掉左臂挾著的那一簇竹槍,圈馬舞朱槍,重又殺入戰團,再殺出,再殺入……

朱槍刺進最後一個敵人的面門,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張英俊的臉,不過14、5歲的少年,然而血花綻開,一切已不復眼前。

槍桿上浸滿鮮血,缺了兩根手指的手已經握持不住,我撕下兩片衣服,包在手上,定睛望時,眼際中已不見一個站立的敵人,惟見幾匹無主的戰馬,徘徊踟躇,無可歸依。

同伴們都在哪裡?只有瞰訪三兵衛一騎兀立,背旗卻已不知所蹤。

“譁~~”一直在燃燒的鹿砦突然坍塌下去。

廢墟的一側,一面武田家的陣旗無聲地掩在地上,緊握旗杆的戰士,早已失去了頭顱。

三兵衛策馬過去,想拿起大旗,可那無頭的戰士的一雙手,卻死死地不肯鬆開。

三兵衛翻身下馬,向陣旗和無頭戰士躬身行禮,然後據鞍上馬,把陣旗一抄而起,高高地揚了一揚:

“好田作,我們……”

“砰!”一聲槍響,瞰訪三兵衛抱著陣旗跌下馬去。不遠處的草叢中,一個面色蒼白的敵兵,正呆舉著一杆冒著煙的火槍。

我狂吼著策馬向前,一槍把那個敵兵挑下了山坡。

三兵衛的胸口猶在起伏,卻已是血肉模糊。我滾鞍下馬,一把抱住他。

“田作,好田作,你、你把這面鶩巢山的陣旗帶、帶去設樂原,我們、我們三兵衛隊已經、已經盡責到底了……”

他雙目不瞑,身體卻就此不動。

我放下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丟下朱槍,抓起陣旗,上馬向山下疾馳。

這裡是哪兒?有海原?

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激戰,地上死屍橫陳,稻太郎也不得不放慢了腳步,以免被絆住馬蹄。

“田作~~”一個熟悉的聲音,盛次!

他躺在一堆死屍中,渾身是血,臉色已失盡了血色和生氣那匹馬偃伏在身側,傷痕累累的身體早已僵硬。

我奔過去,正待下馬,他卻擺了擺手:

“沒用了。”他喘息幾口,突然精神一振,聲音也響亮起來:

“我被拉到這裡才停住,正在休息,家中的人馬就潰敗下來,在這兒被敵人截擊,高阪昌澄老爺戰死,其他人一路往西敗走下去。”

他猛地咳了幾聲,竟突然笑了笑:“如果現在我能回到母親身邊,繼續當農民,該有多好啊!”

他的笑容漸漸凝固,春風吹過,幾隻烏鴉嘶聲長叫起來,但烏鴉的叫聲很快又被設樂原傳來的陣陣槍聲淹沒了。

我咬了咬牙,用旗杆敲了一下稻太郎的胯骨,向西狂奔下去,再也沒有回頭。

設樂原。

正午的太陽照在這片狹長的谷地上,照在連子川兩岸,幾萬個死了和活著的人的臉上身上。

西邊遠處,一道奇形怪狀地柵欄前,堆滿了武田家的人屍、馬屍,武將的金盔,赤備的紅陣羽織,淹沒在一片血汙之中,彷彿也失去了奪目的光澤。一群群武田的騎兵步兵吶喊著踐踏而過,又在柵欄後鐵炮的轟擊下紛紛倒地,一些人爬起來,又倒下,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向後,沒有一個人轉身。

東側青井田的高地上,武田家的陣旗無力地招展著,不多的人馬、其中還夾雜著傷號正在集結編組。黑地白桔梗旗下,山縣三郎兵衛老爺正和幾員武將並馬而立,其中一人,正是山田昌行老爺。我舉起大旗,策馬跑了過去。

“鶩巢山的陣旗!”陣中發出一陣陣驚詫之聲。山縣老爺也驚訝地望著我。

“這個是瞰訪三兵衛隊裡,得過朱槍的勇士,他叫、他叫……”昌行老爺似乎記起了我。

“我是三兵衛隊中的田作。”我下馬獻上陣旗,也獻上了瞰訪臨終的話。

山縣的臉被金大鍬形兜遮住,看不清表情,良久,他緩緩道:“田作!拿起你的朱槍,跟在我身後,出擊!”

我跳起來,跳上馬,順手抄過一杆長槍,滾滾鐵騎,聚攏而西。

向西,再向西。

連子川前,柵欄已經殘缺,死屍槍支,散落一地。西邊不遠處,廝殺吶喊之聲猶在,卻已漸漸低落。

“衝!”山縣揮槍指向前面織田家的旗號,“打垮他們!”

千餘騎呼嘯著卷過去,刀槍碰擊聲中,敵軍驚呼著四散披靡,剛才陷於苦戰的武田家前軍的餘眾們,不顧身上的傷痛,發出陣陣歡呼。

“那是德川的本陣,衝上去,勇士們!”山縣突然發現了什麼,一馬當先,向縱深衝了下去。我們急忙跟上,卻只能遠遠看見他身上白糸威具足閃閃的寒光。

德川家的人馬已經開始驚惶地喊叫,卻並沒有後退,而是紛紛散開。山縣的長槍,已經盪開第一重陣腳,直奔德川的陣旗而去。

“轟~~~”四面八方,上百支火槍突然同時轟響,目標都是白衣白馬的山縣老爺。槍聲響處,山縣的人馬血光飛濺,卻餘勢不減,狂奔著馳向敵陣垓心,很快被人潮湧沒。彈丸橫飛之處,德川家的兵士,自相誤擊,也倒斃了許多。

土屋昌次撕心裂肺地慘呼了一聲,舉槍衝進敵陣,四面八方,敵軍也一層層包裹圍攏上來。

此時的我似乎已經失去了一切意志,只是拼命揮動手中的長槍,在人群中往來衝殺。恍惚中我看見周圍的同伴一個個跌下馬去,恍惚中我看見土屋老爺身中數槍,壯烈戰死,恍惚中我看見昌行老爺又一次奪路而出,向東逃去,恍惚中我和稻太郎中了一槍又一槍,一箭又一箭。

我和稻太郎終於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身邊的廝殺仍在繼續,朦朧之際,彷彿稻太郎的身軀倒在了我的身上,人足,馬蹄,紛紛從它的軀體上踏過。很快,我失去了知覺。

昏昏沈沈之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反覆在耳邊迴響:“堅持住,田作,一定要活下去!”是山神?是死去親人的靈魂?還是山谷間盪漾的春風?

昏昏沈沈之中,似乎有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是春風?是親人?還是稻太郎?

我睜開眼,看見一個面容失色的少女,和她春風般溫暖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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