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八)
殿內燃著安神香, 金獸燻爐嫋嫋升起縷煙,偏殿幾個宮侍邊打著瞌睡邊煮熱茶,整個東宮只聽得見炭火畢畢剝剝地響著。
到時辰, 兩個輪值的宮人掀開隔風簾,輕手輕腳走進來。
今日外殿處死幾個宮侍, 只說是些嚼主子舌根的、沒規矩的, 直接給拉去掖庭活活打死, 這事傳遍東宮鬧得人心惶惶,各個都只恨不得聾啞, 好保全命。
那兩個宮人踏入內殿,也不敢東張西望,只悶著頭往火爐子添上些銀霜炭, 忽而聽聞屏風內傳出些許動靜,好似聲急促的喘息, 又似是舒服極輕輕喟嘆聲。
在後宮伺候久,即便是閹人也是知道內情的, 皆是給嚇出身冷汗,見火爐子火勢旺,便匆忙退出去。
子爺分明不在東宮, 那會是誰?兩人連想也不敢想, 都把這事從記憶完全抹消乾淨。
琉璃繡金屏風後, 兩人相貼的唇堪堪分離。
沈眠輕輕推開那人胸膛,抬手拭去唇瓣上沾染的縷銀絲, 問道:“喜歡?”
那和尚望著他,長久以來幾乎未有波瀾的面龐,顯出幾分迷惘。
沈眠又問:“你不說話,那是討厭?”
和尚依然沉默。
沈眠見他不答, 道聲“無趣”,又去倒酒來喝,卻被那人按住手腕。
“怎麼?連酒都喝不得?”
和尚臉上帶著叫人看不透的情緒,開口,聲音卻喑啞的厲害,說道:“再試次。”
沈眠輕挑眉梢,笑問道:“再試次?再試次什麼?大師不把話說清楚,我又如何知曉你要的是什麼?”
話音落,手腕上那道加重,纖細的腰間不知何時環上條堅的臂膀,毫不費將他扯進懷。
和尚低聲道:“再試次,方的。”
不等沈眠回答,那人已俯身含住他的兩瓣柔軟,腰間的臂彎越發收緊,收緊,叫人逃脫不得。
他的動作固然強勢,卻不會讓人不舒服。
他的親吻並不熟練,可以說是極疏,這只是個單純為表達喜歡、稍顯笨拙的親吻,而不是為舒服,更與情yu無關。
這個人,連親吻,都帶著股子聖潔的味道,好像在東宮內偷qing是件純潔、而又光明正大的事情。
這個和尚似乎不知羞恥為何物,更不知道,這本該是件難為情的事。
綿長的吻結束,沈眠埋在他懷微微喘息著,不自禁輕笑出聲。
雖然這麼多個界以來,他早知道男人是沒什麼善惡是非觀念的人,但他覺得,或許無塵這存在,是貼合男人初的模。
和尚望著他,問:“為何?”
為何發笑?
沈眠垂眸笑道:“覺得有趣,會笑。”他微微仰起頭,輕輕啄吻男人的唇角,道:“喜歡嗎?”
“喜歡。”
沈眠彎唇問道:“有多喜歡?”
和尚微怔,認真索好會,說道:“喜歡。”
倘若人對他這表,沈眠大抵會有些高興,可這話是無塵說的,這和尚從來也不曾真心喜歡過什麼,他的高階的喜歡,或許對照的是酒,花草,佛,如果是這,那又委不算值得驕傲的事。
和尚又想再親,卻被沈眠伸手遮住,那吻便落在柔嫩的掌心。
“我已經不咳,不必再親。”
和尚想想,問道:“陸沉,親過你幾次。”
通情,便開始拈酸吃醋,難道這是男人的本能?
沈眠道:“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不想比他少。”
“……”
沈眠認真說道:“那恐怕是很難的。”
無塵問道:“為何。”
沈眠說道:“因為我和他做過更多,更親密的事,而那些事,大多不能和你做。”
無塵望著他,英俊無匹的面容依舊無波無瀾,黑眸深邃而平靜,但沈眠知道,他在嫉妒,或許他連嫉妒是什麼都不知道,卻已經開始嫉妒。
在那嫉妒中,或許還有絲憤怒。
無塵沉默幾息,極認真地說道:“我也要做。他做過的,我也要做。”
彷彿較著勁般。
沈眠不曾料到他開口便是這四個字,時噎住,“這沒什麼好攀比的,皆是貪妄之念,大師這可算是破戒?”
“我從未遵守過戒律。”無塵說。
沈眠想起他第眼見到這和尚時,他便在飲酒。他的確不曾遵守過人定下的戒律,他只是在遵循自己心中的原則。
例如,不妄言,不竊取,例如,不干預俗萬物,不涉因果。
他只守著心中之道,的,他從來都不在乎,也不必去在乎。
沈眠到底還是搖搖頭:“可你終究是出家人。”
無塵頓頓,說道:“你從不在乎這個。”
沈眠彎唇笑,“我的確不在乎,我若在乎,也不會這你相處,但即便我不在乎,你也還是出家人,這是客觀存在的事,我們可以做些彼此都會感到舒服,又無傷大雅的事,但更多的,會妨礙到你。”
無塵微微皺下眉,說道:“為何。”
“人們對於‘無塵’這存在的定義自有不,是高僧,是神佛,是遊離於界之外,卻又無時無刻守護萬千子的聖人……這個聖人,可以貪杯嗜酒,可以涉及朝堂,可以淡漠寡情,但只要他的神性依舊存在,那麼人們依然會跪拜信仰他。可這的聖人,若是也有巫山雲雨的面,也有被欲所支配的面,那麼,信仰會崩塌,徹徹底底。”
沈眠拾起他的片潔的衣袖,低喃道:“每回見你,總是襲纖塵不染的僧袍,你這乾淨的人,若是沾汙穢,會有多可惜。”
“你的量,大抵是來自於人間數百年的信仰,倘若信仰坍塌,你還會是無所不能的人嗎?”
無塵道:“我沒有考慮過這些,量,或是人間的信仰……也許你的推測是對的,但,那不重要。”
沈眠道:“那很重要。你從未體會過失去,你總是在高處,所以無懼,而在這方面,我比你感受的更多,更深刻,所以不忍看你被繁瑣塵所困。雖然這說對我自己不大公允,但我在是個禍殃子,和我扯上干係,會捲進場無意義的爭鬥中,你會因此失去許多,人們的尊崇,敬畏,你會從高高在上,跌進塵埃。”
無塵道:“淺薄的尊崇,敬畏,我不需要。”
沈眠彎起唇,道:“人們蓋起座佛寺時有多虔誠,信仰坍塌後,燒燬佛寺時會有多憤恨。或許你不需要他們的敬畏之心,但卻很難承受之後的報復之心,你能承受那麼龐大的恨意嗎?”
“他們若想恨,便恨。我說過,這不重要。”
以他這般境界,早已是外界紛擾不亂心,何況區區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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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問:“那什麼重要?”
無塵道:“你的想法。我想觸碰的人是你,人怎看不重要,你願意不願意重要。”
“我的想法,有這重要?比天下人的想法還重要?”
無塵道:“天下人又與我何幹。”
沈眠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沈眠道:“若不論天下人,也不論你是出家人,只是我不肯呢?若我只想和陸沉做,不想和你做那些事呢?”
無塵微微怔下,說道,“雖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若是你的意願,我願意聽從。”
他說這話時,眉心微蹙,神色冷清淡漠,看向他的黑眸卻含著絲叫人不敢直視的失望。
讓這的人難過,在是大大的罪過。
沈眠挑眉道:“你嘴上說著聽從,卻又這可憐兮兮地看我,究竟是怎麼個意?”
“可憐?我麼?”
沈眠將額頭抵著男人肩頭,輕聲低笑起來,說道:“當然是你啊,面癱的怪和尚。”
無塵垂眸望著他垂在肩上的髮絲,綢緞似柔順漂亮,他不自禁撫上,問:“面癱何解。”
“……是,相貌英俊卻不苟言笑的意。”
無塵道:“原來如此。”
“楓尋啊楓尋——”
沈眠低嘆聲,卻沒繼續說下去。
他終於肯喚自己的俗名,無塵心神微動,忽而領悟到人們總說的歡喜,是怎的種情感。原來,只要和他在起,便很容易歡喜。
和他在起,便能夠輕易體悟過去的歲月,從不曾體悟過的人間的萬千煩惱。
喜是因他,憂亦是因他。
好似萬千道謎題都有答案般,豁然開朗。
他輕輕撫著沈眠的軟發,道:“我想直看到你,想你總在觸手可及之處,想你總這看著我笑。”
沈眠道:“你分明知道我的命數,長久陪著你自是不可能,只爭朝夕,倒也不錯。”
無塵道:“鹿山後,我便難以測算你的命途,如眼前遮層紗霧,朦朧不清。”
“這是為何?”
“這上強大的術士,亦測不出自己的命途,與自己相干的人亦是如此,即便測算出,也做不得準。”
沈眠下子抬起眸,“莫非,你那時候看上我?”
無塵搖頭,“不知。”
沈眠不知該作何表情,扶額片刻,開始盤問他:“我從鹿山離開後,你可是時常想起我?”
“嗯。”無塵頷首。
“想起我時,心中滋味有甜有澀?”
無塵想想,又下頭。
“算我命數受阻時,心中憂心,不能安寧,便匆忙趕回京都?”
無塵眉心微蹙,道:“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沈眠大大嘆聲,道:“該怎麼說呢,並非我聰慧,而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我怎麼能想到,你那無動於衷讓我離去,卻懷著那的心。”
說著他忍不住笑起來,忽的重重咳嗽起來,無塵忙順著脊背替他調理內息,臉上的神色愈發凝重。
“病情加重。”
沈眠不在意地說:“不妨事的。”說著,唇角溢位絲鮮紅。
無塵拿起床上的錦被將他包起來,道:“回寺。”
“去南山寺?為何?”
“此病難醫,需藥引。”
沈眠不可置信道:“你有法子能治我的病?”
無塵道:“不會讓你死。”
沈眠還處於驚愕中,便被他把抱起,無塵低頭看看他,又拿起件厚的斗篷將他嚴嚴遮蓋住。
“等、等下,需給陸沉留個信。”
無塵頓頓,不知怎的,問道:“你很喜歡他?”
“那自然是喜歡的——”
話未說完,無塵抬腳便走。
“不是!他找不到我會著急,他著急,會翻遍皇宮上下……屆時會死許多人的。”
那和尚似乎終於被說動,腳步微頓,沈眠便聽得桌案上傳來聲輕響,大抵留下什麼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