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陳秋道幾乎要被他氣笑了:“你自己不也記得明明白白的嗎?”
“我記得,但現在的我,跟那個時候的我,似乎並不是同一個我。”王川慢條斯理地答道:“你知道,現在的我,不僅回不了宗門,甚至還要再上大淵……這樣的行徑,無異於叛門弟子,這樣的我,你們還會把我當做朋友嗎?”
陳秋道滯了滯。
他被王川毫不掩飾的話語驚住了。
“這……”他有些無奈:“你還要去大淵嗎?”
“接下來的計劃裡,應該是有這一環的。”王川點了點頭:“不過,我現在也在考慮,究竟要不要繼續我的旅程。”
看著王川耷拉的眼皮,陳秋道有種陌生的感覺。
曾經的王川,是一個無時無刻都保持著精神,甚至可以說警惕的少年……好不誇張的說,在陳秋道的眼中,王川是一個類似於殺手的存在。
他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自己的身邊,從諸多的資訊中,篩選出對自己有用的資訊。
前幾天見面的時候,王川也依舊是這個樣子。
但今天,他那種感覺消失了。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街邊隨處可見的乞丐,在風中無聊且無謂地坐著,毫無目標和動力可言,一切都隨波逐流,甚至連生死都置之度外。
這不是一種好的狀態……陳秋道捏緊了拳頭。
“你忘了,你跟我說過的話了嗎?”他看著王川:“你記不記得,我們過去在松樹下練功,你被我打得渾身青淤的時候,你都說過些什麼?”
“我說了什麼?”王川隨意地問道。
他似乎,並不多麼在乎陳秋道的答案。
“你告訴我,你絕不願意,也絕不會被人當做一個廢物,一個一無是處的弱者……而後來你的行為也證明了這一點。”陳秋道正視著王川的眼睛:“在擂臺大比的時候,王鍾的修為,要比你高出足足兩層,還是自幼修持的功夫。”
“但你從來沒有選擇過認輸……”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沉鬱:“即使你面臨那樣的困境,修為和武力雙重弱勢的時候,你也依舊沒有放棄。”
王川抬了抬眉。
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
“你那個時候在擂臺上,渾身是血,整個人搖搖晃晃,就像是農家田地裡,被風吹垮的稻草人。”陳秋道看著他的眼神,心中也燃起了希望:“那樣的情況,你都沒有放棄,為什麼現在卻忽然意志垮塌?”
“你回答我!王川!”他的聲音大了一個檔次。
王川的眉眼又耷拉下來。
“對,我記得。”他的聲音就像懶惰的羔羊一般:“那個時候的我,很努力,很拼命,甚至在不知道他實力極限的情況下,跟他貿貿然地拼拳。”
“但這件事和我的疑惑,沒有任何的聯絡。”
“過去我多努力,多拼命,多有目標有理想,和我現在的懷疑,是並不衝突的。”他躺到了地上,仰頭望天。
天空還是那般的湛藍,但他的眼神卻是空落落的。
“那些努力,那些理想和目標,又能對一個連自己的身份都不真實的傢伙,產生多大的影響呢?”
陳秋道的眼皮跳了跳。
繞來繞去又繞了回去嗎……他捏緊的拳頭上,青筋暴突。
作為一個正常的,毫不婆婆媽媽的男人……他現在有種想要爆發,卻又沒辦法發脾氣的憋屈感。
一隻柔軟的手,忽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讓我來吧。”錢曉瑜走到了陳秋道的身前:“我想,他現在需要的,並不是什麼好言勸慰,而是一些新的,能讓他重新喚起神智的刺激。”
陳秋道看著錢曉瑜認真的臉龐,臉上頗有些抽搐。
“你要怎麼做?”他看著錢曉瑜的劍抽出了劍鞘:“喂喂喂,別玩火啊!”
“放心,我這個人很有分寸。”錢曉瑜鄭重地將長劍擺在了兵器架上,手中只餘下來一柄古樸的劍鞘。
她用的劍,並非什麼法器,也沒有貴重的裝飾品,就是凡人城池中的兵器譜子,打造出的,一兩銀子就能買到的便宜貨色。
但她的神情卻很鄭重,像是對著一件擁有毀天滅地之威能的神兵。
“王川,你還記得,在進入南瞻的時候,曾經立下的誓言嗎?”她看著王川:“你還記得,自己來自一個握著手中劍,心中便毫無掛礙的宗門嗎?”
王川抬起頭,看著她手中的劍鞘,沒有說話。
錢曉瑜眼神一凝。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她如雪藕般的小臂上,流淌過充裕的靈氣,全數匯聚到了手中的劍鞘上。
橫劈而出。
王川的小腹驟然中劍,整個人像煮熟的大蝦一般,整個飛了出去,砸在不遠處的土包上。
他艱難地直起身子,眼前卻忽然被劍光所籠罩。
“噗。”王川的雙眼圓睜,一張呆滯的臉龐,忽然就發白起來。
鮮血噴濺,落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悄無聲息地流入了土地之中。
“你現在,想起自己是什麼人了嗎?”錢曉瑜提著劍鞘,看著已經被疼痛催得淚水滿溢的王川:“如果想不起來,那麼我就繼續了。”
“請繼續吧……我也希望能在你的劍下,想起自己是誰。”王川的聲音很輕……由於膈肌受傷,他每說一句話,都會在胸口處產生一陣劇烈的疼痛。
但他此刻無比期望錢曉瑜繼續出手。
在先前的劍意之中,他看到了一道光……那是自己曾經追逐的光,曾經無比熱愛而羨豔的光芒。
雖然只是曾經,但王川也希望能從其中找出一種共性來。
他的內心並沒有屈服,只是陷入了無窮的迷茫。
他希望,能在這些劍光之中,找到曾經的自己,然後從那個曾經的自己當中,推出現在的自己應該是怎樣的。
錢曉瑜不再廢話。
劍光再臨。
陳秋道別過頭去。
他不想聽到,王川時不時發出的那幾聲悶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劍光少歇。
“找不到,還是找不到。”王川的身上,已經遍佈了傷痕:“就差一點……再來一劍。”
錢曉瑜手中的劍鞘提了起來,卻又輕輕放下。
因為王川已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