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聽見這句話, 除了封和顧長澤。
普通士兵在遠處打鬥, 喧囂聲鼎沸,顧長煙把聲音壓得很低,而封卻清清楚楚地聽到。
顧長澤是個玲瓏剔透的孩子, 若是在靈安待了這麼久他還一無所知,那真不是顧家子女的智商, 是以聽顧長煙這麼說,他相當坦然。
然而封氣炸了。
“顧長煙, 這話你敢對著所有人說?”
顧長煙卻冷笑:“你封活著, 我不敢,你封若是死了,我自然敢!”
封便不理了, 呵, 他現在要的是殺了顧長煙!
兩劍相撞金光四散,兩人的身法和武藝相當, 在普通士兵眼裡, 那是完全不可睥睨的高度!而顧長澤一邊保護受傷的於哈一邊又時不時睇幾眼那兩人,深刻理解自己為何打不過封。
技術、經驗。顧長煙用劍快很準,雖然沒有男人的力量,卻有著精湛和靈活的擊殺點!
他還是得學學,否則如何撐得起大局面?
封和顧長煙之間的戰場形成了一個圈, 周圍的士兵們都離得很遠,好似將這片區域讓給了他們倆。顧長煙和顧長澤使了個眼色,別人拖不住封, 她可以!
顧長澤會意,二話不說帶著於哈就走,張哼已經先行一步,在弓|弩兵的掩護之下帶著南澤皇室迅速離開。
顧長煙雖叛出南澤,但這大抵可以算得上她對南澤的回報,把一個亂臣賊子誅殺,將將傾的天下還給南澤。
她把自己送給了大夏,但顧家依舊是一個從南澤起家的宗室,她不怕世人誤會汙衊她,但總要給父親一個交代:你看,你效忠的皇朝我替它平了內亂,之後怎樣,就不關她顧長煙什麼事了。
她也算仁至義盡,她愛的是那片莽蒼原,還有一群跟她出生入死的弟兄!
顧長煙到達之後,封就全然沒有了人數上的優勢,眼看局勢對自己不利,他只剩下了一條路!
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今日出發前就有預感,預感自己會一敗塗地,將之前造的孽果通通還上。
顧長煙感覺到了他要逃走的跡象,於是招式愈發迅猛,逼得封只有招架之力,從天牢門口退到了河道一側。
“顧長煙,”許久不開口的封再一次開口,顧長煙更加警惕了些,“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小時候,她當然記得。
除了跟著父親在沙場,就是回新安都陪母親,顧老將軍同平王家世交,顧長煙對平王府的熟悉不亞於顧府。
那時候春風得意,顧家和平王府的關係為人揣測,總覺得顧家的女兒是要嫁到平王府的。人人羨慕這攀高枝的機會,顧長煙卻知道,那只是別人的猜測,根本沒有這個可能。因為封這個人,野心太大,偽裝太深。
顧家是平王府的一道防線,有顧家,平王府就有兵權,交好是互利,而不是真情。
她便只冷冷地回答:“你竟然落到需要套交情的地步?”
“不,”封自信滿滿地回答,“我瞭解你,從小就瞭解。”
顧長煙猛地心裡一怔,對眼就看見他陰鶩的眸子裡散發出的寒意:“我瞭解你,所以你不可能抓到我。長煙,你的目的是殺了我,而不是南澤這片大好江山,我若逃了,你就會失落和失望。”
“我不會讓你逃出我的手掌心!”顧長煙憤憤咬牙,封確實瞭解她,她從不在乎新安都,否則不至於讓莽蒼原軍來搶軍功,她千里迢迢而來只為殺了封復仇,若這一刻封逃走,那多傷自尊?
然而當封說出這話的時候就意味著,封早有準備!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輕易落到別人手裡?
就在顧長煙詫異的那一刻,眼前的人身影一晃,如水鳧一般忽而竄到了河水中,拋下了南澤大軍,從河道逃跑!
顧長煙大驚失色:“給我追!”
夏軍紛紛入水追人,片刻之後便有士兵浮了上來:“顧將軍,水裡沒有人!”
顧長煙踉蹌地倒退幾步:“不可能,他一定是提前挖好了逃走的通道,封計算了最壞的局面,水下找找,有沒有新洞!”
天牢附近一直守衛森嚴,這地方沒有無憂洞。
必須開鑿一條新的河道才能順勢逃離,顧長煙猜想自己若是封,絕不會把重點設在新安都城裡頭!
“通知城外的兄弟,守住河道下游,不能讓封逃走了!”顧長煙回頭看了看遠處,她想,顧長澤那邊應該是無恙的。於是下令大軍支援顧長澤,讓人牽來一匹馬,快馬加鞭朝城外飛奔而去!
她可以允許任何狀況的發生,唯獨不允許別人把封從她手上搶走!
新安都寂靜的大街小巷,顧長煙騎著馬穿梭而過,如風一般來,又如風一般走。
被丟在夏軍營地裡的夏珂筠待得乏了。封想派人來捉拿她,可顧長煙和趙恕安排的人足夠保護她的安全,那些人怎麼都進不來。
夏珂筠只託著腮幫子嗑著瓜子看著這場仗,因為不用親自前去,便覺得南澤軍隊的舉動有點匪夷所思。
她兩次落入封手中,既然是跟隨顧長煙而來,顧長煙當然是以她的安全為重!
等到南澤軍敗退了,營地裡又是一幅空曠安靜的景象,除了剛殺完人的玉璇拿著梨子發出的啃梨子的聲音。
寂寞的夏珂筠覺得,看玉璇啃梨子都是一場戲,足以見得她有多無聊。
“玉璇。”夏珂筠喚了她一聲。
玉璇大口咬了梨子,停下來,吧唧吧唧嘴回答:“陛下有何吩咐?”
“你說這會兒長煙都已經攻進新安都了,我也安全了,是不是可以進去看看情況了?”她是想她了,這些天都沒好好說說話,為了攻城可怕顧長煙忙成了陀螺。
玉璇舔了舔嘴唇招呼來了士兵:“城外還有南澤軍和蒼西軍嗎?”
“蒼西軍被部落聯盟拉到了城外百里的地方,其餘皆一鬨而散,我軍攻入新安都,聽說是去了天牢。”士兵如實彙報,“城外沒有南澤軍。”
“準備上人馬,護女皇陛下進城!”玉璇丟了梨子核,按著腰間的劍刃,“陛下,請!”
夏珂筠只笑了笑,迤邐了一地的紅色裙襬如今晨的陽光,雖然此刻天灰濛濛的,卻好似陽光重回了大地。
“多帶點人。”夏珂筠朝著玉璇眯了眯眼,“暫時不進城,帶上千餘精銳部隊,跟我去一個地方。”末了又對著那士兵說道,“去告訴顧將軍,我去了河道下游。”
“河道下游?”玉璇不解,“不是去找顧將軍嗎?去河道下游做什麼?”
夏珂筠拍了拍玉璇的肩膀,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看著新安都的方向開了口,話語裡卻像是遇到了雲開霧散般的開心:“去釣魚!”
玉璇看了看集合的精銳士兵,帶著一整個隊伍的士兵,在這炮火紛飛的時候去釣魚?
然而玉璇也知道,夏珂筠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絕不是去釣魚那麼簡單!
沒再多問,多年在夏珂筠身邊的她最清楚夏珂筠的為人,出了帳子翻身上馬跟隨夏珂筠左右:“所有人聽令!去新安都河道下游!”
一整隊人浩浩蕩蕩地出來,沿著新安都郊外的河道快速前行。
等到了河道下游,玉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凳子和魚竿,面無表情地替夏珂筠打理好,將魚竿鄭重地遞交給她。
夏珂筠也不推辭,千餘精兵在她身後排成了一排,女皇陛下卻悠閒自得地在河邊釣魚,這還正直顧長煙在城內廝殺之際,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玉璇蹲在她身邊,就差拿出個梨子啃兩口,夏珂筠只笑笑。
“陛下,魚鉤上沒有魚餌。”玉璇好心提醒。
夏珂筠並不介意:“只有鉤子,願者上鉤。”她笑得太過坦然,明明天色陰沉有下雨的跡象,她卻一如沐浴晴天明日,心情愉悅。
一隊伍的精兵們不敢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站在河道口。這畫面太詭異,穿戴整齊威嚴的士兵,紅衣風雅的女子和身邊素衣的女護衛並排而坐,河面平靜偶有小魚有過,天上開始下起了小雨點,落到了水面上暈開光圈。
歲月靜好,除了新安都還在狂奔的顧長煙瘋了一般策馬而去。
不會有蠢魚上鉤,夏珂筠眯著眼盯著水面,她偶爾移動,無數張眼睛便隨著她的動作盯緊了些,以至於她都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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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水面上突然冒起了一圈小泡泡,清澈的河水下出現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往水面上竄了出來。
夏珂筠將手中的魚竿往邊上一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的魚兒上鉤了!準備宰魚!”
河岸上的士兵們頓時舉起了手中的武器,要將大魚叉死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