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最後下注的那一位,分量甚至也是我們三家中最大的。”蠻巫山主的眼神裡,帶著誠懇的意味:“你知道,我們三家為什麼能夠一直生活在神朝的陰影之下,還不用太過擔心他們突如其來的打擊。”
“你覺得,是因為魔宗的存在?”皓冥大師問道。
“是的。”蠻巫山主點點頭:“雖然不知道日之都究竟有幾位地仙,但我們蠻巫山本身的地仙數量,比起六大派和皇族,那是遠遠不如。”
“如果沒有魔宗的存在,恐怕我們也沒辦法保持一個獨立的地位。”他搖了搖頭:“說不定,得跟那六大派的宗主一樣,定期往神朝朝拜,還得做些質子之類的麻煩玩意。”
“你說得不錯。”皓冥大師點了點頭:“但是,魔宗方面,難道就沒有來找過你?”
“找過,當然找過。”蠻巫山主笑了:“他們承諾與我們互為犄角,把神朝最近日趨放肆的爪子,稍微修剪一下。”
“既然你們都這樣想,我為什麼不能騎牆?”皓冥大師又繞了回去。
“因為,在那場消耗兩方大量資源的決戰之前,所有的周邊關係,都要徹底確定下來,不然日之都,會是所有人都忌憚的地方,包括我們蠻巫山和巫族。”蠻巫山主的口氣,稍微變化了一些。
不能說是威脅,但確實是誠懇地勸告。
“那,如果我跟了神朝,你覺得我會有怎樣的好處?”皓冥大師就像是個絲毫不懂利益權衡的愣頭青,一個勁地問著蠻巫山主。
作為妖族的領袖,蠻巫山主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
他日之都的態度,現在是很重要的……為此,他不能賤賣自己的態度。
他需要足夠的好處,才能夠把自己的態度表露出去。
並且,無論是支援神朝,還是支援魔宗,他們本身的實力,都不會遭受到太大的消耗。
對於西南三家來說,實際上都是有益無害的狀況。
“我記得,魔宗的使者也曾經找過你。”蠻巫山主微笑著說:“是他們當時提出的價格,不夠誘人嗎?”
“可以這麼說。”皓冥大師作為一個出家人,毫不避諱自己對於這些凡俗之事的態度:“那個價格,會讓我覺得自己,或者說整個日之都,都被賤賣了。”
“他們給我的條件是,兩份底蘊。”蠻巫山主看了皓冥大師一眼:“我可以把其中一份給你,作為魔宗態度的加碼。”
這一下,就連皓冥大師都有些詫異。
蠻巫山主,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了幫魔宗當說客,他居然開始損傷自己的利益?
這可不是一個正常的情況。
“我需要你們跟我的態度一致,並且在神朝問罪於我的時候,為我當一個後盾。”實際上,蠻巫山主的選擇,也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所以,一份底蘊換你們的態度,我想你們是絕對不會虧的。”
皓冥大師捏了捏鬍子。
確實不會虧,只是一個態度,而且後續蠻巫山主跟魔宗之人,繼續交涉的時候,甚至還會幫助日之都,獲取更多的利益。
只是,為此得罪神朝……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呢?
“山主,還請容我三思。”皓冥大師最終還是沒有貿然下了這個決定:“明天這個時候,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日之都的態度。”
他需要跟更多的高僧們商量,順便探測未來的可能。
這需要時間。
蠻巫山主禮貌地點點頭。
“我的分身還會存在三天,你們不用太著急,三天之內給我回答就好了。”蠻巫山主行了一禮,緩緩消失在會客室中。
皓冥大師手中的佛珠輪轉。
他在計算。
……
“王川小友。”柳隨雲站在王川的身旁:“對於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你有什麼計劃嗎?”
“我才活幾年,論起謀略,給柳前輩您提鞋都不配啊。”王川不是謙虛,而是真的這麼認為:“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不就是因為走錯了一步嗎?”
柳隨雲搖了搖頭。
“不,我們在這裡困鎖了那麼久,每天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恢復修為,對於現在的魔宗根本沒有瞭解……佈防、留手的強者,這些我們一概不知,只有你是最近來到黑水牢獄的成員,也只有你才能對這些進行分析。”柳隨雲說道:“就算你把你知道的東西都說出來,實際上也會有所遺漏。”
“我們相信你的修為,相信你的神通,希望你還能夠想一想。”柳隨雲眼神凝重:“這關乎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也包括你的。”
“我懂,只是我害怕自己不能承擔這樣的重任。”王川誠懇道。
“你曾經創造過奇蹟……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無數的絕境。”作為遁甲宗的前輩,柳隨雲的雙眼中,透出一股看破的光芒:“我看見你的身上,揹負了無數的陰影,但你卻從來沒有因此而恐懼。”
“即使偶爾會有困局,但你都能走出去。”他把手搭在了王川的肩膀上:“這樣的存在,在我們遁甲宗裡被稱為……”
“遁去的一。”
王川看著柳隨雲,很久都沒有說話。
那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枯瘦枯瘦的,實際上沒什麼重量。
但他還是苦笑起來。
他知道,在這只手掌搭在自己的肩上之後,自己的責任似乎又多了一重。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不懂事的孩子,都把他們的信任交給了自己。
換句話說,他們給的不僅僅是信任,還有他們的性命和未來。
柳隨雲親自前來,就說明了這件事情。
作為這群人曾經的領袖,他帶著他們在這黑水牢獄中,頑強地生存了下去……但現在,他把統帥這些人的權柄交給了自己。
包括他自己在內,只要王川接下來發號施令,他們都必須遵循。
這是對領袖的信任,也是為了活命,必須為之的事情。
雖然在場的幾乎都是化神期以上的強者,但在地仙滿地走,渡劫多如狗的魔宗腹地,他們想要離開,需要經歷的危險,絕對是難以想象的。
“我答應你。”把苦笑斂去,王川正經地看著柳隨雲:“如果你們真的願意信任我,把這逃脫的計劃交給我制定,我會盡我全力。”
“傻孩子。”柳隨雲的臉色忽然輕鬆下來:“用不著這樣緊張。”
“我們這些人,在這片黑水牢獄之中,多的已經呆了數百年……早就已經是行將就木的老東西了,之所以想要出去,不是因為想要活命,而是想要重新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瀟灑:“只要我們行動了,努力了,那就不再是一個囚徒。”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由人了。”他的臉龐似乎都年輕了不少。
王川陪著笑了笑。
他還是有些不能理解,這老人家的想法,但他知道,為了活下去,自己必須再度拼盡全力。
告別了柳隨雲,王川重新坐到了他的小屋裡。
在這幾天裡,王川甚至不顧眾人的勸告,走進了那些黑球肆虐的水中,不計後果地吸收了虛空巨獸的血脈之力。
他身上的毛髮都濃密了許多,鬍子沒兩天就長到了脖頸處……要是再留久些,王川就可以得到一個“美髯公”的綽號了。
“就算現在是戰時狀態,很多地仙境界的強者,都帶著他們的底蘊,離開了他們的祖庭,但這裡畢竟是魔宗腹地。”他自言自語道:“按照之前殘存的記憶,這魔宗五百裡內,都有無數的陣法。”
“想要離開,必須要使用傳送陣……”他目光灼灼:“可是哪來的傳送陣呢?”
一陣顫抖的力量,忽然從他的腹部傳來。
王川把目光下移。
他撩起自己的衣衫,看到了下腹部上,銘刻的紋身。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看著這道長鯨紋身:“是巨鯨前輩留下來的星沙!”
這個星沙,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有傳送的能力,但看這點分量,恐怕都不夠自己離開魔宗的北境之地,更不用說帶著這裡百餘人離開。
要知道,帶著普通人傳送,跟帶著這些化神期以上的強者傳送,是完全不一樣的消耗……他們這些本身攜帶了極大能量的修行者,在跨越空間的時候,理應也需要消耗更多的力量。
而這些力量,王川提供不了。
“所以,要有接應才行。”他看著那星沙紋身:“如果能夠有接應的話……我們說不定真的能活著回去。”
他喃喃著,手指在黑水中攪動。
黑水的力量他可以吸收,寒脈的自然也不例外。這被他潔淨之後的寒脈,蘊含的力量層次,也絕對不低……畢竟原先涼山建立宗門,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在這涼山地底,有著龐大的一條寒脈。
“原先能夠汙染這條寒脈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仙?”王川越是吸收,就越是覺得那位地仙恐怖。
自己並非沒見過地仙,但一位普通地仙就算傾盡全力,攻擊範圍也沒辦法覆蓋這長達千里的靈脈……更不用說在這魔宗之內,無數強者代代而出,都沒辦法解決這寒脈之中留下的歷史問題。
這只能說明,那位地仙,絕對是地仙中的佼佼者。
甚至……已經超越了地仙的境界,到達了更上一層的水平。
“到時候,如果能利用這股力量,說不定拖延一下時間。”他的心中,一個計劃逐漸成型。
但一切的基礎,還在於他接下來的操作,究竟能不能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現在,有三個人可能接受到我的資訊。”王川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他任由鮮血淌落到水中。
逐漸的,他開始虛弱,即使有虛空巨獸血脈的力量加持,也依舊感受到了虛弱的來臨,而且,接踵而來的是死亡的陰影。
“瀕死的狀態,希望你們能感受到。”王川眯起眼睛。
他沒有絲毫的防備,在這水壓之下,他身體裡的血幾乎被全數擠了出來。
這種方法,是極其危險的,但在瀕死狀態下的修行者,靈魂會得到空前的強化。
“無論是誰,只要感受到了我現在的意志,那麼請聽我說一句話。”他的靈魂之力,在這瀕死之間,擴散開去。
作為傳承了無數年的他,擁有的靈魂波長,是十分獨特的。
即使是魔宗的地仙,想要從他這些波動之間,獲取他要表達的資訊,也幾乎是天方夜譚……因為他現在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前世語言。
只有王川曾經的,最親近的那些人,瞭解過這種語言。
餘楚佩、常媛……這兩個人跟他算是最親近的狀態,如果聽到他的語言,雖然理解不了,但至少能夠根據這些波動,判斷他現在所處的確切位置。
而如果他們兩個,沒有想到這一方面的話……
他最後的指望,就是那個把靈魂和身體分開,藏在了南瞻深山中的男人。
他用一種決絕的方式,在逼那個人出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很肯定,那個男人一旦再度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絕對是超越了普通修行者想象的強大。
他的境界,王川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摸透。
地仙?也許不止。
“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始終是欠了我的。”王川此刻的嘴臉,就像是一個無賴:“如果你能聽見我說的話,我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你。”
“我在威脅你,威脅你救我。”在恍惚之間,他的笑容反而有些誇張。
“真是令人厭惡的嘴臉啊。”他繃緊的那根弦,終於在這極度的虛弱之下斷裂:“我在……黑水牢獄。”
在這幾乎要死亡的瞬間,山苗卡好了節奏,瞬間衝了出來。
她張開嘴,猛地一吸。
這些鮮血瞬間被卷了回來,緩緩渡進王川的體內。
他依舊虛弱。
但在這種情況下,死亡的陰影,已經從他的臉頰上移開了。
……
“真的是。”在星空之上,顧望鄉抬頭望天。
這副嘴臉,連他自己都會厭棄吧,但他現在似乎能夠坦然接受了……果然大事只在生死,其餘的臉面之類的東西,永遠不是那麼重要。
“用死和歉疚,來逼我出手?”他嘆了口氣。
“我為什麼……”
“就吃這一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