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歌居住的庭院小而空靈，門外是一株遮擋住一半太陽的柳樹。

他盡力拖著搖晃的身軀走到柳樹下，背靠著癱坐下來，臉上是燦爛的笑。

“是我贏了。”他又重複了一次，大口大口呼出濁氣，一種前所未有的疲乏湧上心頭，太多太多的記憶難以言說。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於是再重複了一次：“是我贏了。”

這是最後一次。

他閉上了眼眸，臉上帶著安詳的笑，許多年前b市那位穿行在亭臺樓閣中的少年的輝煌燦爛的一生，就此落下了帷幕。

唯一作伴的是柳樹，和透過柳樹灑落下來的，只剩下一半的陽光。

他人生中的陽光，或許也只有一半吧？前半生輝煌燦爛，有太多太多的榮光，後半生獨自一人，行走在陰森的羊腸小徑中。

若要他來評判的吧，唯一的一半陽光來自後半生，來自泥濘的沼澤裡，來自漆黑的烏雲中。

至於其他人如何評價呢？他不在乎，從來不曾在乎過。

他秉持著自己的選擇而生，秉持著自己的選擇而死，這是絕不值得讚揚或羨慕的一生。

但這是他的一生。

陳詢閉上的眼眸中流出眼淚，不多，只有一滴兩滴而已，倏爾便消散，與此同時，他睜開了眼眸。

他的道心自此終於圓滿，再沒有汙點與縫隙。

他的成年禮也完畢，渾身上下，都湧動著圓滿澄澈的光。

他的修為終於提升到了巔峰狀態。

以一種他絕不願的方式。

他揮手，大湮滅印驟然浮現，將那團漆黑巨大的火焰湮滅，陳詢撥出一口濁氣，沉默了一剎那之後，忽然笑了。

他笑著道：“你輸了。”

這是第四次重複了。

同樣是最後一遍。

陳詢看著面前這個戴著面具的生靈，他曾經高高立在雲端上，是操控提線木偶的那個人，而如今，他也跌落下來，成為任人操控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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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詢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他的確可以輕而易舉玩弄烏木，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揮手，淡淡地將之抹去。

烏木睜大了眼眸，只覺得一種難以形容的偉岸力量撲面而來，將他包裹、環繞，他自然有滔天的能為，可在這股力量面前，竟只能用不堪一擊來形容。

“不……不……”他身形顫抖，低眸看向自己已經消散的雙腿，眸光中的恐懼愈發慎重，緊接著，是他的腰部，腹部，雙手。

“我將要死了？”升起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已經只剩下頭顱，他忽然覺得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

並非是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而是來自以往，他回顧這一生，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留下，這一生蒼白沒有光輝，空洞沒有色澤。

到臨死之前，他才發現自己有太多的事未能完成，有太多的心願尚未開始便畫下句點。

他自以為高高在上，自以為可以肆意操縱所有人，但臨死之前，才發現手中抓住的東西空無一物，他唯一浮現在腦海裡面的東西，只有陳詢許久以前曾說過的一句話。

“你心中沒有道。”

是了，他明白過來，緩緩閉上雙眸，放棄了最後的掙扎。

這位高高立在天幕上的生靈就此死去，煙消雲散，唯一留下的，能證明他存在痕跡的東西，只有那砸落在地，發出輕微響聲的漆黑面具。

陳詢上前，一腳將之踩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