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靜琬回到家中,衣裳已經半溼,老媽子連忙替她拿了衣裳來換,她換了衣裳,身子仍在微微發抖。信之親自給她倒了杯熱茶,她捧著那杯茶,呷了一口,方鎮定下來。信之並不詢問她,神色間卻有一種瞭然,輕輕地按在她肩上,說:“不用怕,一切有我。”她想到慕容灃眼底裡的寒光,不由打了個寒噤。信之道:“我已經和大哥說了,搭最快的船回美國去。”靜琬將臉貼在他的手上,信之輕拍著她的背,他的從容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她也慢慢地鎮定下來。
因為他們留在國內的時間不多了,所以連日都忙著收拾行裝。這天黃昏時分又下起雨來,程信之換了衣服預備出門,又進來親兜兜:“爹地要走了,和爹地拜拜。”兜兜戀戀不捨:“那爹地早些回來陪兜兜玩。”靜琬正要伸手去抱女兒,忽聽傭人進來說:“少奶奶,親家太太打電話來了。”靜琬聽說是母親有電話,連忙過去接。尹太太說:“靜琬,今天回家來吃飯吧,雅文表妹來了。”靜琬說:“信之晚上有事情,我和兜兜回去吧。”忽又想起,“啊,兜兜晚上還有美術課。”兜兜是國畫大師李決然的關門弟子,年紀雖小,但李決然執教素來嚴厲,兼之兜兜即將回美國,餘下的這幾課,更是盡心盡力。尹太太也知道兜兜不能缺課,於是笑著說:“那你回來陪陪雅文吧。”她掛上電話之後,信之道:“你回家去吧,過會兒我送孩子去上課。”靜琬說:“你晚上不是有事?”信之道:“遲一會兒也不打緊的。”
靜琬換了出門的衣裳,兜兜抱著洋娃娃歪著頭瞧著母親,靜琬忍不住逗她:“媽媽好看嗎?”兜兜道:“好看!”又甜甜一笑,“媽媽是世上最好看的媽媽。”靜琬忍俊不禁,吻了吻她的額頭:“乖孩子,在家裡乖乖的,過會兒上課回來,媽媽獎兜兜一個故事。”兜兜最愛聽故事,聞說此言,烏溜溜的大眼睛不由一亮:“那媽媽講白雪公主的故事。”靜琬滿口答應:“好,就講白雪公主的故事。”見她髮辮微松,說,“又玩得這樣瘋。”叫保姆取了梳子來,親自給女兒梳了頭,才拿了手袋出門。
她下樓出門,走出大門後回頭一望,程信之抱著女兒站在露臺上,兜兜見她回頭,甜甜一笑,胖乎乎的小手在嘴上一比,然後往外一揚,飛了個飛吻,靜琬的嘴角不禁浮起微笑,也對女兒比了個飛吻。她上了車子,從後車窗玻璃裡望去,車子已經緩緩駛動,只見兜兜的笑容越去越遠,汽車轉了個彎,終於不能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了。惟見千絲萬縷銀亮雨線,沙沙地織在天地間。
靜琬回到孃家,因為和表妹許久不見,自然很是親熱。吃過飯後坐著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回家去。因為天已經黑了,又下著雨,司機將車開得極慢。靜琬晚上陪著表妹喝了半杯紅酒,覺得臉上發燙,將車窗開啟來,那風裡挾著清涼的水氣,吹在臉上很舒服。剛從斜街裡駛出來,忽然岔路口那邊過來一部車子,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車子後面,拼命地按喇叭。靜琬回頭一看,認出是程家的車子,連忙吩咐司機將車停下。
那車上跳下個人來,靜琬認得是程允之的私人秘書吳季瀾,他神色十分倉皇:“四夫人,四少爺和小小姐坐的汽車出了事。”
靜琬覺得轟然一聲,整個世界突然失聲。吳季瀾的嘴還在一張一闔,她卻根本聽不到他在講些什麼,天空暗得發紅,而腳下的地軟得像綿,彷彿未知名處裂開巨大的口子,將她整個人都要生生撕碎。無數的冷雨激在臉上,像是尖銳的釘子,一根根釘到太陽穴裡去,硬生生地插入到迸開的腦漿裡,然後攪動起來。天與地都旋轉起來,她全身都顫抖得厲害,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身體內沒有一絲暖意。她本能地將手按在胸上,可是那裡像是突然被剜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像是有汩汩的血湧出來,劇烈的痛楚從中洶湧出來。她冷得直發抖,惟有胸口那裡湧起的是溫熱,可是這溫熱一分一分地讓寒風奪走,再不存餘半分。
吳季瀾怕她暈倒過去,她臉色蒼白得可怕,手緊緊攥住車門,因為太用力,纖細的手指關節處泛白,他十分擔心地叫了聲:“四夫人。”
她的聲音發抖:“信之和孩子到底怎麼了?”
吳季瀾不敢說實話,說:“受了傷,現在在醫院裡。”
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進了醫院,下車時一個趔趄,幾乎被絆倒,幸得吳季瀾扶了她一把。她全身都在發抖,程允之站在門外,臉色灰敗,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見到她,微微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目光已經越過他,看到後面的病床。
孩子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小臉上全是鮮血,她慢慢地走近,拿發抖的手去拭著,血已經慢慢凝固,兜兜嘴角微翹,彷彿是平日睡著了的模樣。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惟恐驚醒了女兒:“孩子,媽媽回來了。”她將女兒抱起來,緊緊地摟入懷中,“媽媽回來了。”她的目光呆滯,可是聲音溫柔得像水一樣,信之也靜靜地躺在那裡,他的西服讓血跡浸得透了,熟悉的眉目那樣安詳,她死死地箍著女兒冰冷的身軀:“好孩子,爹地也睡著了,你別哭,吵醒了他。”
她伸出手去,想要觸控信之的臉龐,程允之再也忍耐不住,“啪”一聲重重摑了她一掌:“滾開!”
她整個人都跌開去,仍舊只是緊緊地摟著女兒,程允之全身顫抖,指著她:“是你!就是因為你!哈哈,車禍!哈哈!”他笑得比哭還難聽,“慕容灃的情報二處,什麼樣的車禍造不出來,就是因為你!”
靜琬半張臉上火辣辣的,但她根本不覺得疼,抱著孩子慢慢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吳季瀾駭異萬分地看著她,見她眼底淒寒刻骨,竟不敢攔阻。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解下斗篷裹住孩子,柔聲說:“好孩子,下雨了,媽媽不會叫你淋著雨。”
司機見她抱著孩子出來,問:“小小姐怎麼樣?”她“嗯”了一聲,說:“小小姐睡著了。”司機聽她這樣說,於是又問:“那四少爺還好嗎?”靜琬又“嗯”了一聲,說:“你送我們去一個地方。”
路很遠,走了許久許久,街上稀疏無人,偶然才見一部車駛過,一盞一盞的路燈從車窗外跳過,瞬息明亮,漸漸暗去。她將女兒緊緊地抱在懷裡,就像還是很小很小的一個嬰兒。她仍舊記得女兒的第一聲啼哭,她在精疲力竭裡看到粉團似的小臉,她以為,那會是她一生永久的幸福。
大門外有崗哨,看到車子停下,立刻示意不得停車。她自顧自推開車門,抱著女兒下車。大門口兩盞燈照得亮如白晝,她發上的雨珠瑩亮如星。冷冷的風吹起她旗袍的下襬,她凌亂的長髮在風中翻飛。她問:“慕容灃呢?”
崗哨正待要發作,門內號房當值的侍從官已經認出她來,連忙叫人打電話,自己迎出來:“尹小姐。”
她的目光空洞,彷彿沒有看到任何人:“慕容灃呢?”
侍從官道:“總司令病得很厲害,醫生說是肺炎。”
她的聲音裡帶著透骨的寒意:“慕容灃呢?”
那侍從官無可奈何,只得道:“請尹小姐等一等。”溫中熙已經接到電話,極快地就走出來,見著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尹小姐。”
“慕容灃呢?”
溫中熙道:“總司令不在這裡。”
靜琬“哦”了一聲,忽然嫣然一笑,她本來如瘋如癲,這一笑卻明媚鮮妍,說不出的美麗動人。溫中熙失神的一剎那,她已經徑直往內闖去。溫中熙攔阻不及,緊追上兩步:“尹小姐!尹小姐!”
一路進來,都是很舊的青磚地,那院子天井裡,疏疏種著一樹梅花,一樹海棠。綠葉成蔭,蔽著一角屋舍。走廊之下擺了許多花盆,月洞門的兩側一對半舊的石鼓,上頭花紋依稀可見……她神色恍惚,跌跌撞撞越走越快。
溫中熙焦急萬分:“尹小姐,你若再往前,恕我無禮了。”靜琬微微一笑:“姓溫的,你試一試動我一根頭髮,我管叫你們總司令剝掉你的皮。”溫中熙略一遲疑,她已經闖進了月洞門內,“慕容灃!你給我出來!慕容灃……”裡院當值的侍從官猝不及防,只得兩個人一左一右,將她拉住,她掙扎著揚聲高叫:“慕容灃,慕容灃……”淒厲的聲音迴盪在院中,慕容灃雖然隔了數重院落,隱約聽見,頓時霍然坐起,脫口叫了聲:“靜琬。”
溫中熙也顧不得忌憚了,將靜琬往外推去:“尹小姐,總司令不在這裡。”靜琬反手就是一掌,擊在他下巴上,他哪裡敢還手,只是手上使力,“尹小姐,我們出去再談。”忽聽身後有人炸雷般一聲斷喝:“放開她!”所有的侍從官不由盡皆垂下手去,溫中熙見慕容灃已經出來,也只得放了手。
雨聲沙沙,她的聲音似是夢一樣:“沛林,沛林,是我,我回來了。”語音宛然,在這樣的靜夜中,說不出的動人柔美。慕容灃見她笑靨如花,心中抽痛,她慢慢地走近他,小心翼翼掀開懷裡的斗篷:“你看我帶誰來見你。”廊下燈光照著孩子鮮血斑斑的一張臉,說不出的詭異。他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她卻猝然伸出手,那手中竟然是一把鑲寶鑽的小手槍,他本能般大吼一聲,她已經回手抵在左胸上,砰一聲扣動扳機。
溫熱的血濺在他臉上,他撲出去,只來得及緊緊地摟住她,她的身子軟綿綿的,血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個人都像傻了一樣,只是緊緊摟住她。她掙扎著大口喘著氣,嘴角劇烈地顫抖著,他急切地低下頭,她的聲音比雨聲還要輕微:“慕容灃……孩子今年七歲……她是……她是……”她急促的喘氣聲像是鋒銳的尖刀,剮入他心底深處,他全身都在發抖,她竟然是在微笑著,拼盡了全部的力氣,“是你……”那一口氣接不上來,頭微微一垂,再無聲息。
血順著手腕一點一點地往下滴,他痴了一樣。
雨聲簌簌,直如敲在心上一樣。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是暮春天氣,滿院都是飛絮,就像下雪一樣。母親已經病得十分厲害了,他去看她,那天她精神還好。南窗下無數楊花飛過,日影無聲,一球球一團團,偶然飄進窗內來。屋子裡惟有藥香,只聽見母親不時地咳嗽兩聲,那時她已經很瘦了,連手指都瘦得纖長,溫和地問他一些話。他從侍衛們那裡學了一支小曲,唱給她聽。她半靠在大枕上,含笑聽他唱完,誰曉得,那是母親第一回聽他唱歌,也是最後一回。
過了這麼多年,他再也沒有為旁人唱過歌,他說:“我是真不會唱。”她卻不依不饒:“我都要走了,連這樣小小一樁事情,你都不肯答應我?”他見她雖然笑著,可是眼裡終歸是一種無助的惶恐。心下一軟,終於笑道:“你要我唱,我就唱吧。”
其時雪愈下愈大,如撒鹽,如飛絮,山間風大,挾著雪花往兩人身上撲來。他緊緊摟著她,彷彿想以自己的體溫來替她抵禦寒風。在她耳畔低聲唱:“沂山出來小馬街,桃樹對著柳樹栽。郎栽桃樹妹栽柳,小妹子,桃樹不開柳樹開。”寒風呼嘯,直往人口中灌去,他的聲音散在風裡,“大河漲水浸石巖,石巖頭上搭高臺。站在高臺望一望,小妹子,小妹子為哪樣你不來……”
風聲裡,無數的雪花落著,天地間像是織成一道雪簾,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只是緊緊地摟著她,她眼中淚光盈然:“你一定要早些派人去接我……到時候我……”
只是說:“我等著你去接我。”
屋子裡並沒有開燈,門是虛掩的,走廊裡一盞吊燈,暈黃的光從門隙間透進來,給高高的沙發椅背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謹之從外面進來,眼睛過了好一陣子,才適應屋內的黑暗。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微涼潤澤的水氣依舊襲過窗欞,帶著秋夜的寒意。窗隙間透進微白的月光,冷淡如銀。
黑暗裡,她側影如剪,過了很久才開口,聲音微帶喑啞:“怎麼樣?”
何敘安道:“總司令還是不肯。”
謹之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去見他。”
何敘安道:“以敘安拙見,夫人……此時不宜……”
謹之道:“哪裡有工夫容得他這樣胡鬧,既然他要鬧,我就奉陪。”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大氅,氅衣領口惟有一枚鑽石別針,在微弱的光線中,恍若淚滴一閃。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熠熠照人,何敘安知道勸阻不住,只得側身讓路,輕聲道:“夫人,別與總司令計較,他如今是失了常態。”
謹之並沒有做聲,侍從官已經替她開啟通向內裡的雙門,幽暗的闊大房間,惟有窗臺透入慘白月光,她只朦朧看見慕容灃垂首坐在沙發上,轉臉就命令侍從官:“開燈!”侍從官遲疑道:“總司令不讓開燈。”
謹之聽他如此回答,伸手開燈,突如其來的光明令慕容灃驀地抬起頭來,謹之只見到他一雙眼睛,淨是血紅,便如最絕望的野獸一樣,死死地瞪著她。她的心裡驟然一寒,未及反應過來,他手一抬,手中的槍口光芒一閃,只聽“砰砰”數聲巨響,瞬息燈火俱滅,眼前一暗,譁啦啦盡是水晶碎片從燈圈上跌落的聲音。
謹之讓四濺的水晶碎片劃過手背,手上頓時一陣痛楚。她往前數步,腳下水晶吊燈的碎片被踩得劈劈啪啪微響,而他坐在那裡,如同一尊塑像,只是用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摟著懷中的人,彷彿只要一鬆手,就會有人奪去她似的。
藉著月光,謹之才看清楚靜琬在他懷中,如同熟睡的沉酣,臉上竟然還帶著一絲笑意,只是慘白月色裡,這笑容看著更是說不出的詭異。她不由打了個寒噤,慕容灃低沉的聲音已經響起:“滾開。”
她並沒有停步,他揚手就是兩槍,子彈擦著她的鬢角飛過去,淡淡的硝味與火藥的氣息,那樣近,侍從官嚇得面無人色:“夫人!”她依舊沒有停步,他背對著窗臺而坐,肩頭全是冰冷的月光,彷彿一匹銀紗從他整個人頭頂罩下來,水銀樣淌了滿地,而他只是緊緊摟著懷中的人。他的胸襟前全是乾涸的血跡,黑色的,一大塊連著一大塊,他的手上也全是血,已經凝固了,像是暗色的花,大朵大朵地綻開,開得滿天滿地惟有這種暗沉沉的紫。在他的懷裡,她的臉上卻很乾淨,宛若熟睡著。他只是珍愛萬分地攬著她,坐在那裡,窗外的月光慢慢地淌入他的臂懷,他一動也不動,彷彿惟恐驚醒了她。她睡得這樣好,這樣沉,這樣安靜地任由他端詳,任由他擁抱。
這麼多年啊,這麼多年,她到底是他的,一直是他的,誰也不能來奪了去。
謹之說道:“人已經死了,你還發什麼瘋?”
她竟然敢這樣說,他劈面就是一掌,謹之避閃不及,被重重地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中竟然有眼淚迅速地湧出,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不會流淚的,她將臉揚一揚,再揚一揚,硬生生將那水汽忍回去,從齒縫間擠出一字一句:“慕容灃,這就是報應,你竟然害死信之……你竟然喪心病狂害死信之。活該尹靜琬死了,你就算抱著她坐在這裡一輩子,她也不會活過來了。”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突然揚手就將手槍向她砸去,她往旁邊一讓,那槍咣噹一聲,落在牆角,她不會再讓他傷害到她了。她冷冷地道:“慕容灃,你只管混蛋下去。南線告急的電報一封接著一封,我告訴你,你若不想要這天下了,你就只管坐在這裡。”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慘白的臉上竟然含著一絲微笑,那微笑慢慢擴散開去,他竟然吃吃地笑起來,饒是謹之膽大,也禁不住心中微微害怕。他仰起臉來,哈哈大笑,那眼淚卻刷刷地順著臉頰淌下來:“天下?如今我還要這天下做甚?”他舉手一指,“程謹之,這江山萬里,這家國天下,我都拱手給你,都給你!”
她拼盡全身的力氣,想要給他一記耳光,不想他只手微抬,已經牢牢地擋住她,只略一用力,便將她摔開去一個趔趄。她氣到了極處,反倒鎮定下來,扶著那沙發扶手,微微點頭:“我知道你發什麼瘋,靜琬最後說的話,才叫你這樣發瘋。那孩子今年六歲,根本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她這樣騙你,就是想叫你發瘋。你害死信之,害死孩子,所以她才說出那樣的話來,好叫你痛悔一輩子。她最後還能有這樣的心思,將你逼上絕路,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她。如今你想要怎麼樣我都不管,可是有一條,哪怕這世間萬事你都不想要了,我絕不會容你,因為清渝才是你的兒子。”
他恍若未聞,任何人說什麼,他都不必聽見了,只是垂首無限貪戀地瞧著她的臉龐,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連最後那一刻亦是微笑著。她說:“沛林,我回來了……”
她終於回來了,回到他的懷抱,隔了這麼多年,隔了這樣多的人和事,燭火灩灩,照著她一身旗袍,亦如霞光映出飛紅。溫熱的血濺在他臉上,他撲出去,只來得及緊緊地摟住她,她的身子軟綿綿的,血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個人都像傻了一樣,只是緊緊摟住她。她掙扎著大口喘著氣,嘴角劇烈地顫抖著,她急促的喘氣聲像是鋒銳的尖刀,刺入他心底深處,他全身都在發抖。
她的身軀漸漸冷去,懷中孩子一張小臉上全是鮮血。她死前最後一抹笑容彷彿絢目的曇花,照亮整個夜空,又如煙花璀璨,盛開在最黑暗的天幕,無數的花瓣濺落,火樹銀花,彷彿流星雨灑向大地,而她慢慢冷去,整個世界都隨著她冷去……周圍死寂一樣的黑暗,這模糊而柔軟的黑暗湧上來,將他陷入其中,無邊無際的黑暗,永生永世,他亦無法掙脫……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