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了,月冷,星寒,雖是夏天,關口的穿堂風,卻實在寒到刺骨。WenXueMi。com
玉樓仍穿著那身薄薄的縞素,臉色紅撲撲的,彷彿一也不冷,她雙臂交叉胸前,緊緊摟著那件又暖又厚的袍子。
臺階很陡,地很滑,饒是玉樓千心萬心,還是摔了兩個不大不的跟頭,臉蛋上、衣衫上,怕是都沾了不少青苔和塵土吧?
“別弄髒弄破這袍子就好。”
她這樣想著,把袍子摟得更緊,一面仰起臉蛋兒,望著不遠處,那隨風飄搖閃爍的兩盞紅燈球。吳漢守禦極有章法,更後關上燈火不張,只關牆四角、關外兩哨,各張紅燈一盞,譙樓張雙燈球,則是號令所在。
“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如果哥能答應辭官隱居,從此不管人家打江山搶皇帝的閒事,那就最好不過。”
玉樓心裡不住閃著這樣的念頭,儘管她已下決心,哪怕吳漢要投漢,要造反,甚至自己要當皇帝,她都打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終於登上城了,終於挨近譙樓了,她已看見紅漆樓楣上,燈球晃動的黑影。
“枉你飽讀聖賢書,大義當前,怎地如此糊塗!”
一個老嫗熟悉的語聲劃破夜靜,清清楚楚傳進玉樓的耳朵。
這不是婆婆麼?偌大年紀,深更半夜,她跑到這譙樓上作甚?
“娘,您聽孩兒解釋,孩兒是打算……”
“你是打算讓潼關換了漢家旗號,迎那劉秀進關,你自己帶了那丫頭遠走高飛,從此不問世事?”透過窗欞,玉樓只看得婆婆後背,表情如何,覷不真切,但燈火下她雙肩不住顫抖,顯是情急激動:“你是痴還是傻?那劉秀不但是大漢宗親,名應圖讖,還是你的結義兄長,你乃堂堂漢室忠良之後,不幫劉秀,難道還幫王莽那老賊不成?”
“娘,孩兒心思您還不知麼?孩兒決不肯幫王莽,可玉樓她……”
“這丫頭沒什麼罪過娘如何不知?她是斯原的親孃,這麼些年了,低眉順目的,你以為娘的心腸真就這麼硬?可是兒啊,人家漢家使者都提到你這個駙馬的事,聽話聽心,鑼鼓聽音,言下之意,你還不明白?別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功名,就算你真的不想上進,你帶著個賊首的女兒,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的兒啊,你還想躲到哪兒去!”
“娘!”吳漢站起身,似乎想分什麼,卻又似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有些軍國大事,娘不懂,您還是別管了。”
“什麼,娘不懂?你這逆子!”吳老太太顯然也火了:“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娘會不懂?娘這把年紀,還能活幾天?千道萬,還不是為了兒你?你倒是跟我個痛快話,這丫頭你殺也不殺?”
吳漢不再開口,只堅決地搖了搖頭。
月冷,星寒,雖是夏天,關口的穿堂風,卻實在寒到刺骨。
玉樓失魂落魄地走在石板路上,原本緊抱的袍子早已不知丟在何處。她甚至已不清楚,自己是怎樣從那又黑又滑、又高又陡的城牆階梯上下來的。
宵禁了,更深了,勞碌了一天的人兒們都回家安歇了。
“可是,我的家在哪裡?”
玉樓往西看,長安城的方向,一片暮靄迷朦;她又往東看,冷月如刀,蒼穹如幕,東關譙樓的雙紅燈,在寒風中飄擺搖曳,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四鼓敲過,不知何處的犬兒忽地吠了幾聲,旋即不吠了。
玉樓走著走著忽然停住腳步,原本迷茫的雙眸,霎時閃爍出晨星般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