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的時候, 曲向向跟陸續受邀回一中演講。
他們週五下班後就開車回了振明。
到振明時快十一點了, 曲向向合上筆電，揉了揉痠痛的脖頸，“演講稿我改了幾處, 回頭你幫我看一下。”
陸續嗯道, “很晚了, 去我家睡吧, 明早我送你回去。”
曲向向扭頭, “你爸呢？”
陸續說, “不在家。”
結果去了以後, 老人家就在客廳裡坐著，看樣子是特意等他們, 並且已經等候多時。
不等倆小的說什麼，陸父就放下報紙起身，“都早點休息,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完了就自行回屋, 關門。
客廳裡的氣氛很微妙，曲向向瞪著陸續, “怎麼回事兒, 你騙我呢？”
陸續揉額角, “我也是被騙的那一方。”
“……”
“他騙我說在外地出差。”
“……”
曲向嚮往臥室走，“蘭花還在門口呢，你抱進來，還有那套茶具, 你小心點放茶几上，我去看被子有沒有……”
話沒說完，就被一個擁抱給打斷了。
她立刻掰開腰上的手，“這是在你家裡。”
陸續又抱她，“知道。”
曲向向緊張的看向他爸的房門，小聲說，“知道你還玩。”
“沒玩。”陸續用下巴蹭蹭她的發頂，依戀的說，“就想抱抱你。”
曲向向無奈，找了個粘人的男朋友，她總是毫無對策。
被子意外的已經鋪到了床上，而且沒有一點潮溼，白天曬過。
曲向向洗漱了趴在被窩裡寫日誌，整個人很放鬆。
其實她跟陸續是所謂的門不當戶不對，家世可以說是一天一地，剛開始談的那段時間，她擔心過以後的婆媳相處問題。
據說那是從古至今的世界難題之一。
電視裡有演，她也聽說過一些，各有各的可怕，各有各的糟心，遇到一個好婆婆的機率不亞於中大獎。
為此她腦補了各種畫面，然而事實上什麼都沒發生。
高三那年，陸續的媽媽走了，小姨向她轉述說他媽知道他們的關係，甚至表達了謝意。
至於他爸，雖然平時不怎麼笑，有些嚴肅，不太會流露情感，但真的從來沒有為難過她，也不曾對她提出過什麼要求，非要她做到，更沒有瞧不起她跟她的家人。
她跟陸續一路走來，跟多數人相比，順利很多。
他們都很幸運。
曲向向寫完日誌，翻過來平躺在床上哼歌，等陸續躺上來就湊到他懷裡。
陸續的左手伸過去，把她那邊的被子攏了攏。
曲向向無意間瞥到他左邊小臂內側那道疤，她指了指，隨意的問，“這個，我一直沒問你，怎麼弄的？”
陸續的呼吸頻率有瞬間的停頓。
這樣一個細小的可以忽略不計的反應，曲向向卻憑著職業的敏銳性捕捉到了，她騰地一下坐起來，“不會是你自己……”
陸續把她拉回被窩裡，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聲說，“都過去了。”
曲向向的思緒不受控制的倒退到03年，那次放學後值日，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手臂上的疤痕，那時候她就看出來是被利器劃的。
這些年他們一直在一起，愣是沒想起來問。
曲向向沉浸在自責的情緒裡面，她的眼眶溼熱，有些堵得慌。
“真的都過去了？你跟你爸……”
她頓了頓，輕聲說，“你把心裡那些不好的東西挪出來，才有地方放進去好的東西。”
陸續沒說話。
曲向向摸著他手臂上的疤痕，“這幾年你一次沒叫過你爸，總是用‘他’跟‘你’來代替，你還是沒有放下。”
“你放下了，與其說是原諒了你爸你媽，不如說是解救了自己，我想你過的……”
陸續低吼出聲，“別用對待病人的那一套對待我！”
說完他就後悔了，他緊緊的抿著薄唇，眉頭皺在一起，周身散發出暴躁又恐慌的氣息。
曲向向沒有發火，她平靜的問，“我當初考心理學是為的什麼？”
陸續偏開頭，薄唇動了動，“為了治好我。”
曲向向看著他，說，“不是，我是為了保護你。”
陸續的身子一震。
曲向向轉身背對著他，“睡吧。”
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用力把她抱住，沒過一會，耳邊響起嘶啞的聲音，“我很怕你問我那是怎麼傷的。”
她愣住了。
陸續把臉埋在她的脖子裡面，腰背弓出難受的弧度，嗓音嘶啞的說，“那次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在手上劃了一下，就那一次，真的，就一次，我不騙你，你別怕。”
曲向向安撫的拍著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我要是怕，又怎麼會對你伸出手，把你拉到我的身邊，讓你走進我的生活圈子……
陸續的喉頭發哽，“他這幾年的改變我都清楚，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重新撿起丟掉的父子感情，沒想到他改了那麼多，我以為他永遠想不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我長大了，他老了。”
曲向向心想，她今晚誤打誤撞的問出那塊傷疤，對陸續來說，其實是好事，給了他一個發洩的機會。
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將心底最深處的那部分暴露出來，很不容易。
脖子裡溼了一塊，曲向向聽到陸續哽咽著說，“如果沒有認識你，現在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樣子，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陸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緊懷裡的人，“我很珍惜現在擁有的每樣東西，我不叫他，不是還沒放下，只是我不知道怎麼……”
他低啞著開口，“過去的真的已經都過去了，我誰都不怪，我想的是以後所有人都好好的。”
過去我承受的那些痛苦，都是為了要遇見你，擁有你，得到你給我的幸福人生。
所以我不再怨恨，只有感激，感恩。
曲向向沒說什麼，她轉過身，用一種媽媽擁抱孩子的姿勢抱住他，給他自己能給的所有安全感。
陸續在她的擁抱裡慢慢睡去。
門外的陸父擔心倆小孩吵架就出來看看，沒料到會聽見兒子的一番心裡話，他老淚縱橫的轉身離開，背影滄桑的不成樣子。
第二天曲向向頂著黑眼圈坐在餐桌上吃早飯，未來公公的黑眼圈比她還嚴重。
她對陸續眼神詢問。
陸續給她一個不清楚的眼神。
曲向向喝兩口稀飯，還沒想好開場白，就聽到他爸問，“向向，蘭花是你們從s市帶回來的？”
她忙點頭。
陸父說，“不錯。”
曲向向開心的笑起來。
“那套紫砂的茶具我看了，”陸父說，“也不錯。”
曲向向桌子底下的腳踢踢陸續，讓他吱個聲。
陸續嚥下嘴裡的蘿卜絲，“吃早飯吧。”
“……”
曲向向踩他的腳，我讓你吱聲，不是讓你結束話題。
陸續的面部隱約抽了一下，他夾一塊雞蛋餅放到她面前的小盤子裡，“趁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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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向向瞪圓眼睛。
陸續又給她夾了一塊雞蛋餅。
曲向向發現他爸看過來，立馬垂頭喝稀飯。
飯後，陸續照例洗碗。
曲向向被他爸叫到書房談話。
無非就是問一問工作，問一問生活，透過她來瞭解自己兒子的情況。
不多時，陸續走進來，語氣平淡的說，“爸，我送向向回家。”
書房裡寂靜無比，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陸父起身走到窗戶那裡。
曲向向放下水杯，“叔叔，那我先回去了啊。”
陸父的聲音裡聽不出異樣，“路上慢點。”
曲向向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回頭，發現陸續他爸還看著窗外，身形輕輕顫動。
出了門，曲向向看向陸續。
陸續把紅色毛線帽戴在她的頭上，給她圍好圍巾，拿走她拎在手裡的包，“走吧。”
曲向向挽住他的胳膊，語氣雀躍，“好。”
陸續側低頭看她，皺眉道，“你跟我說實話，昨晚是不是根本就沒睡？”
曲向向討好的笑，“中午我給你做山粉圓子燒肉。”
陸續面無表情。
“無所謂是吧？行。”曲向向虛張聲勢，“中午我做了，你有種一塊別吃。”
陸續的太陽穴突突亂跳。
曲向向突兀的說，“你爸早上五點左右就起來弄早飯了。”
陸續的神情微怔。
曲向向成功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發現了沒，其實你很像你爸，你們都一樣做了不說。”
她沒走電梯，走的樓梯，一層層往下走，“悶在心裡是會生病的，不悶了什麼都好，昨晚你睡的就很香。”
陸續拽她，半響說，“熬夜傷身體。”
曲向向脫口而出，“沒事兒的，我還年輕。”
說完就後知後覺自己找死，連忙掙脫開他的手，腳底抹油的蹬蹬蹬跑下樓。
陸續大步跟在後面，沒好氣的說，“跑什麼？”
“不跑等你打我啊！”
曲向向在最後兩層樓梯上跳下去，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一看，見是老班，趕緊接通。
“喂，老班，昨晚回來的，後天上午八點是吧，知道的。”
高軍在電話裡鄭重的叮囑，“有個事忘了跟你說，你倆後天演講的時候千萬不要提自己高中早戀的事，畢竟你倆走的路不適合大多數學生。”
曲向向說，“噢好，不提。”
高軍嘆氣，“我放心你，但是我不放心陸續，他瘋起來，八頭牛都拉不住，你一定要對他好好教導一下。”
曲向向瞥一眼下來的陸續，抽著嘴應聲，“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