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到家的時候，陳昭正在抱著薯片看電影。
魏清歡瞥了眼螢幕,發覺是自己很久以前演的一部搞笑古裝電影,也正是這部電影讓她一夜之間家喻戶曉。
“姐姐，你回來啦~”陳昭回過頭,笑眯眯地看她。
魏清歡十分不給面子地把陳昭手中的樂事薯片搶走。
陳昭有點不高興，把身邊還剩下的一袋小包裝遞給魏清歡：“你看，這裡還有一袋嘛，幹嘛跟我搶。”
魏清歡不由分說地把剩下的這一袋也拿了走，說：“這都幾點了，不準吃這種垃圾食品。”說完,手一揚,兩包薯片便扔進了垃圾桶。
陳昭癟了嘴,嘀咕著說：“我又不是你，幹嘛要考慮減肥的問題……”
魏清歡沒說什麼,把大衣脫了掛在玄關的衣帽架上,這才坐到了陳昭旁邊。
陳昭覺得魏清歡似乎有心事,但照著她的脾氣,若明著問她,定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陳昭悄悄地瞟了魏清歡一眼,屋內沒有開明燈，只有角落處朦朧的白光恰到好處地渲染著兩人的氣氛。
她看得很認真，脊背挺得直直的，雙目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可陳昭又暗暗覺得她其實根本沒有在看，不然為什麼電影中那麼滑稽的橋段，她都不動聲色，甚至連一點微笑的痕跡都沒有。
魏清歡回來之前，陳昭已經看了四分之三，因而兩人安安靜靜地一塊兒看了沒多久，這電影便結束了。
算是一部笑中帶淚的情懷片，明明很拙劣的拍攝技巧，且十年前的特效道具之類的都不如現在的成熟，可成為了一代人心裡的經典。其中最玄妙的便是它的結尾，可真可假，亦真亦假的臺詞獨白讓許多人都為真相剝絲抽繭。
“姐姐，”陳昭顯然沒太看懂這結局，皺著眉頭問，“你最後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魏清歡依舊定在原處，好一會兒才吸口氣，“噗嗤”笑了出來：“你說我究竟是死是活？要是死了，現在坐在你身邊的是你的同類嗎？”
陳昭亦笑，好像剛才兩人之間的冷清蕩然而去。
“那我不管，反正你在我身邊好了。”
似是醞釀了很久，魏清歡終於輕輕側過頭，她的眸子映著微弱的電視熒光，像閃著天邊熹微的星火。她的眼眉永遠那麼深切，好像多看一眼便能讓人沉溺在裡面，淡妝下的容顏精緻地讓人傾慕。
魏清歡淡淡地笑了，然後伸手撫了撫陳昭的淡眉，這粒硃紅的小痣似乎已經在不經意的時候印在了她的心頭，繼而變成了一簇躍躍的火苗，逐漸發熱發燙，在不經意間變成了一場燎原之火，讓魏清歡在其中無所適從。
“姐姐？”見魏清歡欲言又止，陳昭心中大抵有數了，可仍舊拿捏不準魏清歡的心思。落在眉梢的手指依舊涼涼的，似比之前的溫度更低了幾分，觸碰到肌膚上，有種玉石的沁涼。
“你喜歡演戲嗎？”魏清歡終於問道。
陳昭點點頭，又搖了搖：“我喜歡和你演戲。”
魏清歡笑道：“喜歡是喜歡，沒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約束條件。”
陳昭想了想，覺得甚有道理。於是做了省略句，改口道：“那我喜歡你。”
魏清歡哭笑不得。
讓陳昭沒有想到的是，原本意料之中魏清歡定會罵她幾句，或至少瞪她一眼什麼的，可魏清歡竟然什麼都沒做。她微笑著捏了捏陳昭的臉頰，動作很輕，像是寵溺的疼惜一般。她的眼中像是盈了一泓澈然的清水，陳昭能清晰看到自己在裡面的小小縮影——這個略帶著期許，且在她面前永遠惴惴的自己。
“我知道了。”魏清歡淡淡地說。
陳昭不解地望著她，她知道了？這是什麼意思？所以是接受陳昭隨口而來的告白？還是只是表示日常的接受告白而已？她說她知道了？陳昭一頭霧水，算是究竟怎麼一回事？？
正當陳昭滿腹狐疑的時候，魏清歡像是忽然被什麼吸引了注意，細細嗅了嗅，隨後把目光定在吧檯邊的小圓桌上。
“你的臘梅快要開了。”魏清歡起身，朝著那兒走去。
陳昭伏在魏清歡身邊，欣慰地望著端放在中央的疏疏斜枝，上面的花骨朵越來越大，已經有幾粒初初旋開了一點兒柔瓣。“看樣子明天會開全了，一定很香。”陳昭高興地說，她笑起來的時候鼻尖會不自覺地發皺，一點兒都沒有尊貴矜持的模樣，絲毫不吝嗇笑意。
魏清歡望著陳昭的側臉，她總想再說些什麼，可那些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已經不早了，兩人便洗漱完各自回了房間。
魏清歡一躺到床上便熄了燈，雖然她明知道自己一定會失眠。她的腦子裡清醒得很，能清晰把剛才coral對她說的話都回憶一遍，也能清晰記得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答應coral明天一定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魏清歡能給如此的承諾，其實coral也心知肚明，她已經動了把陳昭拱手推出去的念頭。只是一時間她還沒辦法下這個決心。coral閱事萬千，自然知道魏清歡的想法，況且現在給的條件已經夠讓人動心的了，因而最後也沒有再多勸魏清歡，便放她回去了。
其實，從前的魏清歡哪會有現在的優柔寡斷，做個決斷還思慮再三、瞻前顧後。這些年早已見慣了娛樂圈為了自身利益博取上位、假意親近、過河拆橋的事兒，現在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罷了，而且兩人的相處連一年都沒到，根本算不上感情深厚。算魏清歡難以麻痺自己，說對陳昭一點感情都沒有，可在這四年多的自由跟前，這些少女時期才會發生的衝動和瘋狂或許都不算什麼吧。再說了，若魏清歡不肯，coral手上那些制約著她的東西也不得不讓魏清歡重新考慮。
況且，她說她喜歡演戲的。
對，陳昭是個好苗子。而coral已經承諾會熱捧陳昭，朔英在這方面的手段是別的經紀公司難望項背的，假以時日，陳昭定然會成為和她一樣的影后巨星。甚至比魏清歡自己都更加耀眼奪目。雖然魏清歡擔心陳昭會經受不住娛樂圈的魚龍混雜，甚至在陳昭想演蘇喜喜的時候她都橫加阻攔。但魏清歡現在明白過來，她沒有理由干涉任何人的選擇，陳昭喜歡便讓她去做，魏清歡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她曾擔心陳昭成為第二個自己。可魏清歡現在更擔心陳昭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得了。她沒由來地想，陳昭要是火了倒也好。那她的愧疚似乎能少點。陳昭不是當年的魏清歡，而現在的魏清歡也不是當時的林斯凡。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命運的安排也不是魏清歡一人所能掌控。陳昭聲名鵲起，魏清歡將遠遠地替她高興。若到時候她記恨自己，魏清歡也無話可說。若兩人還能如從前一樣，那再好不過。一切都是變數，庸人自擾。
魏清歡像是催眠一般，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自己這樣做沒有任何錯。換做任何一個有理智又冷靜的正常人都會像她這樣決斷。情，在這個時代，早已沒有了陳昭所認知的純淨和不顧一切，更何況魏清歡還曾經歷過和林斯凡那段荒謬的感情。
她們倆是不對的。時間不對，人也不對，對這個世界和對感情的認知都不對。
她只希望陳昭能接受這些，接受魏清歡不過是一個自私而怯懦的卑鄙小人，能儘快從年輕的稚氣中走出來。而後能夠遇上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陳昭這樣的姑娘，一定會有人願意真心疼。
或許，假以時日，會有像陳昭所說的那樣，兩人會有機會在一部戲裡演一場真正精彩的對手戲，或者在頒獎典禮的紅毯上不期而遇。不知那時候的魏清歡會抱著怎樣的心態來看待這個正被她當作棋子拋開的小丫頭。
原以為定然會失眠，可令人出奇的是，半小時過去，魏清歡竟然安穩地睡了過去。
她睡得這樣熟，以至於房門“咔噠”一聲開了，都渾然不知。
陳昭看著有點疲倦，她的臉上難得的沒有絲毫笑容，這樣肅然的陳昭透著三分漠然，七分悲涼。她慢慢走近，蹲在了魏清歡的面前，姐姐都睡著了，可眉頭卻還是緊皺的，眉心有一條細細的褶皺。
手指撫上這條褶皺，陳昭像是想幫她撫平心事。她的皮膚真滑啊，看著那麼瘦的臉頰，可摸上去的手感卻還是這樣好。陳昭的心軟了下來，像一場江南的凍雪，受了光照之後便悄然無聲地融化了。
姐姐是在擔心吧。陳昭想，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只管做自己認為對的便好了，她陳昭又不是離開魏清歡便活不下去了。從小見多了人情冷暖，更從未有一日真正得到過父母的關懷，陳昭早已習慣了被拋棄和遺忘。
再者，不管魏清歡最終答不答應，陳昭早已暗暗下了決定要去朔英的，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野心。
絲籮附喬木而生，而陳昭從來都不想成為一株能被風雨輕易摧之的絲籮，從前是，現在也一樣。她要成為和魏清歡一樣的人，能驕傲地把她攬在懷裡。此番能順便為魏清歡博得她想要的東西，倒也不錯。
在隔壁房間，陳昭剛才用了意念，雖然不像在魏清歡的身體裡那樣能聽到她所思所想，但能感受到魏清歡的糾結和輾轉反側。陳昭不忍心，便讓魏清歡睡熟了。
她在擔心，足夠了。
不過可惜的是，兩人怕是要分開了。但既然兩人皆有意，時間便能有辦法，讓兩人繞一個圈重新走到一起。正如湯圓所說，這事急不得，反正她們還年輕，還有許多時間能讓編織兩人之間的羈絆。在這一刻，陳昭才算真正懂了這個道理。
第二天一早，魏清歡破天荒地早早起了床，出房間的時候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她這個強迫症患者，難道昨天晚上忘了鎖門？
正疑惑著，旁邊的房門也開了，陳昭打著哈欠走出來，朝魏清歡甜甜一笑：“姐姐今天真早。”
魏清歡微笑道：“今天你可不早。眼睛下面怎麼這麼黑？沒睡好？”
陳昭忙用手遮了臉，跑進洗手間，一看，果真眼圈黑得跟國寶似的，頭髮還呈雞窩狀亂糟糟的。嘆口氣，看來果然不能輕易動用靈力，昨晚僅僅用意念讓魏清歡熟睡過去，今早便如此貪睡，差點起不來了，還把自己折騰車這副慘兮兮的模樣。
兩人並排刷牙，陳昭似乎隱約聽到魏清歡在哼曲兒，曲調很耳熟，只是陳昭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姐姐昨晚做了個好夢？心情這樣好。”陳昭衝鏡子裡的魏清歡擠擠眼。
魏清歡笑而不語，只是望著鏡中陳昭的眼神有著歉意。她確實做了一個好夢，在夢裡自己似乎又成為了陳昭，看到了她從前的點點滴滴，可明明醒過來的時候還記得內容，一轉頭忘乾淨了。
魏清歡以為和陳昭坦白這事一定會很艱難，可當她裝著從容地開了口之後，陳昭卻像是早已料到事情結果一般，比她想象之中的情景好了太多。
陳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說她知道了。
於是便輪到魏清歡愣了。這……似乎不該是正常的劇情走向啊。
兩人一同上了車，湯圓還挺好奇的，問今天不是去公司找coral談事兒嗎，從前魏姐還跟寶貝似的藏著陳昭，怎麼今天也把她給帶上了。
兩人都沒有應答，湯圓古怪地看了她倆一圈，只見一個塞著耳機裝睡，一個專心致志地望著窗外風景，似乎沒人聽到她講話了，真是尷尬。湯圓只好悻悻地轉過了頭。
默默然下車，默默然進樓，又默默然上了電梯。
電梯門一開便是頂層闊大的辦公室。
“叮”的一聲，門開了。陳昭站在門口，低著頭便要往前走，孰料手腕處忽然扣上一個力道，將她往後拉。
陳昭猝不及防，便落入了一個陌生而熟悉的懷抱中。
從前只有陳昭偷親偷抱的份兒，或者便是趁著天賜的良機吃魏清歡豆腐，可魏清歡主動擁抱她，卻還是頭一次。
聞著她耳邊柔柔的香氣，她的髮絲蹭在臉上、手上，絲絲滑滑的，像是撩人的小鉤子。
陳昭輕笑一聲：“姐姐捨不得了？”
“對……不起。”這三個卑鄙而低賤的字眼，魏清歡說得無比艱難。
“說什麼對不起。”陳昭微微笑道，她此刻的語調竟像極了魏清歡，她微微側頭，在魏清歡的耳邊輕聲說，“昨天說的，可別忘了。反正，你是我的人。”
明明從這麼一個小丫頭口中說出來的話搞笑得很，可魏清歡竟驟然當了真，像是被下了蠱一般怔在原地。陳昭的聲音細細軟軟的，卻又霸道極了，從耳畔鑽進來，讓魏清歡的腦子開始嗡嗡作響。
隨後，溼軟的舌尖碰了碰耳垂，貝齒輕輕扣在上面，讓人吃痛的同時又是一陣心悸。(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