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棧道顧名思義乃連線陰、陽兩界之道路,雖然稱作‘道路’但其實它並不存在於任何一個地方,顏靈和童宇晨腳底下踩的雖然是人世的道路,但其實兩人並未真正‘走’在那條路上。
和童宇晨走了一路,除了彼此外沒看見半點其他人的蹤影,心下疑惑的顏靈在很久之後才瞭解原因何在。這條路雖不崎嶇但卻像是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般,很長,也很暗。雖能感覺到有風吹過耳際,但卻未聞一絲風聲,莫名詭異讓人發寒。
明明不怕黑,皮膚上卻竄起了疙瘩,一股擔憂和緊張的情緒突然浮上心頭,心彷彿一下子懸起了一般……越是往前,身體不自覺打起哆嗦,顏靈緊緊咬著牙讓自己不要害怕。
發冷的手突然被握住,接著一件外套迎頭披在了自己身上,一股明顯的氣味撲鼻而來。
也許是因為注意力被轉移,身體止住了顫抖。
顏靈看向童宇晨,抿了抿唇,道:“謝謝。”
童宇晨恩了一聲,“應該快到了,再往前就是冥界,陰氣也會越來越重,生人一般是不被允許踏入冥界的,你到那兒的時候記得低調點,不要離開我身邊。”
冥界裡的陰氣對活人來說就像是毒瓦斯,會一點一點侵蝕人心,恐懼、憎惡、嫉妒,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被這些負面的東西趁虛而入。顏靈之所以身體會發寒就是陰氣入體的緣故,童宇晨是妖,陰氣對他來說好比空調,除了冷了點外沒什麼影響。
多虧童宇晨,顏靈原先冷的像冰的手逐漸恢復溫暖,從相握的地方傳來熱度,懸起的心也踏實了不少。想起自己之前屢次甩開這隻手,顏靈突然覺得有些愧疚。
其實這只狐妖,挺好的。
當她知道自己被一隻妖怪給結契了的時候其實心裡是抗拒的,也想過讓他把這個契約給解了,但回頭想想這狐妖似乎也沒對她做過什麼壞事,反倒是還救了她兩回……“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帶我去。”顏靈道,覺得自己以後應該對這狐妖好點。
童宇晨聞言瞥了顏靈一眼,“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要知道小爺我可不是白白幫你的啊,等回去之後你是要履行協議的。怎麼,以為感謝我就能不用做,想賴帳不成?”
……為什麼這只妖一說話她就氣?
顏靈眼神死,撇過頭拒絕和童宇晨說話,剛才的感動消逝無蹤。
看著顏靈翻白眼的樣子,童宇晨心想對麼這才正常。剛才這傢伙突然用那種……柔和的眼神看他,他很不習慣。
從握著的手能感覺到她的脈搏,那是和他不一樣的,是‘人’的心跳——
嘴抿成了一條直線,童宇晨的心裡閃過了些什麼但很快地消失,臉上的表情也恢復了平時那副模樣。
不知道他有沒有發覺,又或者是選擇了忽略。
牽著手又走了一段路,一座橋出現在兩人面前。
橋底下似乎是潺潺流水,顏靈能夠聽見水聲。
說到冥界最有名的橋,大概就是那座了吧!
“這是奈何橋?”顏靈小聲問道,莫名有些激動。
童宇晨看著顏靈,手上用力掐了她一下,“醒了沒有?你以為我們真是來旅遊的還想在這拍照留念?我說過了,生人是不被允許踏入冥界那塊地方的,你想救人就別咋咋唬唬的給我添麻煩。”
顏靈聽見童宇晨的話乖乖閉上嘴,被他拉著走向橋。
當兩人靠近橋的時候,忽聞一清潤男聲,顏靈望向聲音來源。
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站在河邊,旁邊有匹馬正低頭飲水,男子一身青色羅紋長袍衫,頭頂上戴著黑色紗羅幞頭。
“何故來此?”清潤如玉的聲音又道。
童宇晨讓顏靈別出聲,逕自開口回答道:“來找人。”
男子並未回頭,聽聞童宇晨的話後也沒有作聲,只是拉起馬的韁繩,朝著一旁的石頭走去。
“喂,姓李的你咋不說話裝什麼深沉呢?”童宇晨看著今天莫名裝逼的看守人,出聲道。
“少話矣吾人非怪汝不能語。”男子道,隨後抬手指向顏靈:“生人,不可入冥間。”
童宇晨有些不耐,“吵死了,趕快讓我們過去就是,別這麼婆婆媽媽的。”
那人又道:“惟汝一人可往。”
童宇晨真的不耐煩了,他抓起顏靈的右手,說:“你看清楚,她是我的女人。為什麼我老婆不能和我一塊?”童宇晨的語氣除了不耐之外看不出半點心虛,甚至可以說是理直氣壯。
顏靈看著石上男子的身體忽然一頓,在童宇晨又“喂!”了一聲後在男子身旁的馬轉眼消失,相反地男子的手上多了一隻雞毛撣子。當他手一揮,撣子的毛搖曳,蕭蕭馬鳴隨之響起。
聽見馬鳴聲,童宇晨拉著顏靈往橋走去,顏靈還納悶著發生什麼事了,童宇晨道:“不用理他,門開了。”
走上橋後不久當顏靈再次睜開眼,眼前出現一條熱鬧的街。街上有很多‘人’但卻無一例外穿著白色或是黑色,少數有幾個色彩鮮豔的‘人’出現在視野。
顏靈看著這些‘人’以及眼前的熱鬧景象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此時一道黑影忽然將她籠罩。抬頭一看,一艘巨大的船正飛過頭頂,船身掛著一巨大的白色布條,上頭鮮紅如血的毛筆字寫著——【歡迎來到酆都】
“喏,我們到了。”童宇晨看著眼前的鬼街,說:“真是受不了這些鬼,除了黑色白色就不能換點別的嗎?我眼睛都快得鋼琴症了真是。”
“我覺得這個地方……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顏靈看著不遠處似乎能通達天際的高聳大樓,說道。
“哪裡不一樣?和人世差不多啊。”
我以為冥界是個和我的故鄉‘一樣’的地方……顏靈在心裡默默想到。
在童宇晨和顏靈兩人身後,一扇門緩緩關上而後消失無蹤。
某處,一個坐在檀木桌前的男人忽然‘哦’了一聲,隨後充滿興味地勾了勾嘴角。“這還真是稀客啊……”
***
和童宇晨一塊兒走在酆都的街道上,顏靈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發現這裡的人’……不對,應該說是鬼,雖然穿的都是單調的白、黑二色,但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款式還挺多的——
女性鬼魂的衣服十分多樣,開衩式旗袍、帶荷葉邊的小洋裝、及膝長裙、簍空晚禮服……傳統那種像窗簾布的一件式反而很少見。如果是男鬼,衣服的樣式就比較少了,除了長袍馬褂、西裝外,還沒見著什麼其他的。
顏靈今天身上穿的正好是純白色膝上短裙,因為個人興趣腰間繫著一條粉色的綁帶,乍看之下和這裡的畫風還挺合的。相比起她,穿著水洗藍色牛仔褲和潑漆襯衫的童宇晨反倒像是異類。
看著他身上繽紛的襯衫,顏靈脫下外套還給他。
發現顏靈突然停下腳步,童宇晨回頭,道:“怎麼了?”
“這個還你吧,謝謝。”
童宇晨看了顏靈一會兒,發現她好像適應了這裡的環境。伸手接過外套穿上後,他說道:“我們先去黑傢伙和白傢伙那邊看看,雖然那女人只是命魂離體,但還不好說是怎麼回事。要是她陽壽已盡,你再怎麼瞎忙活也沒用。”
“不會的!”顏靈說,她看過姚瑤的面相,不管是剛見面那會兒還是她昏迷的現在,姚瑤的面相都顯示她是一個很有福氣的人,甚至是命百的長壽之相。
“你就這麼肯定?”
“恩!”顏靈對自己,也對姚瑤有信心。
對別人的事倒是上心,既然這麼厲害的話上回怎麼沒算出自己有難?為了救那女人像個白痴一樣差點把命都賠了進去……
“有病。”看著顏靈堅定的表情和笑容,童宇晨嘖了一聲後總結道。
冷不防被來了這麼一句,顏靈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到這只狐妖了。眼下重要的是找到姚瑤的命魂帶回人世,因此她沒有出聲,把不高興留在心裡。
說了那句話後童宇晨等著顏靈出聲反駁,等著等著卻遲遲未聞,偏過頭一看才發現她閉著嘴,似乎沒想說什麼,但微微鼓起的腮幫子卻出賣了她的情緒。
這傢伙明明聽見他的話,卻不想回答嗎?童宇晨稍稍一想,想通其中的原因——
是因為姚瑤。
因為現在她還有求於自己,為了不讓自己臨時改變心意所以選擇沉默、吞下這口氣。
知道了原因後不知道為什麼,童宇晨反而覺得有些不快。
“傻子。”
“白痴。”
“笨。”
顏靈:……感情自己不說話這狐妖還越說越順口了?
察覺顏靈的視線,童宇晨哼了一聲順道白了她一眼。
顏靈:……
自己招誰惹誰了?
***
兩人在城內走了一會兒,童宇晨帶著顏靈走進剛才瞧見的,那棟極高的建築物。
雖然從外面看起來很高,但進到裡頭後顏靈才發現其實這棟樓只有一層,不過卻極其寬廣。
童宇晨對這棟樓似乎不陌生,顏靈跟著他來到一個叫做‘戶政事務處’的地方。
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黑白兩色涇渭分明的空間。左邊的地板、牆紙、天花板都是純白一片,連桌子、椅子等等都是白的,一名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站在窗邊。他的身材高挑,一頭長髮如絲如瀑,皮膚像是白瓷般光滑無暇,唇上的點絳比硃砂還要紅,他手上正拿著一個精緻的杯子,開口輕啜裡頭的茶液。
視線稍稍往右,能隱隱看見在滿當當的紙山後似乎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雖是低著頭但能看見他立體如雕鑿般的五官,黑髮如墨。
唇紅齒白的西裝男那頭悠閒如畫,黑髮男子這兒卻像是趕稿的苦逼碼字農一樣。看著黑髮男,顏靈不由得想起宋渺渺寫小說時的身影。
童宇晨在門上敲了兩聲,隨後帶著顏靈走了進去。
“怎麼來了?”
顏靈看向白衣男子,卻發現他正喝著茶,這才發現聲音是從一旁的紙山後面傳來的。
“來找人。”童宇晨走向右邊,繞開堆積如山的檔案走到後頭。顏靈跟著,看見這堆白紙忍不住說:“這是白的。”
童宇晨看了她一眼,“所以呢?”
顏靈看著一旁的黑色茶几、黑色窗簾、黑色沙發,說:“這裡其他東西都是黑的。”
童宇晨眼神鄙夷,“少見多怪。”
除了童宇晨的聲音,顏靈還聽見一聲極輕的淺笑,那聲音比她聽過的都還要磁性,用宋渺渺的話來說就是耳朵要懷孕了。
童宇晨帶著顏靈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沒人注意到對面白衣男子聽見笑聲時朝這投來的視線。
“以前沒看過你帶人來啊。”埋首案牘間的西裝男說道。
“距離我們上一次見面已經多久了?”童宇晨反問道。
顏靈看著西裝男頓了頓,隨後從一旁拿起一本小冊翻了翻,“按照人世的曆法上一回我們見面是壬戌年丁未月己亥日丑時,距離今天正好三十四年五月又六天。”他看了眼手上的表,“差半個時辰七天。”
童宇晨恍然大悟般點頭,“原來那麼久了啊!”
顏靈敢保證那只狐妖絕對沒認真聽黑色西裝男說了啥。
男人真的非常忙碌,從進來到現在顏靈就沒看見他把頭抬起過,手上的筆也一直刷刷刷沒停。相比之下對面那頭真的是非常、非常悠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