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亦樹,能把接下來的人生交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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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琴島呆了三天之後,兩人得回去了。

沒辦法,他們不再是十七歲,有生活有工作。

趙亦樹送洛嫋嫋回家,上次過來,她跟他說住在這裡,他冷硬地說“和我沒關係”,現在想起,心裡全是歉意。

洛嫋嫋問:“要不要上去看看?”

趙亦樹點頭。

洛嫋嫋租的是套單身公寓,一室一廳,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並沒有太多裝飾,整間屋子最醒目的就是佔了大半客廳的書架,上面全是關於醫學的書,有幾本還是全英文的。

趙亦樹掃了眼,問:“暖暖呢?”

那只黑色的導盲犬。

“在我爸媽那裡,我要沒空,都送它回家,我媽可喜歡暖暖了。”

趙亦樹點頭,繼續看屋裡的擺設。別人牆上是掛文藝清新的裝飾畫,她倒好,一張大大的五臟六腑解剖圖。

他看得眉一皺:“晚上突然看到,不會嚇到?”

“不會,習慣了。”洛嫋嫋搖頭,沒當一回事,“學醫這麼多年,膽子早練出來了。”

剛開始,什麼都怕,看到血頭都發暈,現在見多了,強迫自己去看,漸漸的,麻木了。

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但趙亦樹清楚,這幾年,她肯定也不容易,他也是臨床方向的,理解學醫的辛苦。

見他沉默,洛嫋嫋走過來,笑著說:“真的,我現在膽子可大了!”

她拉著他的手,很狡黠地問:“要不,你晚上留下來,我給你講鬼故事,醫科大十大鬼故事?”

語氣還挺嚮往的。

趙亦樹目瞪口呆,用一種“沒想到你變成這樣的團支書”的眼神看她。

洛嫋嫋爽朗地笑了,又一本正經道:“你別想歪了,我就單純地給你講鬼故事。”

“可我不會只想聽鬼故事。”趙亦樹一臉正直,“我會想很多。”

洛嫋嫋:“……”

趙亦樹又坐了一會兒,便向她告辭。

洛嫋嫋依依不捨地問:“真的不留下聽鬼故事?”

趙亦樹輕輕地敲了她腦袋一下:“把門關好。”

他下樓,到底層,又抬頭看了一眼,洛嫋嫋果然在窗前看他。

趙亦樹擺擺手,去打車,本來要直接回家,可半路,他讓司機去了家大型商場。

他在商場逛了很久,買了很多成雙成對的日用品,像什麼牙刷漱口杯拖鞋,他也不懂買這些做什麼,家裡又不缺,反正就是想買,而且都是情侶款。

到家,他又把這些成雙成對的東西擺好,看著覺得很滿意,還拍了照片,想發給洛嫋嫋,要發出去時,兀地停下來,是不是太傻了?

一整天,他都沉浸在解除誤會又和洛嫋嫋在一起的喜悅興奮中,智商都下降了。

趙亦樹最後沒把照片發出去,但給她打電話。

“團支書,我想聽鬼故事了。”

洛嫋嫋開心地笑,真的開始給他講鬼故事。

但不知為何,號稱醫科大的經典鬼故事一點都不恐怖,反而很甜蜜。

趙亦樹認真聽著,以前他覺得別墅太大,一個人太空,今天也一樣,還是空得很,但他彷彿看到不久的未來,有個笑起來很甜的女孩會穿著他買的睡衣拖鞋走來走去,嚷嚷著,碎碎念,把房子填得滿滿的。

“嫋嫋,”趙亦樹叫她的名字,“明天我們把暖暖接回來,好不好?”

“好啊。”

“那我去接你。”

“嗯。”洛嫋嫋答應,又吃吃笑了,“接暖暖回家,好像一家三口。”

趙亦樹也笑了,他看了下時間。

“該睡了,嫋嫋。”

“好。”

但誰也沒掛電話,聽著彼此的呼吸,靜謐的甜蜜。

趙亦樹又問:“團支書,你不跟你男朋友說聲晚安?”

十七歲,她第一次給他打電話,那時,他們相看兩生厭,趙亦樹故意逗她,就是這樣說,“團支書,你不跟你男朋友說聲晚安”,氣得她直接掛了電話。

“我才不會跟你說晚安!”洛嫋嫋也想到了,她很是傲嬌地說,卻也沒舍得掛電話。

趙亦樹笑了,他說:“晚安,嫋嫋。”

她還是不說話,他又說:“晚安,團支書。”

洛嫋嫋仍不吭聲,趙亦樹笑著說:“晚上不要掛電話。”

“為什麼?”

“我聽一下,你會不會打呼嚕。”

這次她掛了,沒一會兒又打過來。

“我才不會!”

說完,馬上就掛了電話。

趙亦樹抱著手機笑,團支書,怎麼還是這麼傻啊!

不知道洛嫋嫋也在床上打滾,趙亦樹,怎麼這麼幼稚!

第二天,趙亦樹果然載洛嫋嫋去把暖暖接回來。

他沒上去,坐在後座等,司機在前面。他本想自己開車,但是又怕出事,他不相信他的視力,車上坐著嫋嫋呢。

洛嫋嫋很快牽著暖暖下來。

看到暖暖,趙亦樹眼神一暗。

暖暖是導盲犬,她帶著它找來他,是清楚他的病情,做好準備的,可自己呢?

趙亦樹不敢想。

他們吃飯,看電影,約會。

雖然趙亦樹笑容滿面,但洛嫋嫋還是察覺到他有些失落。

她不傻,想想就明白了,她牽著他的手,走了一段路,停下來。

“亦樹,我們去旅行吧。”

“旅行?”

“嗯,去看看風景。”洛嫋嫋認真說,“記得嗎,我們以前約了要一起旅行。”

以前他定了好多旅遊雜誌,她來找他玩,他們一起看雜誌,她經常對著上面的圖片嗷嗷叫。

“啊啊啊,好美!亦樹,以後我們一起去這個地方,好不好?”

“你這麼懶,要真去了,我可沒力氣背你。”

“才不會,我會自己走!”她信誓旦旦。

“好吧,帶上軟軟。”

他們約了去日本看櫻花,也給軟軟拍組《貓與櫻花》的照片,去瀘沽湖泛舟,躺在豬槽船看世界上最美的星空,到極北的漠河去北極村追極光……好多好多想一起去的地方和風景,如今軟軟已經不在,但曾經的約定還在。

洛嫋嫋看著他,眼睛清澈明亮:“走吧,亦樹,帶上暖暖。”

趙亦樹有少許遲疑,但還是被她眼中的堅定打敗,他點頭,說:“好。”

去旅行,去把年少沒走過的路走一走,沒看過的風景看一看。

趁著還能看清。

兩人說做就做。

趙亦樹到診所做交接工作,洛嫋嫋去向周雅智請假。

“老闆!老闆!快批!”

周雅智當沒看到:“不批!你還不如直接辭職!”

他指著自己的臉:“你看看我的臉,看看這都是什麼?”

洛嫋嫋認真看了,真心感嘆:“老大,你皮膚真好,都看不到毛孔。”

“……”周雅智要哭了,“我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左邊過勞,右邊過累,中間就兩字,短命,再放你走,直接把我送太平間,謝謝!”

洛嫋嫋急了:“老大,你當了一輩子的單身狗,難怪忍心看你徒兒也當單身狗?”

聽到這句話,周雅智更不高興,單身狗怎麼了,一輩子活在醫學上,死在醫學身上,他光榮,死得其所。

“快批!快批!”洛嫋嫋還在催。

周雅智生氣把轉椅轉過去,背對她,洛嫋嫋趕緊湊過去,無論他怎麼轉,她就是死皮賴臉地跟著。最後,他沒辦法,橫眉冷對,又問:“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趙亦樹一看就是個性冷淡的,你喜歡他什麼?還能幾年如一日的保持眼瞎般的熱情!”

“……”饒是已經變成女流氓的洛嫋嫋也不好意思了,吱吱唔唔,“他,他對我不冷淡!”

“你們之前還不來往,現在都能滾床單了?!”周雅智被震驚了,忍不住悲慼自憐,為什麼別人的愛情之路如此順暢,他就是沒人要!

“不是,還沒滾,”洛嫋嫋急道,又意識到這樣說也不對,惱羞成怒道,“啊,我們的事,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快籤快籤!”

“你們為什麼要來傷害我?”周雅智很不高興,覺得自己被秀了一臉恩愛,他飛快地簽字,大手一揮,“滾!”

“謝謝老闆,將來我倆結婚,你不用包紅包!”

“快滾!”周雅智一點都不想見到她。

有護士見她跑得飛快,還樂呵呵的,問。

“洛醫生,這是有什麼喜事?”

“我要去度蜜月了~”

真的,她把所有能請的假期都請了。

和他在一起,就是去度蜜月。

趙亦樹把年少時一起看過的旅遊雜誌翻出來。

他把當年她喜歡的風景照片都剪下來,粘在筆記上。

兩人開著車,帶著暖暖就出發了。

其實趙亦樹本不想開車的,但洛嫋嫋拍著胸膛保證:“沒事,我來開,我車技好著呢。”

很快,趙亦樹就見識到她的好車技。

開了一段路,看她不熟練恨不得把方向盤拔起來的樣子,趙亦樹還是把她請上副駕,恭敬道:“領導,還是小的來吧,您坐陣指揮!”

洛嫋嫋一窘,小聲抱怨了一句:“老司機了不起啊!”

趙亦樹笑了,湊過去親了下她的臉頰,說:“謝謝誇獎!”

“……”洛嫋嫋臉一紅,討厭,他亂想什麼呢。

暖暖趴在後座,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又閉上,好睏,繼續睡!

兩人一狗就出發了,沒做什麼攻略,就定了一條簡單的路線,一路向南,向南。

一路的風景有些並沒有照片驚豔,但大概是兩人相伴,什麼都是好的。

洛嫋嫋拉著趙亦樹拍了好多照片,她每到一個景點,都要請路人,幫他們合影。

別人看兩人一狗,覺得有趣,問:“你們是一家三口?”

“嗯,一家三口。”洛嫋嫋用力點頭,一家三口,聽起來,真棒!

她回頭對趙亦樹炫耀:“別人覺得我們是一家子呢。”

她就是這樣,時不時冒出些孩子氣。

趙亦樹寵溺地看她,笑著問:“那他有沒有誇我有眼光好,運氣好,身邊有這樣漂亮的女孩兒?”

“有呢!有呢!”洛嫋嫋大言不慚道,又靠過來,“不過你也很帥就是了!”

“別人這樣說?”

“嗯。”洛嫋嫋點頭,他們都誇他們登對,她看身邊的趙亦樹,穿著舒服透氣的亞麻襯衫,這種面料的衣服很挑人,他卻渾然天成,看上去清風明月般的清俊明朗,她又紅著臉說,“當然,我也覺得很帥。”

帥得小心臟都多跳了兩下呢!

趙亦樹淡淡手,空出手,去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軟軟的,很暖,就是指間有經常做手術留下的繭子,他摩挲著,有點心疼。

就這樣一路向南。

路過小春城,趙亦樹想了下,說:“我們去看看小妹。”

自從葬禮之後,他就沒來過小春城,也沒想回來,但想帶洛嫋嫋看看小妹。

洛嫋嫋點頭,見他神色凝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趙亦樹笑了,搖頭:“沒事。”

很多年了,小春城變化也很多,路都不一樣,不過墓園是不會變的。

趙亦樹停車,和洛嫋嫋下車,有一瞬間的恍惚。

多少年了?

小妹,小春城,他們一起養的白鴿,還有軟軟,都成了回憶。

當年葬禮上,他恍恍惚惚,只記得麻木地跟著眾人走,一點都不想去看小妹被鑲在墓碑上,如今墓碑的照片都已褪色了,小妹依舊燦爛對他笑。

趙亦樹把花放在墓前,說:“這是小妹。”

他又對小妹說:“小妹,這是嫋嫋。”

說出“小妹”時,趙亦樹哽咽了。

這是他妹妹,離開時只有十二歲,永遠停在天真無邪的年華里。

離世前,她還給他寫信,說她在攢錢,攢夠錢就來看他。可他,從沒回過她一封信,等到想回,已來不及了。

趙亦樹看著面前明朗的少女,覺得不像她,小妹是這樣笑的沒錯,但她應該更生動更活潑,而不是被定格在一瞬間。

兩人在墓園呆了很久。

趙亦樹跟洛嫋嫋講小妹的事,講小妹從小就乖巧,和大哥打架時,總是維護他,講她的功課都是他教的,他還教她鋼琴,約好四手聯彈……

洛嫋嫋靜靜地聽著,她想到小熠,他們也是這樣親密無間地長大。

她想,如果小妹沒去世,長大後,會不會喜歡上趙亦樹,會吧,因為他是這樣溫柔美好的人。

她看著面前神色平淡只在眉眼洩露少許悲傷的青年,時間沖淡了陰陽兩隔的悲傷,但沒有帶走他的愧疚。時至今日,他還在自責,還在糾結他沒回小妹一封信,或許他回了,就不會有這一場事故。

洛嫋嫋看著他,他越是平靜,她越是心疼。

她去握他的手,輕聲說:“亦樹,不是你的錯。”

趙亦樹低頭,有些吃驚。

洛嫋嫋又重複一遍:“不是你的錯。”

她在醫院,碰到不少生命垂危的病人,她總是想救他們,但有時候真的回天無力。看著家屬哭鬧,指責醫生沒有盡力,甚至說是他們害死了親人,她很無措,也很難過,不知道怎麼辦。

周雅智告訴她,“不是我們的錯,人都要走這一遭”,有些意外可以避免,但更多時候,就是這麼簡單這麼殘酷,生和死誰都躲不過。

她瞭解揹負一條人命有多沉重,他已經背了這麼多年,洛嫋嫋不想讓他再負罪下去。

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亦樹,這是場意外,就像你的病一樣,都是意外。你沒怪過小妹,她也不會怪你。”

趙亦樹沉默,眼睛通紅。

這麼簡單的安撫,卻沒有誰對他說過,為他開脫一下。他不是為自己找藉口,但他很感激,有人明明白白地跟他說,不是他的錯,他阻擋不了命運的安排。

他伸手抱住她:“謝謝你,嫋嫋。”

被撫慰的不是傷口,是心。

他們和小妹講了很多話,說了很多事。

臨走前,洛嫋嫋拉著趙亦樹,說:“你聽過空氣吉他嗎?我們給小妹彈一首曲子吧。”

空氣吉他,就是演員假裝手中有一把吉他賣力地演奏。

趙亦樹笑了,點點頭。

於是,他們拿起手機,放一首都喜歡的《貝加爾湖畔》,然後,假裝面前真的有一架鋼琴。他們盤腿並肩,舉著手,十指在琴鍵行走。很傻,蠢透了,要是有路人經過,大概會覺得這兩人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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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們彈得很用心,好像真的有架鋼琴,有個小女孩在凝聽。

如水的音樂流淌著,趙亦樹彷彿回到年少,小妹就坐在身邊,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一逗就笑得眼睛都沒了。

“二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二哥,我會替你養大小白的,我會一直養著,一隻都不會少……”

“二哥,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二哥,我能去看你嗎?”

湛藍的天空,有一群白色的鳥兒飛過,像極了他們童年養的那群白鴿。

她是不是也曾這樣飛過,無聲地跟他告別,說再見。

離開墓園,趙亦樹帶嫋嫋四處走走。

他們到長留公園,不過現在已是長留街。

長留公園早已改建成一條很繁華熱鬧的步行街,趙亦樹牽著嫋嫋的手,竟找不到相似的一草一木,這可是他長大的地方啊!

他們路過一家店,店名叫“紀念品”,旁邊寫著一行字,我失去的,我懷念的。

當年,趙亦樹跟宋眉離開小春城,沒想到,有天回來,那些曾經熟悉的人和物都失去,成了懷念。

“我在小春城住了十四年,十四歲我媽才帶我到白城,小春城算我的老家了。”趙亦樹笑道,“不過真的變了好多,你看,這條街以前是座公園,小時候叫長留公園,我就是在這裡認識許諾的。”

許諾?小時候?

洛嫋嫋警覺了,她不滿地嘟嘴:“原來你們這麼早就認識了,喲,還是青梅竹馬呢!你們是不是小時候就玩得特別好,她還挺漂亮的嘛……”

剛開始口氣還挺平淡的,越說就越酸了。

趙亦樹揉揉她的頭髮:“想什麼呢,她都結婚了。”

“哼!”洛嫋嫋哼了一聲,又隨口問,“她現在怎樣?”

“挺好的,結婚有一陣子。莫鋮可得瑟了,天天在朋友圈秀恩愛。”想到莫鋮花式虐狗的朋友圈,趙亦樹忍不住搖頭,又笑道,“等回白城,我帶你去她家吃飯。莫鋮這人雖然不怎樣,但廚藝真的不錯。”

“是嗎?他看起來可不像會做飯。”

“對啊,大少爺一個,不過為了追許諾,練出來的。”

洛嫋嫋也笑了,和他一起去朋友家,聽起來真好,只是——

他們呢?他們也會結婚,像莫鋮許諾那樣過平凡卻幸福的小日子嗎?

兩人繼續往前走,天氣回暖了,春天的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洛嫋嫋覺得幸福極了,她正和喜歡的男人牽手走在他長大的地方,就是腦中不時冒出“結婚”這個念頭。

啊啊啊,怎麼辦,她也想秀恩愛,想在朋友圈發一張豐盛的晚餐照片,然後假裝很隨意地說,“老公做的,69分,廚藝有待進步”。怎麼辦,她就是想要和趙亦樹過這種俗不可耐的生活,上班下班,回家他在。

她停下來,叫他的名字。

“趙亦樹!”

“啊?”

洛嫋嫋解開脖子配戴的方巾,疊好,踮起腳尖,綁住他的眼睛。

趙亦樹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但還是老實站著,眼前驀地一黑,人本能的會沒安全感,不過鼻間有淡淡的水果甜味傳來,是她的味道,他又安心。

洛嫋嫋牽著他,慢慢地走,如同多年前,在那條黑暗的小巷子,他忍著刀傷疼痛,攥著她的手往前走一樣。

四周很吵,車聲喇叭聲,眼前一片黑,什麼都看不到,趙亦樹卻一點都不擔憂,因為她牽著他的手,他相信她不會放開他,她就在身邊。

直到走到長留街的告示牌,洛嫋嫋停下。

他們站在路牌下面,上面是三個字,長留街。長留,長留我心的長留。

小時候,趙亦樹覺得這名字很悲傷,一定是個傷心人取的。今天,洛嫋嫋第一次來小春城,走過長留街,卻很喜歡,覺得很浪漫。身邊這個男人,十七歲那一年,她沒留住,現在呢,她想要留他一輩子,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洛嫋嫋牽著他的手,溫柔地凝視面前視線被阻礙的男人。

趙亦樹,亦樹,如今她念他的名字,心還是會疼。他的人生比別人苦一點,是的,他衣食無憂,生活富足,但大家都有的父母疼愛、兄友弟恭、身體健康,他都沒有。

不過沒關係,有她,她來了,就不會再走。

洛嫋嫋揚起嘴角,淚花閃動,她問:“亦樹,能把接下來的人生交給我嗎?”

她清楚,他還是有顧慮,他的眼睛,他的病。

所以她蒙上他的眼睛,拉著他的手走過繁華的街道,走了長長的一段路。

她想告訴他,沒關係的,就算眼睛看不見,將來病了,她都會像今天這樣,牽著他的手,走下去。

沒什麼可怕的,趙亦樹,請把洛嫋嫋留在你的生命裡。

洛嫋嫋的眼睛很酸澀,她看著他,如果趙亦樹能看到,就會發現,她滿眸的情深。

她顫聲哽咽地又問了一遍:“可以嗎,趙亦樹?”

趙亦樹拿掉方巾,他的眼睛紅了,低頭看面前孤注一擲的女孩。

他的心有點疼,挺難受的,但更多的是滿足,趙亦樹一定是用光了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的運氣,今生才有幸遇見洛嫋嫋。

“傻瓜!笨蛋!”趙亦樹用力地揉揉她的頭髮,“都說了,追人這種事,還是我來,你求什麼婚!”

“那你答不答應?”

“沒有鮮花,沒有戒指,我怎麼答應。”

趙亦樹可傲嬌了,他掏出隨身帶的項鍊,一條很精緻的銀色細項鍊,有漂亮的吊墜。

這是宋眉給他的,讓他給喜歡的女孩,給了他很多年,但沒有誰讓他動過送項鍊的念頭,除了她,洛、嫋、嫋。

趙亦樹低頭,幫她戴上,動作很溫柔,還有些虔誠,就像為她戴上婚戒。

“這是什麼?”洛嫋嫋瞪大眼睛。

“我媽給的,”趙亦樹又淡淡加了句,“讓我給喜歡的人。”

話音剛落,洛嫋嫋楞了下,慢慢的又綻放出她標誌性比陽光還燦爛比蜜糖還甜的笑容。

她高興地笑了,想著是不是要說些什麼客氣話,畢竟是未來婆婆給的。不過她漲紅了臉,半天才冒出一句:“我覺得我跟這條項鍊可搭了!”

十足的天真,仿若還是那個十七歲活潑愛笑的甜美少女。

趙亦樹一怔,伸手揉她的短髮:“你啊!”

還是個沒長大的傻小孩。

接下來的一路,洛嫋嫋不時偷偷摸一下項鍊。

嘿嘿,未來婆婆給的!傳家寶!將來還得傳給她的兒媳婦或女兒呢!

她走了一段,又想到什麼,拉住趙亦樹:“等等,你還沒說答不答應?”

她可是很認真地在求婚,他竟然沒給個答案。

趙亦樹眼眸一暗,眼中一閃而過的遲疑,但還是笑著說:“我以為我早已是你的人了。”

洛嫋嫋這才笑了,她又想到剛才他說的話,覺得趙亦樹說得沒錯,沒有鮮花,沒有戒指,還是她主動,太粗糙太不浪漫了,她可是個少女呢!她又厚著臉皮問:“亦樹,你以後會補我一個求婚嗎?”

“嗯。”趙亦樹點頭,心不知為何一沉。

“有鮮花,有蠟燭的那種?”

“嗯。”

“你還要坐在鋼琴旁,為我彈《貝加爾湖畔》?”

“好。”

趙亦樹笑著答應,接下來一路,洛嫋嫋完全沉浸求婚的浪漫幻想中,不時提點小建議。

“拉小提琴也行,哎呀,我的男人怎麼這麼有才華,什麼都懂!”

“其實我還會點武術套路。”趙亦樹故意逗她。

“這就算了,平時打給我看看就行了,求婚得文雅點。”洛嫋嫋可是很嚴肅的,她滿腦子搜尋電視看到的求婚橋段,又大叫一聲,“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讓我發現,得保密,給我一個驚喜,你知道嗎?”

“好,一定會保密!”

“還有,暖暖也要在,它得當見證呢。你說,求婚這麼隆重,它是不是要穿正式點,我去給它買個領結?”

趙亦樹:“……”

洛嫋嫋還在絞盡腦汁,這可是人生僅有一次的求婚,不能漏了什麼,她又拍手:“對了,還得,唔——”

話沒說完,趙亦樹俯身,對準她說個不停的唇吻過去。他抱著她的腰,一直吻到她忘了說話,才放開,輕聲說。

“還有,求婚成功後,一定不要忘了吻你,對不對?”

洛嫋嫋臉紅喘氣,心跳加快:“……”

接下來,她安靜了,假裝欣賞起小春城的風景,好半天,才弱弱地說:“呃,最後一點,準了。”

趙亦樹看著她笑,溫柔地說:“好。”

趙亦樹還帶洛嫋嫋去拜訪了鄧家。

鄧怡安不在小春城上班,沒在家,叔叔阿姨見到他很高興,一直誇他的女朋友漂亮。

大家一起吃飯,阿姨一直給他夾菜,說:“多吃點,多吃點。”

他們看到他也很感概,三個孩子,趙亦樹去白城後沒再回來,兒子不在身邊,阿寧又走得早,不過這麼多年,想起來也不像最初那麼悲傷。

吃完飯,趙亦樹和叔叔喝茶。

客廳依舊擺著阿寧的黑白照片,鋼琴也還在原位置,只是落了灰,沒人彈了。

阿姨拉著洛嫋嫋給她看小時候的照片:“你看,我三個兒女,亦樹是最俊的。”

洛嫋嫋仔細看,確實,趙亦樹是最好看的,她有些臭美地想,她的男人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呢。

三個小孩,小妹最小,和趙亦樹挨得緊緊的,比鄧怡安還像親兄妹。

“這是阿寧,以前和亦樹最好,可親了。”

“我知道,亦樹跟我說過,說小妹最乖。”

阿姨點頭,眼睛紅了:“也就亦樹對阿寧好,到現在每年清明、阿寧祭日,還會記得給她送花。”

她又憤憤不平:“我生鄧怡安有什麼用,不在家就算了,過家過節也不知道帶個女孩兒回來。”

洛嫋嫋:“……”

他們這個年紀,都在被父母催婚了。

提起這個,阿姨好大的積怨,開始碎碎念,還是趙亦樹過來解圍。

“阿姨,我會幫你好好罵罵大哥的。”

“對,你幫我說說他,弟弟都有女朋友了,哥哥還單著,算話嗎?”

趙亦樹耐心地聽她嘮叨,叔叔阿姨也都老了,願意聽他們說話的人卻少了。

他年少時,也曾對他們的不公有過不平,但到了今日,也只剩感激,那些不快不滿都過去了。

離開鄧家前,他們去了趟頂樓。

以前人小年紀小,覺得頂樓很高,天地很大,如今四周高樓都起來了,才發現,頂樓並不高,它也像上了年紀的老人,老了。天台的鴿子也不在了,想來是鄧怡安在外地,沒人喂,都散了。

“小時候,我在這裡養了很多鴿子。”

“你還會養鴿子?”

“想養來給我媽送信,”趙亦樹自己都笑了,“不過一封都沒送出去過,小時候就是傻。”

說者無意,洛嫋嫋的心卻揪了一下,要是她能早點遇見他就好了,她搖頭:“不傻,好可愛。”

趙亦樹笑笑,繼續說:“我常來這裡練小提琴,小妹會上來找我,這是我們的基地……”

風吹在身上,很涼爽。

這些過去很尋常的事,沒想到,有一天再回想,竟也回味無窮。

趙亦樹不是多話的人,卻很想帶著洛嫋嫋,一點一點把自己告訴她,這是他長大的地方,這是他讀過的學校,他曾在這裡摔過一跤……

所謂相戀,大概就是如此,過去不曾參與,但可傾訴,然後,相約未來。

回去時,挺晚了。

叔叔阿姨一直勸他們留下過夜,趙亦樹婉拒了,只說下次有機會再來看他們。

坐到車上,趙亦樹看到嫋嫋喜笑顏開地把一張照片夾在錢包裡。

“什麼?”

“我找阿姨要的。”

洛嫋嫋拿給他看,是他的老照片。

十一、二歲,他趴在頂樓的護欄上,回頭看,畫面定格在這一瞬間,後面是湛藍的天,還有飛翔的白鴿。

“帥吧!”洛嫋嫋很寶貝,雀躍地問。

“現在就不帥了?”趙亦樹打趣問。

“喲,那我得好好看看。”洛嫋嫋捧著他的臉,“還行,沒長殘,要繼續保持!要醜了,我會考慮換了你。”

趙亦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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