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天色總是變換無常。
似乎是為了迎接這位郡守大人,南瞻連綿群山的天空上,原本壓落諸峰的雲層,在那輪紅日升起之後,緩緩飄散開來。
天際,盡是朗朗清空。
王川眯起眼睛。
那輪仙舟神紋所化的紅日,與天邊的那輪旭日相輝映,總給人一種過於光輝的刺激視覺體驗。
感知敏銳的他,自然也能察覺到,身邊之人的情緒,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歷了數次的變化。
雖說不知道是什麼信念支援,但陳秋道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態,確實在先前平復了下來。
搭在自己肩上的左手,也終於恢復了穩定而有力的脈搏。
“王川。”陳秋道忽然開口了。
“嗯?”王川轉過頭:“有什麼事嗎?”
“你看那家夥的長劍,是不是生鏽了?”
王川沉默了一會。
這種醞釀情緒的時候,被這傢伙打岔……總不是那麼好的體驗。
但他知道,這是陳秋道自以為的,幫助自己平復心情的好方法。
朋友的情意,他心領了。
“生鏽不生鏽,我倒是看不出來。”他緩緩笑道:“只不過,他頭頂那兩輪紅日,倒是映照出他髮際線的高聳。”
“髮際線……是什麼東西?”陳秋道土生土長的南瞻人,距離網路用語還是太遙遠。
“意思是,他快禿了。”王川反手攬過陳秋道的肩膀:“兄弟,如果等會發生什麼,你千萬不要太害怕,也不要做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舉動……我自有辦法。”
陳秋道的心臟,終究還是猛地跳了跳。
我就知道……他滿心的憤懣,王川這傢伙,若不是真要面臨這種境地,又如何會露出那種叫人心折的憂鬱表情?
“真的,我沒有開玩笑。”王川抓在陳秋道肩膀上的手,重重地使了使力:“我這個人平日裡神神秘秘的,實際上在南瞻裡邊,也有些自己的關係。”
“如果你貿然出手,我恐怕會有別的,沒辦法圓回來的危險。”
陳秋道低下頭,輕輕用鼻音嗯了一聲。
但他的心中,依舊沒有擺脫先前的想法。
王川這傢伙,這一次是真攤上大事了……甚至需要跟自己撇開關係,來保證自己的周全。他心中如是想到,若是自己在這個時候,真的傻乎乎地被他矇騙,那麼這一輩子,自己的心中,究竟會留下多少的遺憾?
將視野四方巡視了一番,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家爺爺的身上。
作為外門實權長老,道院的院長,有希望突破元嬰期成為宿老的中間力量,陳玄易手中的權柄,並不是外人看起來那麼簡單。
只有作為孫子,日常耳濡目染的陳秋道才知道,自家爺爺在宗門內,也並非泛泛之輩。
當年與他一同入學的王牧石,現在能成為丹霞峰的話事人之一……作為與王牧石齊名的老前輩,自然不會那麼簡單。
弟子們的心中,各有想法。
但頭上那輪紅日,卻隨著歡迎儀式的結束,逐漸走向了西方。
王川重新回到了道院的課室裡,什麼也不幹,單純地望著講臺上散落的紙張和筆墨,怔怔地出神。
山苗坐在他的身邊,同樣一聲不吭。
陳秋道站在課室外,倚著雪白的院牆,抬頭望天。
天邊有群鳥經過,揚起翅膀,在碧藍的天穹下,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跡,就像是打了瞌睡的老塾師,批改鄉下頑童的作業時,不慎落下的幾點墨水。
還是被花白的長胡子,沾染開的那種。
一陣稍顯雜亂的腳步聲,從道院的角落裡傳來。
“巡了宿舍,巡了食堂,就為了與你一見……王川啊王川,你這個傢伙,未免也太遭人恨了一點。”站在課室外的牆邊,陳秋道轉過頭,看著窗戶裡邊,安安靜靜地王川與山苗:“你們兩個,還不走嗎?”
“如果他的本意是來找我,那麼無論我走去哪,到最後都免不了跟他面對面。”王川看著陳秋道,微微嘆了口氣:“與其被他翻箱倒櫃抓出來,倒不如一開始,就在沒什麼人的地方,等著他過來。”
“還有,你為什麼現在還在這裡?”
陳秋道笑了。
“兄弟,不是我說。”他坐到了課室裡,大喇喇地與王川同坐一席:“我是來這裡自習的,只不過是恰巧碰上你,對不對?”
“我覺得不對,但現在你想走,也來不及了。”王川屈腿,站起身來。
“見過郡守大人。”
陳秋道也同樣站起,恭敬地施了一禮。
無論如何,在禮數上,不能落人口實。
這是王川與陳秋道,常年保持一致的想法。
雖說他倆混在一塊,還沒有兩年。
沈應石正站在課室的門口,帶著些許的微笑。
在他的身後,陳玄易和曹行知,正與他的那幫隨從站在一塊,應該是宗門方面,派來幫著介紹這道院中情況的長老。
“兩位看起來,都是青年才俊啊。”沈應石笑了笑,眼神間在王川和陳秋道身上梭巡:“今日道院應該是批了一日的假期,你們二位居然還能跟平日一般,在這研習經典,實在是值得表揚。”
王川和陳秋道齊齊低頭謝過。
陳玄易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一旁的幾個侍衛,露出了不易察覺的鄙夷之色。
按照他們過去隨侍高官的經驗,這些在上官視察時,可以表現的好的,無不是鑽營之輩,絕非什麼勤奮研習經典的傢伙。
妄圖透過郡守的青睞,一飛沖天……他們打心底裡不齒。
即使跟隨了這位郡守,他們也依舊帶著軍中強者,所固有的傲氣。
不依靠自己的實力,而是用這些鬼蜮手段去尋求飛黃騰達,最終只會落在地面,成為權力鬥爭之間,被壓扁的小臭蟲。
多年經驗之談,僅此而已。
“二位如此勤奮,我也好讓院長們,好好獎賞一番才是。”沈應石的目光流轉:“二位不妨通告姓名,日後若是成才,我還有仰賴二位之處。”
陳秋道的背後,微微有冷汗滲出。
在這位可以伏低姿態的大人物面前,他的氣息,還是不能做到徹底的穩定。
雖說先前的少年意氣,還支撐著他的心神……但當真面對這位神朝的代言人,他的心底仍舊慼慼。
“我姓陳,名秋道。”他眼眉低垂,聲音儘量不卑不亢。
陳玄易的眼中,隱隱有異。
爺孫倆相處多年,陳玄易自然清楚他的稟性。
很顯然,自家孫子在害怕!
他在怕什麼?
“那麼,你呢?”沈應石的目光,落到了王川的身上。
王川抬起頭,微笑著與沈應石對視,眼中恍若蘊著星辰。
“回稟大人。”
“我叫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