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禮部侍郎李崇要素來是個嚴謹刻板的性子。
不過他雖為人刻板,但還算是個正人君子,所以李家家風極正,從主子到下人沒一個是沒規矩的。
大抵也是平時壓抑狠了,李思妍在人前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私底下卻十分活潑外向。當然這活潑也是看人的。
“淑蘭,還是你有本事,我求了我娘好幾次,我娘都不答應,可你一開口,我娘答應請秦生來我家唱堂會了。”
今日李家辦花宴,說是花宴,不過是打著幌子看戲。李夫人也是實在女兒和外甥女磨得沒辦法了,才鬆口答應去廣和園請了戲班回來唱堂會。
想著既然辦場堂會,索性將自己相好的夫人們都請了過來,接到帖子的各家夫人都帶著家中的晚輩們來了。
看戲一般都是下午,中午自然要在李府留飯。見今兒天氣好,李夫人索性在後花園水榭上擺了宴。一眾貴婦貴女們分了兩大桌,一面欣賞著湖光水色,一面有說有笑地用宴。
女孩兒們都恪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條,所以吃得比較快,先撤了桌。之後或是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喝茶,或是兩人一同在附近散步消食,也有倚著欄杆賞魚的,而李思妍為了和錢淑蘭說話,專門將她拉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聽到這話,錢淑蘭笑了笑:“什麼本事不本事,姨母還是疼你的,只是姨夫那一關不好過,所以才會你開口不答應,我開口答應下來。畢竟我是外人啊,我求姨母,她肯定不好拒絕了,這樣對姨夫那裡也能有個交代。”
李思妍點點頭,“這倒也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她有些忐忑地小聲道:“你說咱們這麼做會不會有些不好,秦生會不會覺得咱們在故意耍他?故意讓人在他吃食裡多放鹽,引他出來見面,你說他會不會生我的氣?”
錢淑蘭眸光一閃,面上卻是依舊笑著,同時也將聲音壓低了下來:“可你不是想見見他嗎?不這麼做,咱們可沒辦法避過這麼多人見到他,更不用說跟他說兩句話了。”
語畢,她似乎有點生氣,嗔道:“這麼說來,你覺得我出的是餿主意?研兒,我可全是為了你,我可沒想見那什麼秦生。不說我說你,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有什麼好見的,沒得汙了眼。”一副視如敝履的惱怒模樣。
李思妍連忙扯著她的袖子,壓著嗓子求道:“淑蘭,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可沒抱怨你出的是餿主意。只是想到等會兒能見到秦生,心裡特別緊張,你說他穿著男裝是什麼樣的?會不會還像他在臺上的扮相那麼美。說實話,我真想象不出來一個男人美成那樣,會是什麼樣子……”
錢淑蘭打斷道:“你待會兒見到不知道了!”
“也是,待會兒能見著秦生了。”說著,李思妍揚起頭往門那邊看了看,“這春蘭怎麼這麼慢,還沒回來!”春蘭是李思妍的貼身丫頭,也是她受命去安排引秦生出來見面的事情。
錢淑蘭纖白的小手摸了摸身後的欄杆,眼神不著痕跡往不遠處一個倚著欄杆,正在看魚的姑娘的背影看了一眼,道:“著什麼急,她事辦好後,會回來了。”
*
洪蘭溪今日是同母親洪夫人一同來李家的,她爹洪鵠是剛升任的禮部右侍郎,之前全家一直在雲南,直到這次她爹升調回京。
來到京城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再加上洪蘭溪這個小女兒也到了適婚年紀,所以洪夫人最近在外走動十分頻繁。一來是打入京中各府上的交際圈兒,二來也是想給女兒說門親事。
今兒李夫人擺宴,想著洪家和自家老爺是同僚,自家老爺又說洪侍郎一家剛到京城,當年還與自己有同窗之誼,讓李夫人多和洪家的女眷交往,給洪家下了帖子。
這次是洪家母女二人第一次來李家。
用罷宴撤了桌,洪蘭溪素來是個不怎麼會與人交際的,再加上她官話說得不好,不好意思和其他府裡的姑娘攀談,也不認識其他人,獨自一人倚著欄杆賞魚。
站了會兒,突然感覺肚子有些不舒服,不免轉頭往水榭裡看了一眼——
水榭中,夫人們那一桌還在進行著,俱都些衣著打扮光鮮華麗的夫人們,而她娘洪夫人端著一臉笑正在和人說話。
她當即打消了想去找娘的心思,見到旁邊站了一個丫鬟,便走上前低聲問她哪兒有淨房。
這圓臉細目的丫鬟也是個規矩好的,一見客人如此說,當即說領著她去淨房。
一路隨著這丫鬟往外行去,洪蘭溪都快被繞昏了頭,才到了一處院子。
兩人進了院子,院中十分安靜。
“姑娘,您進去吧,奴婢在外面等您。”這丫鬟指著一個門說。
洪蘭溪也沒多想,便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進門迎面看到有個男人站在裡頭,她當即想尖叫,誰知被來人衝過來捂住了她的嘴。
秦明月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這恭房裡根本沒地方躲藏。
“姑娘,你千萬別吱聲,我並不是壞人,我也是被人引來用恭房的。另外,你不要擔心,我並不是男人。”稍微停頓了一下,見對方沒再掙扎,她又道:“若是你答應不吱聲,眨眨眼睛,我把手鬆開。”
說這段話的時候,她用的是女聲,聽見這聲音,洪蘭溪放鬆了身子。
她眨了眨眼睛,秦明月當即鬆開手來。
哪知剛鬆開手,洪蘭溪宛如連珠炮似的開問了,“你為什麼女扮男裝?你是哪兒的人啊,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該不會是這府裡的姑娘吧,打算女扮男裝出去玩?”
洪蘭溪從小在雲南長大,雲南那地方民風開放,女子是可以隨意上街的。可來了京城,卻行為舉止都要被人管束著,連大街都不能上了。最近這些日子裡,她在家裡都快被悶瘋了,也曾動過女扮男裝上街的念頭,可惜一直被洪夫人看著,沒能得逞。
突然碰到這樣的事,對方生得這麼好看,又是個姑娘家,她也沒往是壞人方面想,只當對方打著跟自己同樣的主意。其實也是明白李府這樣的人家,尋常壞人也混不進來。
秦明月沒料到對方是這樣的反應,怔了一下,道:“我並不是這府裡的姑娘,我到李府是來做事的。因為內急,便被下人引到了這裡來,沒想到竟會與你撞上。”
“哎呀,我也是被人引來的呢。”
“跟你來的那丫鬟呢?”秦明月突然想起,方才兩人在裡頭說話的聲音並不低,按理說外面的那丫鬟應該能聽到,可卻一直沒有人進來。
洪蘭溪搖了搖頭。同時,她也發現了這一端倪。
兩人面面相覷一下,竟心有靈犀地想到了一處。
難道說——
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緊接著門被從外面推開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讓兩人來不及反應。
先是撞進來的那個丫鬟大聲尖叫,再之後有兩個姑娘跑了進來。
其中一個淚眼朦朧的,滿臉詫異地看著兩人,捂著臉扭頭跑了,另外一個則是冷笑著看了她們一眼,退了出去。
緊接著從外面湧進來許多人。
有丫鬟有婆子還有小廝,這些人上來二話不說將秦明月壓在了地上。
秦明月想說話,卻被人用東西堵住了嘴。而這洪蘭溪則是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完全被這一幕嚇懵了。
“竟然發生了這樣的醜事!”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快去請夫人來……”
洪蘭溪連忙道:“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不認識她,而且她也不是個男人……”
一旁站著的錢淑蘭,眼光一閃,忙打斷道:“還不快把這位姑娘請走,等姨母來了定奪。”
這種事情發生在李府那是醜聞,李夫人辦花宴,可府裡竟混進來了男人,還跟來參加花宴的姑娘私會。且不提這姑娘的名聲會如何,以後哪家夫人還敢帶著自家女兒上李府來。
這些下人們個個懂得其中的厲害,也怕事發之後被追責辦事不利,當即分了幾個丫鬟婆子上來,一擁而上地把洪蘭溪連拽帶拉地給請走了。
只要洪蘭溪一有想說話的企圖,她們忙出聲打岔,洪蘭溪根本沒辦法說出話來。
很快,李夫人帶著人來了。
她寒著臉,眼中厲光頻閃地站在庭院中,氣得渾身直發抖。方才下人來報府裡混進來男人,還和某一家的姑娘私會,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找了藉口暫時退了出來,匆匆忙忙帶著人來了。
“這人是從哪兒混進來的,誰認識他?”
此時的秦明月十分狼狽,被人拖出來後,被按在地上,頭髮衣裳全部亂了,嘴裡堵著帕子,臉被死死壓在地上,根本看不出來個樣子來。
但光憑這身男人衣裳,足夠李夫人活撕了她。
聽到李夫人這麼問,下人們皆是搖頭說面生,只有一個小廝猶豫了一下道:“這人好像是今天廣和園來的戲子,這身衣裳挺眼熟,好像是那個叫秦生的戲子。”
“你們都是做什麼吃的人,竟讓一個戲子混入後宅來了。劉媽媽,問清楚了沒有,與這戲子相會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
劉媽媽走上前來,道:“回夫人的話,那位姑娘是洪家的。”
李夫人柳眉緊蹙,“洪家的?我說從那南蠻之地來的人,沒幾個是有樣子的,偏偏老爺礙著同窗同僚之誼,竟讓我和那洪夫人多交往。整個兒一粗鄙的鄉野村婦,連官話說得都不順暢,還有臉問我覃兒可有婚配!”
李玉覃乃是李夫人嫡幼子,今年十七,尚無婚配。洪夫人大抵也是知道這事的,今日才會冒昧詢問。她只當李夫人待人和善,兩家老爺即是同僚又是曾經的同窗,應該是挺看重自家的,殊不知有時候別人表面上表現的和善,並不代表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好比李夫人。
她早憋著一肚子火兒了,只是礙於人前不好表現出來,剛好下人來請她的時候,適逢洪夫人開口詢問,自己還未答,不然指不定怎麼不好下臺。
鄉野村婦是鄉野村婦!京中那戶人家提到家中小輩兒們婚配,是當著人面在桌上說的,真是沒規矩!
一想到這裡,李夫人怒焰更甚:“去請洪夫人來,這事兒她今天要給我個交代。怎生她家姑娘和男人私會,跑到我李府來了。”她也是被氣昏了頭,根本沒想到這其中不合邏輯。
這時,錢淑蘭忙在一旁道:“姨母,且聽蘭兒一言,這事兒不適宜鬧大。”
“怎麼說?”
“您想想,真叫那洪夫人來,她肯定不會承認自家姑娘私通男人一事。這事兒擱誰都不會承認,說不定還會倒打咱們一耙,說咱們府裡管教不嚴,竟致使外男混入內宅,倘若到時那洪夫人硬抓著咱們不依,咱們可怎生是好?”
李夫人緊緊皺著眉,“那你說該怎麼辦?”
“還不如索性遮掩過去,到時候那洪夫人還要謝謝咱們幫他家遮掩醜事。姨母不是說那洪夫人看中了覃哥哥,是時她哪裡還有臉提這事,姨母也不用怕姨夫會顧忌情面答允下來這門婚事。至於她家姑娘如何,與我們又何干,咱們何必去攙和這等不緊要的事情。”
李夫人想了一下,“蘭兒說得有道理,那這戲子——”
錢淑蘭用帕子掩了掩嘴,道:“這等下賤的胚子打死也算了,是時跟那廣和園私下交涉幾句,想必他們也不敢鬧到明面來。”
李夫人略有些猶豫,因為她也聽說過安郡王最近對這叫秦生的戲子十分上心。可轉念一想,不過是個戲子,誰知道那安郡王是真心還是假意,再說了那安郡王慣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恐怕也不會對這戲子有幾分真心。最近聽說鎮北王妃又被氣病了,想必處理了這戲子,鎮北王妃恐怕要感謝自家。
這些想法都是霎時閃過的,李夫人當即有了決斷,她美目中閃過一抹厲色,“叫人來處理了他。”
李夫人出身長平公主府,打死個人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雖是嫁給李侍郎後,一改往日在閨閣時的跋扈,但並不代表她是個吃素的。
很快有人拿了板子上來,錢淑蘭站在一旁悲天憐憫地看著地上的‘秦生’,心道: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總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