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鍾注視著他的臉龐。
自幼就在鬥爭不斷的丹霞峰裡長大,王鍾自詡心機不弱,兼有察言觀色之能。
但這一次,他沒能從王川的表情裡,看出半點的端倪。
若是給王川知道他的心思,定會嗤笑幾聲。
他前世今生加起來,都快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紀,這輩子的成長環境,還是那整日喊打喊殺的土匪山寨,若是心思不夠通透靈活,早被丟到山澗裡喂河魚了。
就王鍾這點小樣,在他面前還不夠看的。
“如何?”還是王鍾先憋不住氣。
王川的手伸向茶杯。
王鍾的眼神緊盯住他的雙手。
“容我……拒絕。”王川端起茶杯,放在桌子的中線之後。
王鍾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露出了茫然。
“你確定嗎?”返魂過來,他沒有立刻放棄:“要知道,我能給你的東西,可遠超過你在甲子班裡能獲得的。”
“怎麼說呢,如果以我原先的個性,我現在至少應該對你說出一些……嗯,類似於虛以委蛇的話語,至少不會把你當場惹怒。”王川沉吟了片刻,正視著王鍾那張不羈的臉龐:“但現在,我把話再說一遍。”
“容我拒絕。”
他的聲音很清,在無人的靜謐院落裡,盪漾出很遠。
王鍾在另一個院落裡候著的小弟們,此刻也自發地圍了上來。
“王川!”那殺馬特青年指著王川的臉:“不要做這種給臉不要臉的事情!你以為你進了甲子班,就真是道院魁首了?”
“若不是仗著運氣好些,你以為你能有今天的地位?”
王川看著幾乎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指,眼皮都沒動一下。
“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王鍾忽然開口了:“先前我也告訴過你,你的修為在道院裡,決計算不上頂尖。”
“不說甲子班裡的那群天才,就連乙丑班,丙寅班的候補們,你也要遜色得多。”
他站起身,將那杯微涼的茶盞,推過了桌子的中線。
“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我現在就可以給予你破境所需的丹藥,助你在短時間內,突破到更高的境界。”他重新坐在王川的對面:“並且,我可以利用我的影響力,幫你擋掉乙丑班裡一些不懷好意的挑戰。”
其餘三位少年,站在王鍾的後面,巍然不動,只是冷冷地看著王川。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戲路,已經過時了。”王川看著眼前的茶盞:“只能說,你們的手段,堅定了我拒絕的決心。”
“茶已經涼了,乾脆就倒掉吧。”王川站起身來,看著對桌的四位少年,扛起身旁的釣竿:“我還有事,就不奉陪各位了。”
殺馬特少年腳步微動,踏步衝拳一氣呵成。
“袁徵!”王鍾的喝止聲晚了一步。
袁徵的拳頭,距離王川的後心,只剩三寸。
王川的右手,也早已翻回身後,等候多時。
一陣勁風驟然從空中落下,帶著沛莫可御的巨力,瞬間將兩人隔開。
王鍾抬頭,臉色無悲無喜。
“好久不見,錢曉瑜。”他坐在涼亭的長椅上,拱了拱手。
“我倒是一點都不想見到你。”錢曉瑜的身影從金雕上跳下,懷裡的花貓輕輕一躍,竄到了王川的肩頭:“怎麼?又來玩這種收攏小弟的遊戲,當年被送到執法司受責罰的故事,你都忘個精光了?”
王鍾聳了聳肩。
“我可什麼也沒做。”他攤開手:“不過是約王川同學來喝個茶,席間起興想切磋一下罷了,不信你問問王川?”
錢曉瑜的目光,投到了王川臉上。
“我作證,是這個殺馬特……哦不這個袁徵,剛才聊崩了,對我發動了突然襲擊。”王川面無表情地舉起手:“要不是曉瑜你來得及時,恐怕我已經遭了他們的毒手。”
王鍾的眉角挑了挑。
不是啊,劇本都不是這麼演的啊!他看著王川,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的目光。
先前這少年一副講道義,講情分的樣子,看起來就跟他一樣,身上沾滿了江湖習氣……怎麼這麼快,就投向了官府的懷抱裡?
讓一個女人為你救場,還落井下石,虧你做的出來!
無論王鍾怎麼想,王川的證詞和錢曉瑜的目證,看起來板上釘釘。
袁徵也同樣目瞪口呆。
“這,我……”他看著錢曉瑜逐漸不善的眼神,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
“我不是執法司的弟子,沒有執法權,你也不用擔心我私設刑堂來對付你。”錢曉瑜的聲音冷冰冰的,像是刑堂裡久久不見天日的刑棍,透著不近人情的味道:“不過,今天的事情,我會上報藏劍峰執法司。”
“至於你會有什麼下場,我大概給你分析一下。”她掰著手指:“第一,是取消你今年試劍大會的挑戰資格。”
“第二,是削減你本月的修行資源,罰到靜室禁閉三日,抄寫院規百篇。”
袁徵咽了口唾沫,呼吸如扔到岸上的魚兒一般粗重。
“如果他們不那麼判的話,你告訴我……”錢曉瑜牽著金雕:“那大機率是他們判錯了,我去為你申訴一番就好。”
她轉過頭,瞥了一眼王川。
“還不走嗎?留在這裡等著被他們繼續圍毆?”
王川向著王鍾等人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跟上了錢曉瑜。
“那女人……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嚴肅。”袁徵等著他們走遠,才低聲說道:“老大,我該怎麼辦?”
“無妨,執法司豈可偏聽一面之詞?”王鍾將殘茶一飲而盡,輕輕抹了抹嘴唇:“她不過是嚇嚇你,要真上報了,我自會為你解釋。”
“還是老大看得透!”袁徵心頭的大石落了大半:“若不是這女人出現,我剛才就能把王川那不識抬舉的傢伙教訓一頓!”
“教訓?”王鍾搖了搖頭:“你要碾壓他,恐怕不太容易。”
“老大怎麼這麼說?”袁徵皺了皺眉:“我雖然天賦不算頂尖,但也是自幼修行,修為臻至煉氣四重……怎麼也比一個甲子班之恥要強吧。”
“我看他走路時,身軀輕盈,下盤穩健,修為恐怕沒有你們想的那麼不堪。”王鍾敲了敲茶盞,站起身來:“我原想讓你試探他一下,但被錢曉瑜所阻,只能由他去了。”
袁徵有些悻悻然。
他內心深處,依舊不認為道院盛傳的“甲子班之恥”,真有什麼實際的戰力。
但既然老大都開了口,自己總不能往死裡駁斥吧!
王鍾捏住那杯冷茶,舉到面前。
端詳片刻之後,他鬆開手,任由茶盞跌落。
茶湯碎瓷散落一地,他也沒再回頭。
……
“為什麼不答應他?”走在山路上,錢曉瑜扭頭問道。
王川的腳步頓了頓。
“你怎麼知道,他讓我答應什麼?”迎著暮光,少年將手背到腦後。
一臉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