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沐浴戲第二次。
一切都很順利。看魏清歡演戲簡直是一種享受,她能十分準確的拿捏角色的心態和動作神情,彷彿這個角色令所應當該這樣表現。這一遍拍攝和第一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魏清歡每一個動作都無可挑剔。
鏡頭又準備切到陳昭的位置。
韓導專注地盯著鏡頭,一刻都不敢放鬆。
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響起,把營造的氛圍瞬間打破。
“啊啊啊導演!我流鼻血了!”
都怪魏清歡在水裡轉身的動作太撩人,脖子一揚,眼波流轉,餘光還若有若無地朝著陳昭看,似要將人的心魄都勾走。
原本一條能過的場景,硬是拍了三四遍才沒問題。
魏清歡在屋子裡擦身上的水,穿衣服,陳昭便一個人鬱郁地坐在小院裡,對著燒火的爐子發愣。剛剛流鼻血的那個鼻孔還塞著一小團棉花,和她落落寡歡的模樣背道而馳,看著讓人覺得有些喜感。
“昭昭。”李青墨快速拍了陳昭的肩膀一下,順著坐到了她身邊。
陳昭如夢初醒般愕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朝李青墨隨便笑了笑:“青墨姐姐。”
見陳昭心情不佳,李青墨安慰地笑著,撫了撫陳昭的小臂:“剛是不是沒拍好,覺得有點兒不高興啦?”
陳昭沒搭理她,託著腮雙目鰥鰥地繼續望著爐子裡躍躍的火苗出神,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還好。這兩天你和大叔不是沒有戲份嗎?為什麼不和大叔一樣在賓館好好休息幾天呢。”大叔便是飾演男主的林威易。
李青墨一怔,裝著無事:“我也是新人嘛,得跟著多學學才能成長。清歡姐是圈內公認的演技派,算沒有和她搭戲,看她是怎麼演的,也是難得的機會。”說著,李青墨又略略帶了點兒酸意,“再說了,我可不是你,清歡姐可沒跟我走得那麼近。”
陳昭快速瞥了她一眼,心裡滿是不屑,只道李青墨這個不自量力的小姑娘還覬覦著她的魏清歡,便故意笑得更歡了,自言自語道:“這個不錯,姐姐確實待我很好。昨天晚上還親自教我怎樣表現感情了呢,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讓她也教你哦。”
李青墨的臉色果真變得愈發難看,卻強裝著自在,親暱地挽了陳昭瘦瘦的胳膊,伸手在爐子邊烤火:“好呀,這可是你說的,可別抵賴。不過我現在更想邀請你傍晚一起去吃夜宵!”
本在心裡暗暗稱快的陳昭咯噔一下,狐疑地扭頭看了李青墨一眼,只見她眯眼笑著,也望向陳昭,四目相對,李青墨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小澤和湯圓也一塊兒去。”李青墨補充道,“說是城南街上有條專門做夜宵的小巷子,裡面好吃的特別多。”
“我不去。”陳昭一臉憨實,“如果我一個人去了,姐姐不去的話,她會不高興的,回來會朝我發脾氣了。”
李青墨聳了聳肩,繼續笑眯眯地看著陳昭鼓鼓的側臉,顧左右而言他:“誒,昭昭,你知道嗎。我們都覺得你特別像奶油蛋糕,草莓或者櫻花的那種,不然是水果餡兒的湯圓,讓人特別想捏一捏,一定軟乎乎的。”
陳昭被口水嗆到,咳嗽了幾聲,差點把鼻孔裡塞的棉花也震出來。
李青墨輕輕地說:“可以嗎?”她望著陳昭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帶著期待。
陳昭緩過勁兒來,往邊上挪了挪,正色道:“不可以。”
“為什麼?”李青墨好奇地問。
陳昭雙手捧了自己的圓臉:“因為只有姐姐可以揉。”她的語氣雖然親和,可看著李青墨的眼神卻不似善良,其中有著一股隱隱的挑釁和敵意,拒之千裡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青墨慢慢抿了唇,笑得意味深長,而後趁著陳昭還沒轉身離開,便拉了陳昭的袖子,靠近些小聲說:“晚上和你說些事兒,關於清歡姐的,那個人。”
柔柔的聲音鑽進耳朵,一下攫住了陳昭的心。
見陳昭有些發懵,李青墨又恢復了方才的笑容:“晚上九點,我們在賓館門口等你。好久沒吃夜宵了,啤酒和燒烤超級棒!不見不散。”
之後,李青墨似乎便沒有在片場出現了,大概是自覺沒趣回了賓館。
下午依舊是走感情線,主要表現蘇喜喜在得知自己一見鍾情者實則為女人之後的心路變化。到底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算一心堅定,可也免不了心腸千回。
只是陳昭似乎總不在狀態,和魏清歡對戲便顯得被動,沒有自己的特色便罷了,還總被她的情緒帶著跑。而一場睹物思人的戲份卡了好幾遍,直到坐在旁邊看她的魏清歡都看不下去,走到陳朝身邊,蹲了下來,與坐在圓凳上的她對視。
“怎麼了?”
魏清歡的眼神一貫很深,又化了加重眼眸的淡妝,彷彿能一下把人的心思看穿。
陳昭和她對視了一眼,便心虛地別開眼睛,抓抓腦袋:“沒事兒,是有點犯困。”話音剛落,猝不及防的疼痛便在腦門蔓延開來。
“你打我!”陳昭猛然抬頭,憤憤地瞪著直起身來的魏清歡。這姐姐下手還真不念舊情,若不是陳昭腦門上覆著一層薄薄的劉海,這會兒大概已經紅了一小塊,不能上鏡了。
魏清歡揉了揉食指關節:“腦門這麼硬,還挺疼的。”說著,再裝不了高冷,彎著唇角妍妍笑了出來,皎白的面孔破了冰,沁人心肺。
陳昭呲牙咧嘴地抱著腦門,一邊生氣,一邊卻也忍不住發笑。
倒是被魏清歡這一下敲得醒了過來。此後,陳昭單獨的感情戲便拍攝得比較順利了,和魏清歡搭戲也不會出神發愣,讓導演十分滿意。
今天的落霞很美。
如胭脂鋪開了一整片西邊天空,而與之相應的東邊天宇則泛出抑抑的紫,由濃轉淡,再過渡為燦爛的硃砂。恍如一幕悲涼悽婉的情曲腔的終結,讓人立於其下便深覺心神震撼。
從臨時搭建的茅草屋出來,韓導眯著眼睛看著天幕,不禁感慨落日餘暉之美。感慨著感慨著,突發奇想,說要把最後一場提前拍了。
若是經驗豐富的演員便罷了,但對於陳昭這樣一個新手而言,或許難度不小。畢竟出現感情上的跳躍,而非此前一直跟著蘇喜喜的情感變化循序漸進。
韓導明顯興奮起來,拉著陳昭與魏清歡兩人談劇本,大致講了講最後一場戲的注意點。最後一場其實並沒有多少臺詞,且陳昭並沒有多少露臉的時候。嶽笙藏身的地方最終被前來圍剿的死士找到,因身上傷口還未徹底痊癒,在打鬥中撕裂了口子,便無力與其交手。冷箭破空,嶽笙躲閃不及,本以為該命喪於此,誰知預料中的疼痛並未如期而至。便是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蘇喜喜替她擋了箭。所幸性命攸關之際,死士接收到飛鴿傳書,說是放過嶽笙。
挺俗氣的一個橋段,可配上這等渲染出彩的落霞,便是十成的煽情。
晚霞的持續時間很短,因此得抓緊著時間拍攝。
打鬥的場景可以以後再拍,直接跳到最後一場。道具師和化妝師快速在魏清歡身上做了假傷處理,又撒了半包血包,陳昭也沒能倖免,胸口上固定了箭尾,衣裳被假血染了一片,看上去瘮人得很的。
鏡頭拉近,魏清歡單膝跪地,懷中是中箭倒地的陳昭。
嶽笙從來都是冷淡的,被當作代替哥哥的棋子入宮當差,心早結了冰,殺人的時候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面對著這個才認識了一個月,卻能甘願為她去死的傻丫頭,卻彷彿一下被猛烈地撞開了凝固起來的心扉。
躺在她懷裡不斷吐血的蘇喜喜,可算是痛得要命,卻還是在努力朝她微笑。
“嶽,嶽公子,這樣,你能永遠記得我了吧……”蘇喜喜煞白的嘴唇不斷翕動著,卻只能勉強說出細弱蚊蠅的幾個字。
嶽笙無所適從,她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場景,也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情緒。惶惶、震撼,甚至難過,一齊夾糅著出現在魏清歡的眼睛裡,從特寫的鏡頭裡,能清晰看到她所表現出來的,心中的世界。
“我說過,我不是男子。你不也明白了嗎?我以為你會放棄,可為什麼……”嶽笙亦輕輕地說,皺起來的黛眉,像是在責備,卻也像是在自責。
“我知道,我早知道了。嶽……姐姐。”蘇喜喜斷斷續續地說,羸瘦的身子軟軟地倒著,像一片無法挽留的落葉。
恰是時,渾圓的夕陽從薄薄的雲層之後探身,似血般的色彩盡數落在兩人身上。像一首可憐可惜的輓歌,唱給這個傻得讓人咬牙的蘇喜喜,整個鏡頭下的畫面變得愈發動人心弦。
嶽笙有些愣神,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我想,我想……”蘇喜喜忽然激動起來,細瘦的手指緊緊纏了嶽笙的衣帶,朝著她拼命想要直起身來。
“你說。”嶽笙靠近些,冷清的語氣變得溫柔。
“罷了……”似用盡了全力,蘇喜喜不由疲軟下去,嘆息一般,“罷了,你最終還是抱了我,該滿足啦。”
陳昭是體會過死亡的,因而她深切地知道瀕死是種什麼感受。生前的一切都化作過眼雲煙,從指尖快速流走,剩下的只有生命裡最美好最純淨的東西。而對於此刻的蘇喜喜而言,或許便是她平淡如寡粥的生命裡乍然煙火般的嶽笙。
蘇喜喜的眼神漸漸散了。她淡淡的眉眼裡似乎蘊著化不開的哀愁,可望著嶽笙的眸中竟然還是帶笑的。
她這樣死了,毫不起眼的一個生命。如同蜉蝣一般,隨著白晝將盡,也偃然歸土。
韓導沒有喊“卡”,他不禁也被帶入了兩人的世界。最後安排的是嶽笙俯身垂頭,在已然死去的蘇喜喜唇邊落下一個輕如鴻毛的吻,算是了結蘇喜喜未竟的願想。
望著堪堪閤眼的陳昭,魏清歡有點兒猶豫。之前講戲的時候,她明確指出不想加這段,理由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這麼拍一定會被減,那麼拍了也沒有意義。而韓導則堅持要加這段,是站在對角色負責的角度,再者,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噱頭。
這會兒導演沒有動靜,則是等著魏清歡吻下去。(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