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離開柿子林後, 少年的腳步, 一開始很慢, 很平穩。
但是走著走著,就開始跑了起來, 踉踉蹌蹌的向前, 冷不丁的踩到一塊石頭, “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 問情劍也“咣噹”一聲被甩到一邊。
狼狽不堪。
鬼龍玉微微亮起了光, 黑色的霧氣慢慢從少年身體裡瀰漫出來, 鬼龍赤金色的龍瞳盯著少年, 它回憶著剛剛看到的一切,覺得這個少年很不對勁,半晌,問:“為何如此衝動?”
葉澤趴在地上, 慢慢用手捂住臉,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慢慢滑下。
“他……”
鬼龍霧氣縈繞的身體纏繞住了少年, “你在逃避什麼?”
葉澤翻過身, 躺平在地上, 眼角淚痕未乾,愣愣的望著滿天星辰。
其實,本來沒有必要走到剛才那一步的。
沒有必要那麼狠的。
可是……
葉澤顫抖的望著自己的手。
之前,掐著夏無吟脖頸的手。
和夏無吟扭打在一起的時候,因為白夢穴裡看到的東西,葉澤心裡不確定, 故意蹭過了“他”的脖頸。
那時候,沒有蹭到喉結,反而被夏無吟反制了。
因為不確定……所以——
但。
最後掐住命脈脖頸的時候。
也沒有……喉結。
葉澤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他猛地把手打在臉上,捂住眼睛,聲音低啞:“他沒有……他沒有……”
白夢穴的一切,女童和“他”的臉重合的可怕夢境。
葉澤說不下去了,他感覺他每說一個字,都是對自己的凌遲,都是向真相更進一步的血淋淋。
一絲一毫的可能,都顯得那麼猙獰。
那麼的,無法接受。
所以。
他捂著臉,想到了夏無吟剛才那個不可置信的眼神,只覺得心口一陣無法喘息的痛。
他到底是,懦弱了。
那件事,他接受不了,一絲一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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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獄”事件被顧佩玖動用關係平息了下來。
半月後,山牢。
秦月倚在石牆上,攥著鈴鐺,腦海裡卻依然縈繞著那個少年森寒的眼神,還有朝著她揮下,卻被擋住的那一劍。
她望著自己腕上沉重的玄鐵鎖鏈,隨後,視線慢慢下移,到了手裡的鈴鐺上。
叩魔……
秦月閉上了眼睛,自嘲的笑了笑。
她原來以為自己不怕死的。
結果也不過如此。
若是以前,那種程度,她根本不會害怕。偏偏現在……
平白無故,那個孩子……是她故意引過來的吧。
哈,蘇纏,真是好算計。
只是想要逼她而已。
秦月盯著鈴鐺,看了一會兒,最後閉上了眼睛,像是妥協了。
……也罷。
她倚在石牆上,反手用鐵鏈敲牆,一下,兩下,三下。
敲完之後,她安靜的等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一隻搖搖晃晃的紅衣小傀儡爬上了高高的鐵窗,兩隻小手抓著鐵欄,俯身往下看,畫上去的臉對著靠著牆的秦月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想好了?”
小傀儡聲線妖嬈,正是蘇纏。
秦月臉上沒什麼表情:“想好了。”
後山。
紅衣的少女閉著眼睛,摩挲著骨笛,神思沉浸在小傀儡上,唇角微微勾起:“我喜歡聰明人。”
秦月道:“我不相信你。”
蘇纏輕笑一聲:“可是你……”
她頓了頓,紅唇輕輕吐出了四個字。
“貪生怕死。”
“人生在世,誰無緣無故想去死。”秦月自嘲的笑了笑,捏緊了鈴鐺,道:“你之前答應我的,要做到。”
“只要你能把我想要的給我。”蘇纏託著下巴,鐵窗上的小傀儡也坐好,託著下巴低頭看著秦月:“一切都不是問題。”
秦月閉上眼睛,再睜開,“你如此費盡心思的想把我從這裡挖出來,我是不是也要向你表示一下?”
蘇纏意味不明的發出了一個音節,“哦?”
“第三張圖。”秦月慢慢站起來,鐵鏈嘩嘩作響,破舊的囚衣飄搖,慢慢露出了被她擋住的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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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竟然密密麻麻的畫著複雜的靈紋和陣圖,她目光沉寂,“南方,鬼島。”
後山。
蘇纏驟然睜開了眼睛,狹長的眸子裡,一片銳色。
秦月說完,便將陣圖一點一點的擦乾淨,守衛聽見動靜過來看,卻只看見一片漆黑的陰影中,女人頭靠著牆,閉著眼睛,一副沒什麼精神的模樣。
“……老實點。”
守衛瞪她一眼,走了。
守衛走後,秦月睜開了眼,漆黑的眼裡閃過了一抹冷厲的光。
= =
翌日。
山牢被劫。
劍峰震驚,但還是儘量掩藏訊息。
三日後,訊息洩露,各門譁然。
訊息傳到夏歌耳朵裡的時候,她正在丹課上看陣法書,作為丹峰最年輕的掌令還有玄級丹師,夫子也從以前的非打即罵變成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看著書,一邊的毛晴就慢悠悠的給她扔了個紙團。
紙團咕嚕嚕的在桌子上滾了滾,因為卷的很鬆,滾動的時候直接鬆開了,一顆杏仁糖咕嚕嚕的從紙團裡滾了出來。
夏歌認識,這是晉江糖鋪的新出的杏仁糖。
夏歌瞥她一眼。
毛晴笑得很燦爛,用口型給她做了一個“新款”,隨後指了指紙條,示意紙條上有字。
夏歌看了看糖,又看了看笑眯眯的毛晴,最後把裹著糖的紙條拿了起來。
裹著糖的背面小小的寫了四個字“最新八卦”。
夏歌抽了抽嘴角,把紙條翻過來。
紙條背面的內容,就讓她有點輕鬆不起來了。
“——劍峰山牢被人劫啦。”
八個字,分開每個都認識,合在一起,夏歌就覺得信息量有點大了。
劍峰山牢……秦月!!?
下課後,夏歌把紙條放到毛晴桌子上,“你怎麼知道的?”
毛晴託著下巴,“這事情都早傳開了,大家都知道啊。”
夏歌:“……”
夏歌第一時間想到了葉澤。
——“循規蹈矩只能被規則碾壓,只有出奇,才能制勝。”
……不,不可能是他,葉澤成長系男主,不可能區區半個月就能把獄劫了個悄無聲息,而且如果是他也不可能劫獄,他那麼衝動,當場殺掉才最有可能的。
夏歌問毛晴:“被誰劫了?”
毛晴眨了眨眼睛:“這個我可不知道啦。”
隨後唇角勾起,“你很在意啊。”
夏歌“嘖”了一聲,隨意遮掩過去,“我可是丹峰掌令,當然得在意了。”
“哦~這樣啊。”毛晴歪歪頭看她,忽然道:“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呀?”
夏歌:“……我生氣什麼?”
毛晴道:“我把你情書的事情告訴大師姐了啊。”
頓了頓,又拍手,補充道:“嗯,不小心。”
夏歌:“……沒事,我不介意。”
“那顆糖就當是我賠禮道歉了。”毛晴彎著眼睛,託著下巴,“你要原諒我的話,就要儘快啊,不然就沒機會了。”
夏歌:“……”
雖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夏歌還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為什麼沒機會了?”
“因為……嗯,我最近大概要出一趟遠門了。”毛晴漫不經心的道,“前幾天在家裡收拾東西,發現了母親留給我的信物……說是我在南方有個遠親。”
夏歌:“你不留在丹峰了?”
毛晴側眼看她,忽然笑了,意味不明道:“我不留在這裡,你難道不應該開心嗎?”
對於毛晴,她出於直覺是有一點點疑惑,覺得毛晴的有些反應不太對勁,但是之前試探過,毛晴的反應又完全找不到毛病。疑惑歸疑惑,半月過去了,毛晴的反應還算正常,由於沒有切實的證據,夏歌也就放下了,但是出於本能,她偶爾也會悄悄的刺探一下。
但是……完全找不到任何證據。
如果是真正的毛晴,那她的這些刺探,看上去著實是有些傷人了。
夏歌抓了抓腦袋:“怎麼會,你誤會啦——之前的事情我沒怪你,你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很快,幾個月。”毛晴漫不經心道:“也許很慢,幾年,或者……十幾年。”
夏歌:“……你最近越來越會開玩笑了。”
毛晴彎了彎唇角:“我也是這樣想的。”
夏歌道:“不管怎樣,一路順風。”
毛晴:“承你吉言。”
= =
長安。
楚家祠堂。
楚瑤望著前面高大的背影。
她的父親,楚家現任家主,楚戰。
那件繡著金龍的楚刀祭靈,就安靜的掛在楚家列祖列宗牌位之後,黯淡的看不見光芒。
兩人一前一後,一站一跪,對著楚家列祖列宗。
良久,楚戰開口了。
“知道為什麼召你回來麼?”
楚瑤低頭道:“女兒辦事不力。”
楚戰道:“你知道那只是一個藉口。”
苦竹村惡鬼潮,辦事不力,的確只是一個藉口而已。
楚瑤低著頭,不卑不亢:“女兒不敢輕言。”
楚戰輕嘆了一口氣,望著楚刀祭靈,半晌,道:“……常家拿到蒼穹之耀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楚瑤應了一聲。
“常家日漸與我楚家有分庭抗禮之勢,如今得了上古衣魅,想來會更加囂張。”楚戰道。
楚瑤:“他們囂張不了多久的。”
楚戰搖搖頭,沒有說話。
楚瑤微微蹙眉:“……父親?”
難道她楚家百年基業,還要怕一個乳臭未乾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家族?!
“這件衣服……護佑了我族五百年昌盛不衰。”楚戰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望著楚刀祭靈,喃喃,“但五百年,我族無一人,能讓它臣服。”
楚瑤微微一怔。
“只能震懾,不能出戰。”楚戰嘆息,“你可知為何?”
楚瑤道:“因為祭靈認主,除楚王之外,無人……”
“不。”
楚戰打斷了她的話。
楚瑤一愣。
“認主只是對你們的說法罷了。”楚戰道,“你年紀也差不多了,是時候該接受一些楚家的事務了。有些事情,自然也要告訴你。”
楚瑤低頭恭聽。
然而在聽到內容的一瞬間,又瞬間抬起頭,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的父親說。
“楚刀祭靈……”
“原本,是楚王為自己做的嫁衣。”
夜幕深寒,楚瑤怔怔的望著那件渾身雪白,只有一條金龍栩栩如生的楚刀祭靈,怎麼也想不到,這件宛若喪服的衣服,會是當年楚王為自己做的嫁衣。
“……所以?”楚瑤的聲音有些艱澀。
楚戰也看著牌位後的衣服,目光幾分複雜,“所以,它可能在等。”
它在等什麼?
楚戰的話沒有說下去,楚瑤也沒有問。
但她隱約知道,父親想要說什麼。
他可能想說……
這件衣服,在等一個理由。
一個重見天日的,理由。
也許這個理由,無關於五百年前自刎的楚王留下的遺訓,也無關於這個家族,五百年的風雨興衰。
斯人已去,故衣猶在。
楚戰轉過身,出了祠堂,聲音淡淡:“菱溪峰那邊就先不要回去了,跟著我,明天開始處理家族事務吧。”
“是。”
作者有話要說: 過度過度過度。
下章三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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