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上，帳是他做的，發給士兵家人的撫恤金也是從他這裡發出去的，那些將士家屬手裡究竟能拿到多少錢，再沒有比他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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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本欲每個人手裡發幾兩的撫恤金，他這裡先剋扣下一半還要多，再經過一層一層的關係，最後發到家屬手裡的，怕是一兩銀子都是勉強的。
所以郭峰沉默了，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這番話。
上官昱也不管他接不接話，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幾兩銀子，就是一條命啊！就算去買個下人，一個不也得花上個七八兩，那怎麼將士們的命就那般低啊！”
郭峰悶著頭，想起了以前在京中他手下帶的那些小兵們，一個個都很是樸實，不會說什麼好話，因為自己是科舉考上來的，可以讀書識字，他們總是特別佩服，明明自己的官職不大，但是那些兵們都很尊敬自己。
甚至到每個月初，總會有人排著隊讓自己幫他們讀信，一封封樸實無華的家書，有的甚至上面連家中的牲畜情況都寫了上去，讀起來有幾分惹人發笑。
但是那薄薄的一張紙卻是載著沉甸甸的思念之情。
那份思念只值一兩銀子嗎？郭峰在心中質問自己。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現在竟然已經心狠到這個地步，這幾年到底把他變成了怎麼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啊！
上官昱看他久久不語，很是沉默，便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今日我的心情實在是不佳。不如都護便陪我一起喝酒吧，藉著酒消消這份愁吧！”
說罷，顧錦峰對身側的藍羽吩咐道。
“你快去將馬車上我帶來的一罈好酒帶過來，我今日要和郭都護喝個不醉不歸。”
藍羽點點頭，忙向府外走去。
酒桌之上，兩人可不是三兩杯的小酌，而是一杯杯喝個不停。
郭峰今日也不知道是被上官昱哪一句話勾住了心神，一直在想著以前的自己的諸多行事，越想越覺得自己現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變成了曾經他最不屑的那一種人。
上官昱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完，打了個酒嗝。
“我也不瞞都護，我今晚這樣實在是有原因的，有個小兵今日對我說，他有個同鄉，上次犧牲後，發到他家人手上的竟然只有一兩多銀子，他那同鄉可是家中三代單傳啊，聽到訊息，老祖母當場就因為太過傷心去世了。”
郭峰本來正端著一杯酒，聽到這句話後，猛然一驚，手下一鬆，杯子就被直接摔到在地，碎成了兩半。
“都護怎麼這麼不小心，難道你也是因為聽到這件事情太氣憤了嗎？”
上官昱此時迷濛著雙眼，一副已經有些醉意的樣子，連開口說話都有些吐字不清。
郭峰為了不讓他起疑心，只得點點頭，“將軍所講之事確實令人氣憤。”
然而他心中心思卻是千迴百轉，他猜想會不會是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被人透漏了風聲，越想就越是心驚，寒秋深夜，卻出了滿滿一手心汗。
“果然還是都護深明大義，我看啊，這些撫恤金就是被那些貪官汙吏一層層給剋扣下去了，不過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大膽，那可是死人錢啊，這都敢撈上一把，這可是傷天害理，有損陰德的事情啊！”
上官昱越說越是氣憤，最後幾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郭峰坐在桌前，喃喃的重複著剛才上官昱說的那八個字：“傷天害理，有損陰德……”
本來上官昱沒有懷疑到他的頭上，他應該感到慶幸，但此時他的心彷彿被那八個字狠狠砸了一拳，一時間各種滋味湧上了心頭。
上官昱又走到郭峰身邊，摟著他的肩膀，開口說道。
“上次見面都護說的那番話，叫我甚是感動，如果天下的官員都是像都護這樣，忠心耿耿的為朝廷做事，不顧自己的利益，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你說怎麼可能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啊。”
上官昱又嘟囔了幾句，郭峰有些聽不清楚了，但那些話大概都是在罵貪汙撫恤金的那些官員們。
終於到最後，上官昱趴在桌子上，久久不動了。
郭峰輕輕喊道：“將軍？”，他卻並不回應。
這時候，藍羽走上來，攙扶起上官昱，一臉歉意的對郭峰說道：“都護大人，我家主子怕是喝醉了，我就先將他帶回軍營吧。”
郭峰也看上官昱喝了不少，此時迷迷糊糊的，便點了頭。
“路上小心護著你家主子，回去給他灌碗醒酒湯，不然明天點將臺前他怕是要遲到了。”
藍羽點點頭，滿臉感激。
“小的替主子謝過郭都護了，我家主子自從上次回去之後，就一直唸叨著說你是個難得的明白人，這次心中一有了心事，就想著過來找你說說，這次叨擾，實在不好意思了。”
藍羽說完，便攙扶著上官昱一點點走出了屋子。
酒桌上，此時只留郭峰一人，他呆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他忽然笑了一聲，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明白人，忠心耿耿，昱王爺，你可真是高看我了啊，我郭峰做的就是那傷天害理，有損陰德的事情啊！”
說罷，他的笑聲就越來越大，最後竟笑出了眼淚，在這空蕩蕩的寒夜裡，有些滲人。
這夜，他獨自坐在桌子前，一杯杯的喝個不停，本來是想讓自己喝醉，就不會想那麼多了，但是無奈卻怎麼都喝不醉。
馬車上。
上官昱一坐上馬車，就立即端坐了起來，眼睛裡清明一片，哪裡還有剛才的迷濛之色。
剛才，他竟是裝醉！
上官昱運功把身上的酒氣都逼走之後，對藍羽問道：“剛才一切可都順利？”
藍羽點點頭，剛才趁二人喝的正是酐暢淋漓之時，他按照上官昱的命令，悄悄離開，郭峰倒是正害怕上官昱說出什麼話，根本沒有分心注意到他的離開。
都護府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侍衛，藍羽施展著輕功，避開了人，很輕鬆的就到了書房。
“稟告主上，一切都很順利，我剛才已經潛入到他書房中，他好像正在做賬，但郭峰此人甚是細心，我找了一通沒有找到任何書信，怕是都被他閱後銷燬了，只在地上的隱蔽處找到了一個廢紙團。”
藍羽說完，便將那廢紙團遞給了上官昱，他用手展開那紙團。
右上角，昭然寫著“梁將軍親啟”。
幕後之人，竟是梁徵！
驃騎大將軍梁徵！
上官昱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思緒波濤洶湧。這些日子他懷疑了很多人，唯獨沒有懷疑到梁徵頭上。
這些年，梁徵立下不少功勞，氣勢直逼老將軍沈廣，稱得上是武將中的第二人，等到沈廣也退下之後，他自然就是武將第一了。
但就是這樣，他都不滿足嗎，他暗中令人斂下這麼多錢，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上官昱很是不解，他這一趟就是被父皇任命，代替病重的梁徵前來擔當主將的，怎麼最後發現的軍中碩鼠，竟然就是他！
藍羽也已經看到了紙上的字眼，他猶豫的問道：“主上，要不要傳信告訴皇上這件事情。”
上官昱這會兒回了神，搖了搖頭。
“怎麼告訴，就憑這一張廢紙嗎，這個實在是不足證明他就是幕後之人，郭峰完全可以說，他是和梁徵寫信說其他事情的，我們輕易動作，反倒打草驚蛇了。”
“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啊？”藍羽問道。
上官昱沉思片刻，緩緩開口，“你先給咱們留在京中的人傳命令，讓他們給我緊緊盯住梁徵府上的動靜。”
“至於我們，還是要想辦法從郭峰這裡，找到其他的證據，今天我看郭峰聽了我的話，面色很是不好，怕是做這些事情，他心中也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
剛才在酒桌前，上官昱看似喝醉，其實一直注視著郭峰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到他眉眼間的糾結，特別是自己提到小兵同鄉的那件事時，他面上有後悔之意。
這可能就是他們從郭峰出找出線索的突破口！
藍羽點點頭，“那我們還盯著劉廷尉還有李富嗎？”
“盯！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們這一夥人是怎麼勾搭到一起的。”
“屬下遵命！”
馬車載著上官昱穿過夜色，一路疾馳回到了軍營，等回到帳子中時，發現容漣正在等候。
上官昱不解他怎麼會在此，“漣弟為何這時候來我這裡，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一般他和容漣若是深夜碰面，有事要商議，都會要派人傳信，約定好時間，免得被人發現，怎麼今天什麼訊息都沒有，容漣卻忽然來這裡呢。
容漣點點頭，一臉正色，“大哥，我有正事要說。”
見此，上官昱連忙帶著他一同坐到書桌前，“何事如此慌慌張張？”
容漣急忙開口：“今天咱們剛下了戰場，我看完受傷士兵之後，就回到了軍帳中，結果有人悄悄摸到了我的帳子中，對我說了些攛掇我們之間感情的話，動機很是不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