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臨行之時，陸古還回頭看了一眼趙烈所在的位置。見他抱著自己不老實的兒子，在那不知說著些什麼，登時有些覺得好像“禍從口出”的味道在裡面。也許是因為這件事不確定的性質實在太多？亦或是他還是不太夠自信？

反正走了約莫三百步的路，什麼都看不見了，卻還覺得自己還在都督府裡。驀然地回神，摸摸自己的額頭，冷汗不自覺的沾溼了後背，夏日的暖風一吹，甚至有一種得了風寒的感覺。

都督府前，幾個雜役將陸古的馬匹牽出來，交到他的手上，熱切地打招呼：“幢主且慢行，天黑路滑，多加小心。”陸古愣愣地應答了一聲，見著沿街掛著的路燈還有矗立在地上的街燈（古代也有街燈，不過大抵上聊勝於無，況且花費太大，一般只有大都市的一些特定的地方有），牽著馬一步一步往一個方向走去。

永安鎮變制以後，曾經空曠的藏下賊人都難找到的大鎮，如今也開始慢慢恢復了當年的一些味道。茹茹人有樂意經商和耕種的，大都會住在邊城和城郊。更多的商賈則會住在城市的四個新劃分出來的市坊。

每隔一段時間，茹茹人還有各種民族的殘餘部落會仰望趙烈的名聲，遷徙而來。有時不過百人，有時則多至千人。這幾年下來，曾經在幷州遊離於體制內外的茹茹、山胡、舊鮮卑還有部分曾經的丁零人，總共“歸”制了幾萬人。

永安鎮的繁榮，從最初只有幾萬殘民，不足一萬軍隊的舊鎮，變成了如今再次集聚三十餘萬人的大鎮，著實讓那些對沃野鎮徹底死心的人刮目相看。

那些中下層的官吏和平平百姓甚至陸古這個高級將領，也不清楚，為何一個在一百年前以軍事為唯一用途的大鎮，在如今全部高等世家全部撤出，軍事用途全部歸零的一個落魄大鎮，為何會突然重現生機？

路邊巡街的猛士，提著燈籠在街上來回巡曳。他們遠遠便看見了牽著馬匹的陸古，慢悠悠地在街上晃盪。眾人迎上去湊近看了看，而後說道：“幢主這是剛剛從都督府出來？辛苦辛苦！”

陸古這時候清醒了不少，拱手回禮道：“眾位辛苦，這裡有些茶水錢，明早下值了，跟著兄弟們喝點茶水。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辭了！”

眾人趕緊過來拱手送行，然後看著茫茫夜色將陸古整個人吞噬。領頭的值尉掂量了幾下錢幣，而後說道：“行了，明早咱們幾個，喝酒吃肉的錢有了！”

陸古遷家在東城，離著都督府還算很近。一路上聽得犬吠，騎馬飛奔回家。一眾人則都在院落裡，一邊乘涼一邊等著他的訊息。這件事雖然說不上大事，也著實不小。說不上什麼動輒千萬人的事情，可也確確實實地關係著千百人的福祉。縱然升官或者掉腦袋……不都得等訊息？

因此一眾人等無論如何，都得挨著夜色，等著陸古的訊息。陸古回家的時候，七八個人正在前院兒乘涼，陸古的兒子也知道發生了大事兒，躲在娘的懷裡，縱然已經很困了，卻始終不肯去睡覺。

陸古大步流星，他推開門的時候，忽然看見自己的家眷都在院子裡等著自己，心裡頭有了一

種莫名的感覺，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是個男子，不能將那些讓人擔憂的話說出去。

妻妾兒女和他的弟弟、幕僚都圍上來，詢問情況如何。陸古面帶微笑，慢慢說道：“都督看了咱們寫的東西，我看都督的面色，應該不會差！”

幕僚一臉的不信，不過他知道陸古也在安慰家人，他不動聲色地說道：“恩，那就好，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事情等待結果就可以了。我想與主家單獨聊聊！”

陸古的妻妾相互擁抱歡呼，都為這件事感到高興。孩子們也都打著哈欠，一臉的放鬆。陸古反而面色凝重了些許，他知道，自己是有兒子的人。

眾人都散去了，幕僚也輕輕問道：“大都督怎麼個說法，當時面上什麼表情？”

陸古說道：“我偷偷看了幾眼，發現大都督面上的殺氣很重，似乎對這種事情很難接受。不過後來大都督的兒子便跑過來了，他抱著兒子，問我是不是都寫在裡面了。我應答了一聲，他便將我趕出來了。”

陸師突當即有些著急：“啥？那這個事情，究竟該怎麼去判斷？咱們這麼貿然報上去，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早知道咱們找個大官，使些錢問問上面的態度也好。”

幕僚一言否之：“不是那回事，我且問主家，大都督還說了些什麼？”

陸古說道：“我轉身想走，但是沒得到答覆便轉身回去了，大都督只是說讓我安心，這種事下次早早交上來，不要拖沓。”

幕僚（為何一直不提姓名，因為此處有伏筆，可以寫番外，名字會說出來的）撫手默然，而後在庭院之中來回踱步好久，方才說道：“大都督這話說的很明確，咱們應該不會有事。再說這種事情，張崇當時也不知道是咱們一直在盯著他，如今他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出是咱們要拉他下馬。”

陸師突說道：“咱們可是對這個事情關注了太久太久了，可萬萬不能出現失誤啊！”

陸古面色一緊，喝罵道：“你別添亂，功利心實在太重了你。事到如今，無論成敗都得保持理智，你們想想，大都督這麼年輕，就有如此擔當，哪次遇到大事，不是氣定神閒？”

幕僚也附和道：“確實，老夫闖蕩北方多年，也從未遇到過像大都督這樣的青年英雄，還能有這麼大的見識和如此高深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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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師突也言之有理，咱們覬覦張崇的位置太久了，千萬不能出現一點點的失誤！”

……

數日之後，趙烈命人公佈榜單，紅紙上面用粗|黑的毛筆，用正經的楷體寫上升遷之人的名字和官職。眾人又像當初那樣，重新聚集在大榜旁邊，看看是否有他們的名字。

張崇面色有些灰暗，他與幕僚們研究過了，按理來說，四州的建制……應該不會離他太遠，就算是酌情考量……似乎也不會這麼安排吧？

陸古則盯著榜單，面色有些陰晴不定，不過他還是能看出趙烈的一些用意來。比如雲州這個實際建制上，就是東南方向上直指陰山南北，連通懷朔鎮的一片茫茫草原。只要是個人，大都明白以後突厥人會把這裡當成他們進攻整

個幷州的進退走廊。甚至整個河北，都是他們進攻的軍隊和佈置下的草場。

但是他陸古好巧不巧就被封在這裡，當這片飛地的幢主。而今趙烈為了照顧張崇，臨時決定將四州的建制拆分，從河南到河西的所有建制通通歸於趙烈自己的部下，而張崇則調任軍府帥都督，升任下開府（官職，三等軍府官，權力可實可虛），總永安鎮軍曹事。

而他陸古，則受任雲州、懷恩、安州三州都督（相當於三州幢主），官職和權力上，基本沒變，只不過管的更多了而已。而且本來預想的開府中的職位，也成了泡影。

張崇這時候看到了陸古在盯著榜單悶悶不樂，仔細思揣，便湊上前去說道：“恭喜幢主，升任都督了！”

陸古只是苦笑：“哪有升遷，不過是平級而已。按理說，我得恭喜張軍曹升任才是！”

……

趙烈進出忙碌了好久，親自受理了幾件民事的糾紛，還有訴訟的一些事情。等都處理妥當了，方才安心地去吃飯，回首一看，已經是酉時的光景了。

徐平這時候也方才下值，他的事情也非常的多，總覽大政，軍鎮和新設四州還有向西直到涼州附近的事情都要讓他處理。甚至劉賀孤的北山，也都在他的手下，過上好幾遍。

趙烈在新書的總管府的匾額下伸懶腰，正好讓徐平看見了，他走上來拍了拍趙烈的肩膀，正好趙烈的哈欠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此時被拍肩膀，著實嚇得不輕。

徐平問道：“怎麼有閒心出來散步？最近弟妹不是將你看的很緊？”

趙烈見是徐平嘿嘿一笑：“她最近想著再要一個孩子，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公事繁忙，還要照顧她們幾個的感受，實在有些力不從心。這不，我正想著出去找個酒坊去吃點牛羊肉，正好趕上你出來。”

徐平當即跨下臺階，自顧自道：“正好，我也沒吃，這個時辰，只有賈氏的酒樓還開著，咱們去坐坐！牛肉強身，羊肉健腎，再加上幾個腰子，晚上回去，又能發出不少力氣。”

趙烈哈哈一笑，捧腹說道：“我的兄長，怎麼今日滿口的穢語？莫不是……”

他這時候才想起來，賈氏通婚的訊息下來了，族內的人都非常的同意這件事情，女子的畫像已經送過來了，就等著徐平下聘書，找媒人，然後大吹大擂，從幽州把女子娶回永安鎮了。

徐平神秘兮兮的說道：“不著急，咱們且先看著，一會兒我便與你分享，走著！”

兩人上馬狂奔，沒過多久便來到了賈氏的酒樓門口兒。這會兒正是閒著的時候，幾個夥計見是趙烈徐平二人，趕緊出去好幾個人迎接。那幾個馬伕見了趙烈，也都殷勤地跑過來，給兩人牽了馬，往馬廄而去。

兩人被引到三樓的雅間兒，這時候的雅間兒，不是後世影視劇的風格，中間一張圓桌，四邊兒則都是小胡床。趙烈與徐平挨著坐下，幾個夥計將幾道冷盤先上了桌，而後拿出白酒來，給兩人都佈置得當，方才退出去。

徐平故作神秘：“你是想先看嫂夫人……還是想聽一個大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