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的身後事是由幾個兒子女兒一起操辦的。他們特地在王家村選了一處風水寶地, 修了墓碑, 弄得跟前幾年被革委會抄了的祖墳有些相似, 甚至更莊嚴肅穆。
除了兒子兒媳婦, 女兒女婿, 孫子孫女們披麻戴孝, 有那受過她恩慧的人也都換上孝衣, 其中就有大栓子和小梨花。
元懷保從自家孫媳婦那邊聽說親家沒了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他之前跟著大領導一起出國訪問。
也就是半個月的功夫, 卻連親家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別提有多遺憾了。
元澤陽扶著他從火車上下來,兩人還有些恍惚。短短十幾天的功夫, 就這麼陰陽相隔了, 太讓人難以接受。
兩人坐著拖拉機,從老遠就看到風景秀美的王家村。自從他們恢復身份, 再也沒有回來過。這裡是他們受苦受難的地方, 可真當故地重遊的時候, 心裡竟產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
綠蔭如蓋, 紅磚紅瓦相間其中, 有幾個孩童站在村口好奇地看著他們, 一切都是那麼地熟悉,外面都在變,只有這個地方好似還像記憶中那樣美。
到了老房這邊, 喪禮的悲歌還在吹奏著, 心情也隨著那傷感的音樂沉了下去。
還未進屋,就聽到堂屋裡男人女人們的哭喪聲。
堂屋裡跪滿了穿著喪衣的男人和女人,幾乎每個人都在低頭抹眼淚。
看到他進來的時候,王守禮站起來接待。小敏也從後面站起來,握著元懷保的手,眼淚再次淚了下來。
元懷保呆呆地看著靈堂上那張黑白照,她臉上帶著笑,眉宇間透著自信與倔強。
元懷保好似一下子就想到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
那時候,她是養雞廠的廠長,過來找錢維漢,她的視線在他們身上掃了一眼,吊著眼角,粗著嗓子指揮他們幹活,語氣非常惡劣。
他卻能從她的眼裡看到憐憫與可惜。後來他得了她許多恩惠,有時候,他還會說幾句感激之語。可她卻說自己是受人所託,當不得他的謝。
她從來都是那麼的善解人意。
每當他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就會給他們鼓勁,讓他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光明很快來臨。現在的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他這一生佩服過許多人,他的老首長,方老哥以及蔣老哥,他們都是戰場上的英雄,能指揮千軍萬馬。可要說最讓他佩服的人那就是盧老弟和她了。
盧老弟一生都是為國為民,把大部分家資奉獻給國家,這份大義令他打心底裡欽佩。而她呢?她的本事也不少,但比起其他人就有些不夠看了,真正讓他折服的地方是她的韌性,她就像一棵雜草,即使面對再多的風霜,也能堅強地活著。
現在,盧老弟走了,方老哥走了,錢老弟走了,她也走了,很快他也要跟他們一起團聚了。
元懷保揉了揉眼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淚流滿面。
“爺爺,我奶臨走前,讓我送您一樣東西。”小敏整理奶奶遺物的時候,發現奶奶不僅留下了之前的遺產分配信,還單獨給每個人都寫了一封。
她這封信裡還留了兩顆藥。一顆是給爺爺的,一顆是給小陽哥哥的。
元懷保沒有接東西,而是走到靈前給她鞠了一躬,眼角湧出了淚。他戎馬一生,殺過的鬼子數不勝數,受過的傷多到數不清,他從未哭過,他一直以男人流血不流淚告訴自己。唯一哭的那次還是他的兒子兒媳相繼自殺。這是他第二次哭,可他一點也不覺得丟人,他是真的很傷心。
王守禮帶他到隔間休息,他年紀這麼大了,實在不能久站,元澤陽早已換好了孝衣跪在堂屋那邊。
小敏陪在元懷保身邊,給他捏肩,似乎想到什麼,從自己衣兜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
元懷保看著手中這淡綠色的藥丸,微微一驚,“這是?”
小敏壓低聲音道,“我奶奶說這藥非常難得,讓您一定要吃下。”
元懷保略一思索就想到,他親家那副好身體常常讓他羨慕不已,他擺了擺手,“不用了,這藥就留給你倆的孩子吧,我這把老骨頭吃了也是浪費。”
他的身體他自己知道,早些年傷了身子,就算真的能改善,也不會有多大起色,倒不如留給小一輩。
小敏還要再勸,元懷保卻堅持不肯要。小敏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把藥放回瓶子裡。
等到了夜裡守夜的時候,小敏把藥丸塞給元澤陽,很快就發現這顆藥居然真的有奇效。
但是元懷保卻依舊不吃,一定要留著給下一代。
一直等喪禮結束,錢淑蘭也徹底被埋在那為她準備好的長眠之地,老王家人才想到錢淑蘭臨終前所說的那封寫給所有至親的遺書。
信是王守義讀的。上面首先是對大家做了一番肯定與表揚,並以大家為自豪。後面就是財產分配。除了兒子孫子有遺產,兒媳,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以及孫女都有,至於下一輩,下下一輩,需得滿十八歲才有資格繼承遺產。
“已經成立了基金會?這是什麼意思?”幾個兒子女婿都有點抓瞎,顯然不明白基金這個詞的意思。
大栓子在旁邊解釋,“錢奶奶所有產業得到的分紅都投入基金會,然後在座的各位都可以得到百分之一的分紅。多餘的錢就留作基金會的運作。不過錢奶奶還特別寫明,這款基金只能投資房地產和債券這兩種,這樣更穩健,風險相對也小。”
“百分之一是多少錢?”李春花有點好奇,她算數不好,根本不會計算。
王守仁看了眼信,上面並沒有說,他抬眼去看大栓子,他掃了眼信,抿了抿嘴,“錢奶奶現在名下的產業有房產,博物館,王香潤食品廠,王美電器七成股份和通訊實驗室一成股份。博物館是收支平衡,幾處房產每年能收到兩千塊的房租,食品廠每年能分到三十萬,王美電器能分到七十萬,通訊實驗室能分到一百五十萬。總數加起來差不多兩百五十萬。百分之一就是兩萬五。”
在八十年代,萬元戶絕對就是富人的代名詞。每年啥事不幹就能得到兩萬五,這種好事,想想就讓人羨慕。
“不過咱娘也是有條件的。”王守仁看著信中的內容。他抬頭掃了一眼眾人,“每人必須完成以下條件方能得到遺產。”
李春花交握的手有點緊張,她就說嘛,婆婆怎麼可能白白讓人得到她的錢。
“什麼條件?”
王守仁逐字逐句地念著,“第一條:除了病到不能動了,每人都要有一份工作。工作不分高低貴賤。只要不偷不搶,能掙錢即可。”
眾人齊齊看向李春花,她臉色漲得通紅,有點尷尬,“我現在不是正在工作嘛。”
剩下的條件,倒也非常簡單,做起來也容易。
“第二條:不能是非不分與人打架鬥毆。不能傷人以及殺人。”
“第三條:不得有虐待小動物的行為。”
“第四條:保持良好的修養,不能口出惡言。”
“第五條:除了有生命危險外,不能見死不救。”
“第六條:要拾金不昧。”
讀到最後,王守仁已經是泣不成聲,“咱娘為了讓咱們學好算是煞費苦心了。”
這些事情,他娘平時都是反覆叮囑他們的。
李春花弱弱地問,“如果做不到會怎麼樣?”
王守仁低頭掃了一眼信上,抿了抿嘴,“錢會直接捐出去,造福社會。”這點也杜絕有人會為了多得一份錢,對其他人產生壞心思。
王守仁翻過一頁,驚訝地張大嘴巴,“咱娘還說,這只基金的管理人由大栓子幫著管理。”
大栓子有點發怔,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王守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道,“我娘也付了你百分之一的工資,她讓你務必替她管理好這支基金。”老王家幾乎沒有人學金融,唯一沾點邊的也就是會計。以他們的才能要想把這只基金管理好,肯定要走很多彎路。
錢淑蘭直接交給大栓子,他的性子一直沒變,還像小時候那樣恩怨分明,是個好孩子。
小敏和元澤陽對視一眼,顯然也很贊同這個決定。
大栓子算了一下,今年能分到錢的人一共是三十二個人,也就是說還留有百分之六十八繼續運作基金。也就是有一百七十萬,也算是一筆非常大的資金了。管理起來也是相當不容易,他有些猶豫,擔心自己可能沒那麼多時間。
小梨花卻覺得這份工作不錯,“哥,反正再過幾年,你和懷特家就要解除關係,現在幫著做這份工作,手裡也能攢點錢,到時候,你再創業也能更簡單一些。”
一百七十萬的百分之一,就是一萬七,對於一份兼職來說,這也不少了。
大栓子想到那個救了他和妹妹一生的錢奶奶,當即點了點頭。
受人恩惠當湧泉相報,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替錢奶奶做的了。
老王家的人原以為,他們每年都能分到兩萬五已經算是非常多了。可誰成想,到了第二年,直接翻了一倍。
“怎麼變這麼多?”拿到五萬塊錢的時候,大家夥還有點不可思議。
大栓子已經把所有投資資訊都列印出來了,“幾個廠子收益逐年上升,咱們基金每年也收一些租子和利息,所以今年會比明年多。”
大家夥都很高興,拿到錢的時候,無不覺得他娘的老謀深算。
當然這筆錢算是意外之喜,大家還是需要自己來掙錢的。哪怕就是想養老的李春花,為了那份遺產,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