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亂事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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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鈞鑒:建興十六年三月乙未,令居外城流民中氐羌部眾,受陳虎、鄒大等亂民唆使挑撥,集眾衝入內城,焚民居六十三棟,屠戮縣民、守城士卒計兩百六十一人。亂民砸開縣府府庫,搶掠、燒燬府庫存糧六千七百餘石,卑下聞之生變,急調營兵前往各處鎮壓,**悉平。

氐羌之民,久居隴西山川之地,常年與之毒蛇猛獸,豺狼虎豹為伴。其人彪悍難制,不遵禁訓,不伏王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炤本欲納之,與縣中民同。耕織放牧,漁獵為生。然其豺狼之性,蛇蠍之心,蓋與州民不同也。炤一時大意,釀此大禍,難辭其咎。奏陳明公,請明公降罪,以誡餘者。

今從亂諸人,炤已看押在營,意欲將之分散流徙,至鄉里,與州民為鄰,可撥給土地,令其耕種自食。而與州民鄰,日久則必生同化。明公可頒法令,令羌胡與州民婚,或免賦稅徭役,或予田土耕牛,數代之後,人必州民,羌胡不復而存。

炤先驚聞明公欲募各家部曲,同宿衛、郡縣之兵舉而南向,克復隴西。炤感佩明公之志。而當下內憂未解,委實不宜倉促動兵。倘我等集眾南進,克復隴西。而身後空虛,羌胡若再度舉事,誰人平定?如之奈何?

州中高門覬覦隴西,不過是為一己之私,一姓之利。以部曲為軍,令出多門,難於統一。軍令不統,談何征戰?去歲尚有沃幹嶺之敗,若今番再遇大敗,他日虜賊北渡,何來三軍御之?

先公有託,揚鞭東指,定鼎神京,故取炤字定東。炤銘感五內,夙興夜寐,未敢一日貪私。惟望使君熟慮,切勿輕拋民財。將卒生死,亦皆在明公一念。卑下護羌校尉府長史炤頓首頓首。

陳珍將手中信箋放置在桌案上,緘口望向正拿著一支箭投壺的張駿。張駿將箭匆匆投出,卻再不聞陳珍念信之聲,回頭一望,卻見陳珍侍立一旁,不言不語。張駿自一旁几案上拿過巾帕,匆匆抹了抹臉上汗水。

“唸完了?”張駿行至上首几案後坐定,隨即望向陳珍。

“回明公,信已唸完。”陳珍拱手答道。

“折衝覺得,定東所言如何?”張駿平生幾分倦意,打了個呵欠,而後抻了個懶腰,貌似無狀。陳珍垂著頭,對此只做未見,思忖片刻,答道:“武公時,若羅鮮卑部便曾集眾十餘萬,甚至一度攻至姑臧城下。幸得宋督護神勇,一鼓盡滅之。而成公時,又有禿髮鮮卑為亂,雖旬日平定,臨羌卻也淪於戰火,縣民幾十去其九。”

“定東言及羌胡性同豺狼蛇蠍,倒也並非危言聳聽。十一年時州境告急,屬下領兵前往隴西,突襲虜賊糧草後勤,便神有感悟。隴西氐羌豪族如苻氏、楊氏、姚氏等,皆曾行那等落井下石之事。只是將之打散,安置鄉里,與州民為鄰,繼而頒令,讓雙方通婚,數代後便皆為州民,再無羌胡之語,令屬下頗感新奇。思慮一番,確也正是此理。”

“折衝既也認同,便是可以如此施行?”張駿聞言,稍微恢復了幾分神采,勉力坐直身體,繼續向陳珍徵詢著意見。

“明公,此法並非不可。不過,先得將令居一地流民之中羌胡分置各處。令居縣中這些羌胡,方才策**事。此時將之分置,正是良機。而西平左近那些鮮卑、羌胡等,仍需以武力壓服。待時機成熟之時,再行此法。”

“定東言及募兵征討隴西之事,折衝又如何作想?”張駿起身,開始在几案後面踱步,邊踱邊望向陳珍,問道。

“定東言及募兵征討隴西之事,也是字字珠璣,老成謀國。各家吵嚷著東征,攻取隴西,本也是各懷鬼胎。加之部曲家兵又基本聽命於各人,軍令絕難一統。前番使君徵調他們去往令居馳援,言及斬首上千者封爵。各部便是各遵其令,屬下令他們一日行軍五十裡,都難以貫徹執行,更遑論其餘。”陳珍念及去歲領著各家拼湊出來的數千部曲前去赴援,便是感慨良多。

“屬下聽聞各家募集一冬,所募集的糧草也不過只夠兩萬人三月之用。高門豚犬,個個皆是坐擁萬金。然而令其投入資財糧草時,卻是誰也不肯多予。人人皆願他人多予而自己少予,算計來算計去,便是當下這等尷尬局面。”

陳珍將這些高門的做派一直看在眼中,要說心中毫無怨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憑藉前番赴援之事,已是將這些人的嘴臉看了個透徹。在他看來,領著這些人各自派遣的家兵部曲前去作戰,無疑等同於兒戲。

張駿聞言卻是苦笑了一番:“陳折衝,莫說是你,便是孤,目睹這些高門肆意妄為,屢屢掣肘於孤,孤也平生想將其盡收斬之心。然武公當初定策如此,國事,孤還得多多仰仗他們。而且這些人,一個個都基本與昭公、成公一般年歲。孤便有時候實在氣不過,想要戟指這些老家夥大罵一通,然而看著那一把把花白鬍子,也都是忍了回去。”

張駿感慨了半天,而後又在几案後跪坐下來,嘆道:“如今各處守備,尚可全然仰賴李柏、李定東、張閬等鎮將。而我等與虜賊大大小小打了十數年,卻也正是佐證,如今州中堪為將者,也不過就是這些邊塞鎮將。但若要集兵進取,征討何方,卻是萬萬繞不過那些士族高門。”

陳珍垂頭不語,張駿的這通感慨,也可謂是充滿苦澀。雖然明面上看起來,他是涼州的州刺史,是西平公,是整個州的統治者。然而往往只有親近的,左右隨行的人,才知道這個一州之地的統治者,做的有多麼憋屈。

“既是如此,使君當如何回覆定東?”陳珍念及數百裡外,還有那個焦頭爛額一邊收拾爛攤子一邊等待回覆的小小長史,不由得又平生一股惻隱之心。

張駿想了想,隨即便拿起几案上的毛筆,平鋪開一張白紙,龍飛鳳舞地在那紙上書寫起回覆來。陳珍侍立一旁,看著張駿寫下一大通勉勵寬慰的客套話,批示此番亂事不予追究,而後寫下大大的“許便宜行事”之語。

張駿取過信封,又讓陳珍拿來火漆,細心地將信封好,轉交給陳珍,讓其遣麾下騎卒快馬送出。陳珍轉身正待行出,張駿卻忽然喊住了他。

“陳折衝,請稍候片刻。我再與謝主簿去一信,稍候你且令騎卒一同送往。”

************

自那日爆發**之後,令居縣便增設了在內外城中巡邏的兵力。戰鋒營、王誠所部健銳營、射聲營輪番接管外城防務。而雷融所部由氐羌武士組成的健銳營,則被分置外城四營之中,嚴密監管了起來。

與此同時,辛彥亦是配合李延炤的工作,開始統計投軍的氐羌士卒各家情況。對於家中有人參與暴亂的士卒,則甄選出來分別看押。雷融在暴亂之後,入城的第一時間便被“請”入內城大營,在新任別部司馬劉信所居之處禁足。這雷融也是個暴脾氣,聽到這一系列針對他及他麾下士卒的處理決定之後,當即便翻臉打傷兩名戰鋒營士卒,隨即被眾人上前按倒。而這一舉動,則直接將他送到李延炤所居屋後的單獨禁閉室中去了。

鑑於雷融有傷人的前車之鑑,李延炤又增派了一什戰鋒營銳卒看管他一人。雖然查來查去,李延炤得知雷融並無任何參與此事的跡象,然而對於如此激動的雷融,李延炤最終決定還是讓他冷靜一下,隨後自己再前去找他談話比較好。

自然,這一系列處置的最直接結果,便是令投效的氐羌士卒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然而先期自別處購置的糧食與牛羊抵達之後,李延炤便將之分出不少的一部分,給了那些未參與亂事的氐羌士卒家屬。當今之計,也唯有暫時用這些來羈縻些許浮動的人心了。

此事後續除卻在令居縣中引出一串軒然大波之外,於其餘郡縣的影響也可謂不小。位於洮水流域的西平、晉興以及枹罕等地,皆已開始監視屬地氐羌、鮮卑等異族部落的動向。而對於隴西相繼逃去的氐羌小部落,也開始懷著防備的態度對待。

而令居這場規模並不算大的民亂,導致的最直接的結局便是本來言之鑿鑿今春舉兵征討隴西的軍事行動,被無限延期。刺史府屬臣的朝議之上,各家代言人使出渾身解數,意圖讓張使君再度同意兵進隴西,卻都是徒勞白費。

張駿在朝議之後,將各家話筒留下,他望著一干神色各異的士族高門的傳聲筒,不由得平生一種怒氣。而他強自將怒氣壓下,繼續與這幫人就征討隴西之事開展了一通探討。

“明公本欲今春征討隴西,緣何半途而廢?可是有奸佞在明公面前妄進讒言?”鎮軍將軍陰鑑率先發難,單刀直入地問道。

“陰鎮軍,此番之所以罷兵,並非讒言之故。孤倒想問問鎮軍,征討隴西,需募兵幾何?行軍作戰之期多久,又需募發糧草多少?準備騾馬大車押運糧草,又需多少?”

“這……”陰鑑不料張駿一張嘴就如此咄咄逼人。對於這些問題,他並非沒有想過。只是對此他也沒有確定的答案。募兵多了,一則所需糧草更多,其二,現下正是春耕時節,募兵越多,可用於耕種的青壯勞力就越少。如今州中財政狀況已是捉襟見肘,委實難以權衡。

張駿坐直身體,望向下方一干屬臣:“陰鎮軍既答不上來,孤便講講孤一家之言。征討隴西,需取狄道、桑壁、冀城等地,繼而要取隴西、南安二郡以扼渭水。非有兩萬精兵,否則不可為之,諸卿,孤所言可是實情?”

“使君明達……”陰鑑與諸屬官皆是不知當如何反駁。兩萬兵力,對於偌大的隴西來說,幾乎已的確是一個相當少的數量。而當下各家推三阻四,所集結的部曲家兵,確實又遠遠低於這個數量。

“既有兩萬兵,征討隴西便以半年為期。所需軍糧五萬餘石,諸卿以為,可有差池?”

望著下方沉默不語的諸位屬官,張駿又繼續算賬:“徵發士卒兩萬,騾馬至少需兩千之數。大車也需製備千餘輛。人吃馬嚼,隴西征討下來,所費幾何?陰鎮軍,諸卿,可有教我?”

各人聽到這裡,已皆是聽出了張駿的潛臺詞。先前各家信誓旦旦要為征伐隴西準備兵員糧草等。而如今,兵員不足,糧草也遠未籌集齊全。如此一來,如何征討?

“如今情勢,也無須孤贅言。”張駿起身道:“令居收納氐羌流民,而卻正因乏糧,致流民生亂,圍攻縣府府庫,燒殺搶掠,致數百軍民喪生!如此一來,李定東武嵬軍已不可輕動。而孤所能募集的州兵宿衛等,不過是謝主簿所率,駐紮在令居的那七千兵。餘者,孤也無能為力。現下正是春耕時節,州中本就不甚寬裕,決計不能徵調青壯成軍。”

“而去歲數場戰事,州中府庫亦早是為之一空。諸卿亦是心知肚明。孤也去看了數次,如今的府庫,足能將其中的耗子都餓死。”

望著沉默不語的諸位高門傳聲筒,張駿起身淡淡道:“諸位且回去,與各家再商議一番,看看是能募齊戰兵,還是能集齊糧草。議定之後,再作商議!”

張駿轉身向刺史府後堂行去,左右兩名內侍立即隨行。前堂中只留下一堆面面相覷的各家話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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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揚烈,不知貴府合為一處,能募集部曲幾何?”鎮軍將軍陰鑑在張駿那裡碰了個釘子,見張駿一走,便連忙將視線投向其餘人。

宋輯聞言,亦是一臉苦相:“陰鎮軍,去歲沃幹嶺一敗,我所率精銳部曲,幾十去六七。如今即便集闔家之力,算上故西平太守一系,家中所能募集部曲,也不過千餘……”

陰鑑聞言,登時一副惋惜之感:“如今州中各家,也皆難維繫……我回去便知會左司馬,征討隴上之事,或須從長計議。”

站在堂外的陳珍聽著堂中傳來的議論之聲,嘴角不由得揚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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