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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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李副官開車,鄒亦時在副駕坐著,溫寒坐在後座。她最近情緒波動太大,接連受了刺激,加上在部隊工作,也沒有怎麼按時吃藥,她以為已經好多了,但被霍瑾軒這麼一攪和,隱隱又有些犯病的前兆。

她的頭昏昏沉沉的,額角跳痛,她緊攥著拳頭,抱著頭蜷縮在座椅上,抬手碰了碰耳後的文身,越發覺得可笑,想著自己真是可悲,這麼些年來竟然會靠著這種方式聊以慰藉。

她難受得厲害,雖然緊咬著牙,但還是忍不住呻吟出聲,車子裡極其安靜,這一點聲音也就被放大,足夠讓前排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李副官以為鄒上尉會有什麼表示,他寵這個女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等了半天,也沒見他說話。最後他很自覺地在收費站停了車,鄒上尉看他一眼,眼底不知道是誇他會察言觀色,還是嫌他多管閒事。

李副官自然是要迴避一下的,他溜達到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外,給兩人留夠了私人空間。

鄒亦時開了後座的門,看著那個臉色慘白的女人。她眉心緊蹙,緊緊咬著嘴唇,對比平時冷漠的模樣,倒是多了幾分招人喜歡的楚楚可憐。

鄒亦時跪在她上方,雙手撐在她臉頰兩側,一點點地低下頭去,湊到她跟前問她:“很難受?”

“嗯……”溫寒輕輕地哼了一聲,她腦袋混沌,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她覺得這次的病情明顯加重了,若是之前,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意識渙散的情況。

“活該!”鄒亦時拍了拍她的臉,冷笑一聲,起身離開,關門聲格外的大,震得溫寒身體都抖了一下。

她現在無暇顧及其他,無論是他還是霍瑾軒,她都沒有心思細細揣測,她一門心思只想著,蘭素也不在她身邊了,她這麼難受,病該找誰治呢?

等了約莫十五分鍾,李副官才回來,鄒亦時後腳也回來了,手裡捏著一個藥瓶,但是臉色鐵青,眼底似乎是越發地陰鬱了。

李副官瞬間瞭然,很自然地把藥瓶接過來,開了一瓶水,姿勢格外彆扭地轉過身,衝躺著的溫寒道:“溫大夫,這有止疼藥,你吃一片,回去我們再好好看病。”

溫寒掙扎著爬起來,整個人都在打飄,她接過水,又去倒藥,手抖得把藥片撒了一地,她努力地瞪大眼睛,仔細地瞅著,嘗試了好幾次,才終於把藥倒進了手心裡。

李副官看著她乾著急,多少次想幫忙,可是看了看鄒上尉陰沉的臉色,又不敢輕舉妄動。他有點想不明白,鄒上尉眼底的擔憂和心疼的神色可是一點沒藏著,明眼人都瞧得見,可是他又偏偏作孽似的在邊上旁觀。

要是真心互相置氣,擺一副冷漠臉不就完了嗎!

溫寒喝水喝得急,嗆得直咳嗽,她心裡越發的難受,她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不管有多痛苦,她都是一個人扛著,對外,她還是堅不可摧的,但是現在,她這副德行把自己的軟肋赤裸裸地暴露在外人面前,當真是被霍瑾軒逼得半點退路也沒有了。

李副官還沒見過溫大夫這副樣子,病弱的女孩子總是讓人憐惜,更何況是她這樣漂亮又柔中帶剛的女孩,他看了一眼鄒上尉陰沉的臉,嘆了口氣,一踩油門,驅車前行。

或許是止疼藥起了作用,沒多久,溫大夫就睡著了,李副官瞧著鄒上尉漸漸陰轉晴的臉色,緊繃的弦終於鬆開,他總算是能心平氣和地開車了。

一路顛簸,他們在中午就回了部隊,要下車時溫寒醒了,她的頭疼還沒消散,但意外的是神志清醒,總算是恢復到了以前發病的狀態。

鄒亦時一臉冷漠地離開,李副官躑躅半天,最後還是主動把她送回宿舍,溫寒禮貌地道謝,目送他離開。

鄒亦時一心一意對她好,雖說僅僅是求而未果,但是對於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來說,能做到這種地步也已經是令人驚詫了,所以,在看到她和前男友重聚時,會氣急敗壞地放棄也不意外。

因此,當第二天部隊下達新通知時,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沒收手機,限制外出,參加作訓和演練,遇到有負重拉練她也必須參加,每天早上整理內務,房間裡不得使用任何電器,出了任何岔子,都嚴格按部隊規定進行處罰,絕不姑息。

如果是放在其他地方,這些行為有些睚眥必報的感覺,可這是部隊,溫寒清楚得很,這原本就是鐵一般的制度,是之前鄒亦時不顧眾人反對,力排眾議,放肆地縱容著她。

習慣真的很可怕,被嬌縱慣了,正常的待遇也會覺得是苛刻。溫寒自嘲地笑笑,她一直覺得自己和鄒亦時是涇渭分明的,從頭到尾是他一個人自作主張,她總是被動的、無視的,她以為這樣就能保證自己不受這份感情的沾染,卻不承想在他突然撤離時,她才醒悟,她對他,原來不單單是冷漠。

沒了鄒亦時的縱容,她的生活明顯變得艱難。每天早上六點準時在拉練場晨跑十圈,晨跑結束後是僅僅十分鐘的早餐時間,之後她去門診上班。以前門診所有的用物都是鄒亦時親自派人送來的,她竟然不知道,醫療用品也得打報告做申請,要透過無數的稽核,流程煩瑣,時間漫長。

午餐是十二點準時開始,到十二點三十結束,過了時間食堂就收餐了,每個班按順序進去就餐。她分在醫療班,要排近十五分鍾的隊,士兵們都訓練有素,基本上十分鐘就可以結束就餐,之後就收拾了餐盤迅速離開,她吃飯慢,每次都是囫圇吞棗,吃完胃裡像是塞了塊石頭,墜得她脹痛難忍。

有好幾次她因為手頭的工作誤了飯點,只好捂著胃跑去小賣部。小賣部裡也沒多少吃的,她買了包餅乾就著水湊合吃了點,吃完之後,胃裡越發地不舒服。

就這樣折騰了不到一週的時間,她明顯覺得力不從心了,頭疼越來越嚴重。她壓根沒記住蘭素的手機號,輾轉好幾次好不容易給她打了電話,還沒說清楚病情,通話時間就已經到了,她自我安慰地想著,就算說清楚了,蘭素也沒法給她開藥。

鄒亦時最近忙著演練,總是在天上飛著,很少回部隊,李副官自然也跟著去了。部隊裡她沒什麼熟人,只認識那個後勤的小姑娘,但是打了幾次招呼後發現那姑娘看她也不像從前那麼友善了,她心知事出有因,是她之前太招搖了。

白天工作量極大,部隊訓練強度又不是她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女人能輕易適應的,到了晚上,她又總是頭疼、做噩夢、徹夜難眠,兩廂折磨下,她的病情由心理逐漸蔓延到生理,整個人從內到外變得憔悴不堪。

堅持到第十天,她實在承受不了了,胃裡翻江倒海,一口東西吃不下去膽汁都快吐出來了。她被鄒亦時慣得太嬌貴,這點苦就夠她消受了。

這天晚上,她聽說鄒亦時回來了,心裡著實糾結了很久,她不想求他,畢竟之前他在追求她,慣著她是有目的的,而現在,他似乎對她沒了興致,她再覥著臉去要求什麼,他怎麼可能會有好臉色?可是如果不請他出面,這麼折騰下去,她遲早要崩潰。

她捂著額頭在床上折騰了很久,最後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乾脆請假好了,她頭疼得受不了,她得找蘭素開抗抑鬱的藥,這個理由不卑不亢,應該行得通。

她被訓了十天,已經沾染了軍人的氣息,習慣性地換好衣服,扎了頭髮,這才去見鄒亦時。

從前,她有他的特許,進出他的辦公室暢通無阻,而如今,她首先得出具身份證和請假條,安檢掃描之後才可以進辦公樓。進了辦公樓後,要站崗的士兵進去通報,之後由李副官轉達給鄒上尉,得到允許後,她才能見到他。

今天他匆匆回來應該是有要緊的事,溫寒撫著額頭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裡頭有人出來,卻不是李副官,而是一個陌生的、眉眼犀利的士兵,見了她也沒什麼好臉色,沒好氣地說:“鄒上尉說了,公事公辦,有病就在隊裡治!”

“可是……我這個病,隊裡治不了。”入伍之前都要做體檢,有抑鬱症的怎麼可能入選,所以部隊裡只有一些常見的診室,沒有精神科。

“怎麼治不了,婦科就在你們骨科斜對面。”

溫寒面色一僵,有些尷尬,擺擺手解釋道:“不是婦科。麻煩問一下,這是鄒上尉的原話嗎?他是這麼說的?”

那士兵斜睨她一眼,說道:“不是鄒上尉說的,難不成是我說的?”

溫寒臉色更難看了,搖搖頭,跺了跺發麻的腳,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她想過他可能會因此惱羞成怒,卻沒想到,他能處理得如此徹底。她有些可笑地想著,五年過去了,她幼稚天真的本性卻是半點沒改,因為他的細膩真誠,她就忍不住被打動,因為沒有人這樣掏心掏肺地對待過她,所以,她就淪陷了。

她以為她看清了他的真心,卻不想這麼一鬧,他就失了耐心,愛得太快,散得也快,他能這麼狠,或許是因為他對她並非出自真心,那些溫柔,也許僅僅是手段。

可憐她五年之後還是重蹈覆轍。

溫寒的到來和離去,鄒亦時毫不知情,他從檔案室裡出來,翻著手裡的資料,裝作不經意地問:“剛才有人找我?”

蕭然然越想越覺得窩火,自己在他身邊守了這麼多年,半點回報沒有得到,而他不過和溫寒那個土包子待了兩個多月,就已經把那個女人揣在了心窩窩裡,心心念念惦記著,要說那女人是個狐狸精她也就認了,偏偏是個土得掉渣的村姑,她真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了那女人什麼。她憤憤地想著,或許他是被什麼東西上了身,才會這樣鬼迷心竅!

“沒有,我給支走了,就是一個來請假的小兵。”蕭然然擺弄著自己的指甲,表情淡然,沒露一點兒餡。

亦時皺眉盯了她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只能失望地信了她的話。

那個女人真是鐵石心腸,就是一塊焐不熱的石頭,他恨不得把她別褲腰帶上,她卻是從來不惦記他,興許心裡只有她那個前男友。想到這兒,他越發覺得怒火中燒,他鄒亦時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從小到大都只有別人看他臉色巴結奉承的,就連蕭然然這樣美豔嬌縱的大小姐都得賠著小心迎合著他,溫寒這女人反倒好,不屑於他的心意也罷,偏偏是因為喜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白臉,他心裡極度地不平衡,不管是出於這麼些年的自傲還是男人的佔有慾,都讓他對這個女人又愛又恨。

“找到了嗎?找到我們就走吧!”蕭然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自然是沒必要找到,不過就是新兵拉練而已,要什麼入伍資料,他無非是尋一個理由回來看看他的小情人,拉練強度大,他根本抽不出時間來,於是找這麼一個蹩腳的藉口。

蕭然然摳著自己衣服上的蘇繡,尖細的指甲把一根根細絲挑出來,她狠狠地咬著後槽牙,憤恨地想著,他拒絕她的時候可從來都是趾高氣揚的,卻在溫寒面前一招一式都變得小心翼翼。人就是這樣,不患寡而患不均,他要是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她勉強繼續賠著笑,但要是有了特例,她勢必得斬草除根。她得不到的,總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拱手讓人。

“你等我一會兒,我還有點事。”鄒亦時把資料扔在桌上,轉身要走,蕭然然覺得胸口有撮火升騰起來,但面上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鄒亦時微皺了眉,沒看她,直接揮了揮手,神色淡漠地說:“不用了,你坐著吧!”

蕭然然沒再說話,看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恨得牙癢癢。

出了辦公樓,鄒亦時把李副官找過來,皺著眉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從溫寒同學聚會回來他就下令,不再給予她特殊對待,和其他士兵一樣一視同仁,他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讓她吃苦,而是讓她長長記性,別總在他的地盤裡想著其他男人。

可是走了這麼些天他又覺得放心不下,那女人是個倔強性子,萬一真的鑽了牛角尖,那她得吃多少苦?他把她留在身邊,可不是為了讓她遭罪的,這麼一想,又覺得心疼不已,可是一想到自己這邊灰頭土臉地生火,卻是給別人的煙囪裡冒了煙,他就咽不下這口氣。

兩廂矛盾下,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還好李副官跟了他這麼些年,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見他神色猶豫,立刻說道:“對了,鄒上尉,溫大夫好像有一批醫療用品需要您審批,您要不過去看一下?”

李副官給的這個臺階並不是太高明,不過他還是裝作不知道地接了下來,並且順勢問道:“溫大夫最近情況怎麼樣?有沒有打聽過?”

李副官雖然跟著他拉練,可是回來之後第一時間就收集了情報,結果不是很滿意,但是總比一無所知強。

“溫大夫照您的規定天天跟著拉練,突擊訓練,從來沒有違規違紀的現象。”

鄒亦時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心中輕嗤道,這個女人果然是和他置氣,他不過是賭氣下了這個命令,明眼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她偏偏和他鉚著勁幹,可不就是仗著他寵她、心疼她,就被嬌慣得有些無法無天了,恃寵而驕也得有個限度,起碼看看他樂不樂意吃她這一套。

“哦,對了,我問了醫務科,醫務科說溫大夫開過止疼的藥,挺頻繁的。”

“好!”好你個溫寒,和我玩欲擒故縱,做這場苦情戲給誰看呢!我要是心疼你,你就是翻江倒海我也慣著你,但我要是不吃你這一套,你可還真是平白給自己找罪受了!

“走,去見溫大夫。”

李副官看著鄒上尉鐵青的臉色,身上隱隱散發著寒意,他現在也有些忐忑了,不知道鄒上尉這陰晴不定的性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到了女兵宿舍,站崗的士兵見是鄒上尉,也沒敢多說什麼,敬了個禮,放他進去。

鄒亦時大步流星地走到溫寒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裡頭沒有反應,他怒火中燒,又敲了一遍,過了半天還是沒人應答。他耐性耗盡,抬腳衝著門框狠狠踹了一腳,李副官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勸,就見門“吱呀”一聲開啟了。溫大夫從裡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冷冷地問了句:“找我有事嗎?”

李副官又嚇一跳,怎麼幾天不見,溫大夫變成這副模樣了!大半夜一看,還有點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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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兒待著。”鄒亦時衝李副官囑咐了一句,自己推門進去,之後重重地把門關上。

溫寒看著眼前的人,突然覺得格外地陌生,不過轉念一想,也確實是自己有些自大了,男人所謂的真心多少帶著點獵奇的成分,哪能真正當成撒手鐧來用,人家待見你,你就是女王,人家不待見你,你就得好好地跪下磕頭,像鄒亦時這樣的人物,哪有什麼七寸可供別人拿捏。

他寵她,是因為覺得新鮮,萬萬不能靠這個把雞毛當令箭使。

她想通了,但是心裡還是有莫名的失落,再見他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只是想著他那句公事公辦,於是乾脆直接問道:“鄒上尉,我想請一天假,出去買點藥。”

她瘦了,眼窩深陷,眼睛看著越發地大,臉色慘白,精神氣不如以往足,眼神有些木然,不像是裝出來的。她這副疏遠的性子氣得鄒亦時直冷笑:“溫大夫還是不瞭解部隊的規定,一個月只有一天的假。”

“那……我要是特殊情況呢?”溫寒不想把自己有抑鬱症的事說給他聽,這種話聽著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似乎是刻意為了博他的同情,再者,她也厭惡被當成弱勢群體看待。

“怎麼個特殊法?比見老情人都特殊?”鄒亦時開口,冰冷的口氣裡是不加掩飾的嘲諷。

溫寒面色一僵,如果沒有他之前的柔情蜜意做對比,她興許還沒有現在這麼難堪。

他如此高傲自大的人受了挫,勢必不能姑息,她能理解。

“一個月請一天是吧,那我就等下一個月吧!”溫寒側身越過他走到門口,伸手開了門,“鄒上尉,慢走不送!”

鄒亦時只是笑,臨出門,抬手捏著她尖尖的下巴晃了晃,輕嗤道:“敢這麼三番五次挑戰我底線的,你還是頭一個。溫寒,你還真別把自己端得太高!”

溫寒抬頭看著他,他眼底結了霜,冰冷堅硬,看不出往日一絲一毫的溫柔,她心想,他的耐心應該是徹底耗盡了。

從始至終,她從來沒有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上,是他霸道蠻橫地打亂她的生活,又自以為是地捧著她,等耐心散盡,又把她狠狠地擲在地上,末了還要說,溫寒,你別端得太高!呵,多可笑!

鄒亦時當天晚上就又著急地離開了。溫寒徹夜未眠,噩夢連連,她知道這是自己發病的前兆,唯一覺得不安的是,這次夢裡卻沒有霍瑾軒,夢裡反反覆覆出現的人,刀鋒般凌厲的面容,剛正不阿的氣質,她想不起來是誰,等滿身冷汗地驚醒時,她才心有餘悸的發現,夢裡的人竟然是鄒亦時。

她額頭的跳痛逐漸蔓延到整個前額,她明顯感覺自己的注意力和記憶力極速地下降,嚴重到她上了手術,手裡握著錘子,大腦卻是一片空白,除了冒冷汗,完全想不起來下一步要幹什麼。

除此之外,她的食慾也在減退,一天不吃飯也不會覺得餓,反而是吃了東西會反胃嘔吐;她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每天早上醒來就會莫名其妙地心情低落,這種負面情緒不會消失,會一直積壓在她胸口,伺機爆發。

她感到越來越害怕,因為她站在高處時,會產生一種一躍而下的衝動,那種衝動清晰鮮明,像是魔怔一般籠罩著她,她甚至會想象那種極速躍下的快感,那種解脫後的快感。

於是她再不敢上樓,她把窗戶鎖死,杜絕一切讓自己失控的可能,可即便是這樣,她的情況還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到軍營裡的第五十天,她因為低血糖暈倒在了手術臺上,有搶救病人的,有搶救她的,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

介於她身份特殊,醫療班班長立刻通知了李副官,由李副官酌情處理。

彼時,李副官正在陪鄒上尉進行救災演習。這是今年下半年規模最大的一次救災演習,這次演習如果完美落幕,鄒上尉就能奪回本該屬於他的殊榮,不用再憋屈地做一個副營長,也不用再看張恆遠那張小人嘴臉。

因此,出於對大局的考慮,李副官當即決定,所有人不許驚動鄒上尉,讓溫大夫就地治療,如果沒有好轉,再酌情考慮送回她所屬的醫院進行治療。

部隊的醫生領了命,把溫寒送到急診室,給她輸了葡萄糖,又吸了氧,待生命體徵平穩後,眾人才松了口氣。

內科的一個女醫生一直看溫寒不順眼,這會鄒上尉不在,她又沒醒,忍不住說了幾句風涼話:“這女人可不就是在窮折騰嘛,我聽說是她在外面有男人,被上尉發現了,上尉哪能心甘情願戴這綠帽子啊,自然不願意再那麼供著她了。她心理不平衡,自己擱這兒演苦肉計,不就是少吃點飯,多跑點腿嘛,就當減肥了,還真以為自己要死不活了!”

一旁的女護士雖然也不怎麼喜歡溫寒這樣冷冰冰的性子,可是也覺得這內科醫生話說得難聽,忍不住說道:“不管真相是什麼,都不是我們該管的,給她治了病就行了,可別出了什麼問題,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怎麼?鄒上尉還能公報私仇不成?”這內科醫生剛說完,就見溫寒悠悠轉醒,她輕嗤一聲,“呵,這不是醒了嗎?能有什麼事,瞧把你嚇得!”

溫寒醒來,

四下環顧了一下,對於自己暈倒前前後後的事情她記得不是很清楚,腦袋木然,反應遲鈍,情況依舊沒有好轉。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努力了很久,等嗓子嘶啞地能發出一點聲音後,卻又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她的思維已經遲緩到如此地步,這是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行了溫大夫,好好吃,好好睡,沒什麼大毛病,別自己作踐自己了,苦的是自己,別人可瞧不見。”

醫生和護士陸陸續續地走來,人影攢動,有護士給她調了滴速,又有人給她量血壓、測體溫,周遭的環境亂哄哄的,一波一波地湧動著。溫寒渾身僵硬地看著,她的腦袋裡像是灌了鉛,沒法正常地思考,思維滯緩。她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即便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她還是覺得胸口墜脹,心情低落,格外地難過,好像沒什麼值得她開心、值得她留戀的。

她意識到這是很危險的狀態,卻無法控制。

輸完液,護士給她拔了針,她看著針尖湧出的血,心底突然有一種釋放的快感。她一把奪過護士手裡的針,狠狠地衝自己手臂扎進去,尖銳的針尖破皮而入,那種放大的刺痛感終於讓她麻木的肢體有了知覺,她把針拔出來,準備再刺進去。

剛要動手,就被護士呵斥住了:“溫大夫,你幹嗎呢!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護士奪過她手裡的針,拿了創可貼貼在她流血的針眼處,一邊埋怨,“你也真是的,怎麼這麼不小心,把自己扎得這麼深!”

溫寒搖搖頭,卻不想開口說話,只是自己在心底默默回答,我不是不小心,我是故意的。

見她已經清醒過來,也沒什麼其他異常,其他人就各自忙手裡的活,骨科又接了一個骨折的,那個大夫跑過來叫她:“溫大夫,實在不好意思,你病著我還得麻煩你。這兒有個楔形骨折的,是閉合性骨折,得請你幫忙!”

溫寒只是呆愣著,她努力地回憶著這些名詞,明明很熟悉,像是吃飯睡覺那麼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是幹什麼的,她又應該幹什麼?

她被領到手術臺上,她熟悉這樣的場景,也知道自己以前對這個工作是很嫻熟的,可她現在卻不願意動手,腦袋彷彿生鏽了一般運轉不了,她握著骨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旁的醫生著急了,抬手碰了碰她:“溫大夫,這個怎麼清理呢?緊緊挨著動脈,一不小心就容易造成大出血,你平時是怎麼處理的?”

她平時是怎麼處理的,她不知道,好像處理過,但是現在她忘了,她不想去思考,不想動手,她覺得格外地厭煩。於是,她把骨勺扔下,徑直離開,無視了所有人異樣的眼光。

回了公寓,她抱腿坐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地板,腦袋裡空茫茫的一片,覺得這種狀態最舒服,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思考,她心口悶悶的,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格外地難過。

鄒亦時救災演習結束之後,幾乎沒有休息,身上還穿著作訓服,就驅車返回部隊。

路上他問李副官:“部隊那邊有沒有什麼情況?”

部隊能有什麼情況,無非是想問溫寒的情況,李副官斟酌了一下,明天還有演習,不能有任何差池,於是選擇了隱瞞:“沒什麼,一切安好。溫大夫……也挺好的。”

鄒亦時眉心一皺,扭頭看向窗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開口問道:“她……沒找我?”她不是要請假嗎?不是說要買藥嗎?他跟她置氣完了之後就後悔不已,他不是在懲罰她,而是在懲罰自己,他雖然氣不過她心裡有別人,可是自己偏偏沒有出息,狠不下心來。想給她個教訓,可每次最心疼的還是他自己。

他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哪怕她把他的一片真心喂了狗,他也照樣捨不得。

看到鄒亦時眼底的溫柔,李副官越發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溫寒絕對是紅顏禍水,鄒上尉已經失去了一次機會,這次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於是他咬咬牙道:“沒有,溫大夫一切挺好的。上尉,我們就在附近休息吧,別回部隊了,明天還有演習。”

“還是回去一趟吧。”不看她一眼,鄒亦時的心就不上不下得沒有著落,看到她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鄒上尉,你最近太累了,不能這麼折騰了。”李副官面色嚴肅,僅僅為見溫大夫一面,他就要來回折騰近十個小時,這又是何必!當真是鬼迷心竅了,難怪古語有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之說,照這麼看來,也不無道理!

車子一路狂飆,等回到部隊後還不到十點,鄒亦時腳步未停,帶著滿身的風塵僕僕一路進了女兵宿舍,李副官又氣又急,攔也攔不住,勸也勸不動,跺跺腳,只能追上去。

鄒亦時敲門的時候,溫寒第一時間衝過去開了門,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他之後,她一直沉重的胸口突然有了一絲釋然,她腦袋木然,可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只有在這個男人身邊,她才是安心的。

“這幾天怎麼樣?有沒有好好吃飯,怎麼又瘦了,嗯?”看她乖順的樣子,鄒亦時心情大好,伸手摸摸她的臉頰。

原本只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若是換作平常,她的反應要麼是漠視,要麼是排斥,鄒亦時早已經習以為常,而這次她卻突然拿臉頰在他掌心蹭了蹭,眼睛半合著,乖得像只小貓。

他的心口也像是被輕輕地蹭了一下,頓時變得柔軟異常,她收起了所有鋒芒的樣子反倒讓他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溫寒半晌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只是抬頭看著鄒亦時,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低聲問她:“怎麼了,有話和我說?”

“鄒亦時。”她輕聲叫他,聲音沙啞。

“嗯,你說。”他看著她,滿臉寵溺。

她想說什麼,但是突然間就忘了,她明明有話和他說的,可是腦袋裡一片空白,此刻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是很重要的話,只能和他說才管用的話,她怎麼就忘了呢?

見她半天沒開口,鄒亦時也沒再等,不以為意地摸摸她的臉,柔聲道:“等想起來再說吧!”

“嗯。”見他要走,溫寒伸手拽著他的袖子,又問,“等我想起來,我可以去找你嗎?去你的辦公室!”

“可以。”鄒亦時想吻她,又覺得不合時宜,隱忍著作罷,轉身離開。

鄒亦時離開後,溫寒花了很長時間去回想自己要說的是什麼,等額角的跳痛逐漸加重時,她才突然想起來,對,她要和鄒亦時請假,她要去看病!

她一路狂奔出去,不顧站崗士兵的阻攔衝進了辦公樓,她在他辦公室門口被攔下,她衣冠不整,不修邊幅,她完全注意不到,心中只有一個執念,那就是她要看病,她要買藥,這個念頭魔怔一般地掌控了她的大腦,於是,她不顧士兵的阻攔,在門口喊鄒亦時的名字。

而在辦公室裡的鄒亦時此刻臉色鐵青,心煩意亂,糟心事兒一樁接著一樁,張恆遠又跑來想霸佔他的功勞,竟然和司令申請明天的演習由他來完成。鄒亦時氣得只想冷笑,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他張恆遠倒是好意思覥著臉三番兩次地過來蠶食。

除了這個事,剛才有個陌生號打電話過來說蕭然然突發急性心肌炎,正在做搶救,得家屬簽字。蕭然然一路追隨他過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身邊沒有其他人,再說了,她父母把她託付給他照顧,就算他撇得清兩人的感情,出於兩家世交的交情,他也有責任把她照顧好。

他氣急敗壞地掐掐眉心,拎了外套出門,剛走出去,就見溫寒正堵在門口,見他出來,她一把扯住他,嘴裡不停地唸叨著:“鄒亦時,我要買藥!我得吃藥!”

“好好好,這裡有部隊醫生,你找他們開藥。”鄒亦時抬步要走,她死死地拽著他,像是個不聽話的孩子。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但是心裡煩亂,也來不及仔細思考,勉強耐著性子說:“有什麼事我們明天說好不好?我現在有急事,得馬上走。”

“鄒亦時,你別走,你留下來陪我吧!”溫寒揪著他的衣襬,下意識地開口,她現在思維混亂,做不到平時那般冷靜鎮定,所有的想法都是遵從本能,她想讓他留下,心底就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溫寒,你聽我說,蕭然然病了,現在在搶救,沒人給她簽字,我得立刻趕過去,你明白嗎?”

“鄒亦時,我也病了,我也病了。”溫寒死死地拽著他,不讓他走。

鄒亦時突然覺得心煩意亂,之前還覺得她足夠善解人意,可是沒想到無理取鬧起來會這麼沒有分寸,根本不考慮現在是個什麼局面,就這麼蠻不講理,說到底,還是他把她慣壞了,慣得一點都不懂得體諒別人。

“行了,蕭然然正在搶救,我必須立刻趕過去,你是哪裡不舒服,看著活蹦亂跳的,趕緊回去休息,別給我添亂!”鄒亦時冷著臉掰開溫寒的手,頭也不回地下樓離開。

溫寒看著他離去,心口突然變得悲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般模樣,她不想這樣的,或許是因為犯病了,她一直偽裝的堅強便立刻崩塌,她竟然從來不知道,她會如此依賴這個男人。

她以為她對於這段感情是無動於衷的,卻沒想到不知不覺就深陷了。可惜,到最後,她在他心裡還是沒有蕭然然重要,他為了蕭然然連夜奔波,滿臉都是不加掩飾的擔憂,而他口口聲聲說的關心自己,到頭來在自己真正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說,你不要添亂。

在他眼裡,她的依賴,僅僅是添亂。

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抵不過關鍵時刻他的本能反應,他能放任部隊鐵一般的紀律縱容她,卻不能在她和蕭然然同時生病時毅然決然地選擇她。

到頭來,她還是逃不過自作多情,她以為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這麼看來,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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