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黑白無常走後，羅哲玉頭微側, 看向一棟樓房。

整棟樓大概有五六層, 都是黑沉沉的, 一層層視窗處沒有半點燈光洩出。

受這裡經常聚集的鬼市影響，裡面早已無人居住。

“出來。”

整棟樓靜悄悄一片, 身後銀白色火焰包圍圈中的眾鬼面面相覷, 不知他是在同誰講話。

羅哲玉只喊了一聲，見對方裝傻充愣，毫無反應，龜縮在樓房後面不肯出現, 忽然揮動鐮刀。

鐮刀自下而上揮起, 一團銀白色火焰從刀身熊熊燃燒的火焰中脫離而出, 隨著鐮刀揮出的軌跡，朝著天空上被拋飛出去，自樓房上方越過, 直直墜落下去另一頭, 被牆體遮擋, 消失在視野中。

身後百餘名鬼魂也全神貫注地瞧著, 靜悄悄等待後續。

一秒……

兩秒……

“嗷！”

一聲受到驚嚇的叫喊從樓房後傳出, 竟然真有誰躲在那裡。

“什麼鬼東西，走開！”

隨著慌亂的呼喊聲, 一個黑色的鬼影被銀白色火團攆得從藏身處逃出，出現在視野內。

那鬼魂是一名男子，身穿黑色長袍, 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直愣愣的高高束起，頂端尖尖，除去臉上抹了粉，塗得太白以外，整個頭就像一顆黑色的花苞。

不知道用了多少髮膠才能固定住的髮型。

銀白色火球對身穿黑袍的鬼魂窮追不捨，有意無意地將他逼得朝羅哲玉的方向跑來，他一邊躲閃襲來的銀白色火團，一邊試圖朝旁處跑，卻只能離羅哲玉越來越近。

“老、老祖……”先前那名大放厥詞的削瘦鬼魂瞪著眼睛，張大嘴道：“老祖快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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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控火追我，我只不過是途經此地，路過而已！”

黑袍鬼魂對羅哲玉大聲控訴道，像是不認識一樣，完全無視削瘦男子迫切的呼喚。

鐮刀刀身上的銀白色火焰迅速被收起，羅哲玉兩三步上前，速度極快，化作一縷黑色的風，眾鬼只是眼前一花，鐮刀已經穩穩架在黑袍鬼魂的身上。

“跟我去地府。”

清朗透徹的聲音低聲道。

黑袍鬼魂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雙目竭力朝下看，盯著自己脖子旁邊的黑色鐮刀，雙手舉起，滿臉無害道：“我跟你去地府，跟你去就是了，你把刀放下，咱們好好說話……”

這把鐮刀給他的威脅，不亞於那團銀白色火焰。

都是碰上就能要命的東西。

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竟倒黴至此。

最後這只“老祖”，當然也逃不了被綁起來的命運，羅哲玉將鐮刀放下，非常放心的讓他自己去繩子最末尾，用繩子把自己綁起來。

繩結綁得怎麼樣，關乎到一會兒的他們自己的乘船體驗。

這百餘鬼魂雙手雖然綁在一起，手指卻還能動，羅哲玉給了幾分鐘時間，讓他們把自己的攤子收拾好，願意帶走的就帶上，這才走上前去，牽著綁著一大串鬼魂的繩索最前端。

“走了。”

不過眨眼的功夫，羅哲玉同數百餘被繩索捆著的鬼魂消失原地，出現在冥河空間內。

“嘩啦……”

巨大的落水聲響起，水花濺落。

被繩索綁成一連串的數百餘鬼魂掉進冥河中，羅哲玉站在銀色小船上，手中握著繩索。

“嘩啦……嘩啦……”

銀色小船迅速發動，筆直飛快地前進。

繩索綁著的鬼魂們因銀色小船極快的速度，被帶得飄在河面上，如同衝浪。

銀色小船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左右上下的飄忽。

“啊啊啊——”

鬼魂們一片混亂驚叫，髮絲散亂飛舞，表情扭曲驚恐。

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滿滿的慌亂失措。

“慢一點，慢一點！”

“停一下啊大人！我還沒準備好！”

“救命……”

“呸呸呸！這水是苦的！”

“竟然有味？咕嚕咕嚕……”

“嘔，胡扯，明明是酸的，酸死我了……”

“我的武器！我的武器要被水沖走了啊！”

然後就真的有什麼東西從隊伍中脫離落下，飄在水中，不再隨著銀色小船前行。

那是幾個鬼魂，其中包括被綁在繩索最末端的“老祖”。

他們一開始就故意綁松了自己的繩索，伺機逃跑。

此時身在冥河之中，四周都是茫茫河水，他們若是潛入水中，就不信銀白色火焰能無視水火不容的自然規則，追到水裡來追捕。

心中無不洋洋自得，想著這個突然冒出來，自稱要送他們前往地府的人，這麼輕易就讓他們逃脫掉，看來也只不過是個空有武力，卻沒有腦子的傻子。

沒有了銀色小船的牽引和繩索的束縛，從繩索上脫離的幾個鬼魂原地停留在河水中，想要逃跑，卻進退不得，分毫無法挪動，只能停在原處，河水四面八方忽然湧來沉重的壓力，將他們影影綽綽的魂身擠壓，一點點拉入冥河河水更深處。

“這是怎麼回事！？”

“糟糕，河水有蹊蹺！”

鬼魂之身不同於肉體，引力對他們無用，在水中更不會沉浮，遊走行動全憑自身意念，不可能身不由己的沉入河底。

畢竟，沒有哪個人是成為鬼魂後，還會被水給淹死的。

幾隻鬼在各種奮力掙扎，卻抵不過冥河河水的力量，身體一寸寸地被拖下去。

“救命！救命！”

有鬼魂高呼，朝著前面越行越遠的銀色小船使勁揮手。

其他鬼魂紛紛效仿。

“大人！救命啊！”

“我再也不敢逃跑了，求大人救救我！”

“大人來把我們抓回去吧！”

“噫嗚嗚嗚嗚……”

黑袍鬼魂“老祖”滿臉滄桑淚。

他有三百多年的道行，在人間好歹也算是一方強者，躲避過黑白無常的追捕後，日子過得極為瀟灑，座下門徒小鬼數百，哪裡會想到不過是帶著中意的弟子出來遛個彎，就遭遇如此毒手，如今逃跑還得求著人家給抓回去。

總覺得沉下去要麼魂飛魄散，要麼永遠被困於此地，兩相比較，被送去地府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了。

地府也可修行，只不過是地府荒涼，眾鬼心貪，放不下人間的繁華熱鬧。

入了地府，就跟進監獄坐牢似的，了無趣意，哪裡比得上人間。

悠哉悠哉立在銀色小船上的羅哲玉聽得身後呼喊聲，回過身去，遠遠朝著只剩眼睛和手臂露在河面上瘋狂掙扎的幾隻鬼魂揮揮手，笑了笑。

然後。

在幾隻鬼魂充滿期望的眼神中，又慢悠悠回轉過身去。

銀色小船方向不改，漸行漸遠。

露出在河面上的幾雙眼睛眼神逐漸絕望，被冥河河水迅速拽入河水深處。

被繩索連成一串，吊在銀色小船後面的鬼魂們齊刷刷回過頭來，心有餘悸地吐出口氣。

他們之中，不說全部，至少有絕大部分鬼魂，都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剛剛本來也準備逃跑來著……

只是動作不夠快，晚了一步。

幸好，幸好。

手指輕輕敲擊在船篙上，發出輕響。

羅哲玉面帶笑意，眉目舒展。

冥河河水只會讓那幾隻鬼魂吃點小苦頭，還不至於讓他們魂飛魄散。

待把這船鬼魂都送入地府後，再回來撈“遺失”的鬼魂吧。

————

溫和龐大又純正的力量融入體內，幾乎是毫無阻礙的，迅速化為己身的魂力。

魂體凝實許多，力量充盈。

再次睜開眼去看時，整個世界在眼中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

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同。

還差一點。

再吸收更多的魂力，應該就能體會出不同之處。

銀色小船也正好到達彼岸，在岸邊停下。

“哎喲喂……”

“可算是到了，喝了一肚子水，甜齁我了……”

這只鬼魂，嚐到的冥河河水竟然是甜的。

“胡說，明明是酸的！”

“是苦的好不好。”

“你們真是……什麼水都敢喝，能活到現在也多虧你們不是人。”

有一鬼魂嘖嘖搖頭，在水裡扯著繩子往彼岸邊上游過去。

“說什麼呢？說誰不是人？你才不是人！”

“嘿，你能說你現在是個人？”

“你……”

“行了行了，別吵了，你們瞅那，那是不是牛頭馬面？”

眾鬼朝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帶他們前來的那位，正站在彼岸花叢中，與對面兩位鬼差交談。

“一個是牛腦袋，一個是馬腦袋，絕對是牛頭馬面，錯不了！”

“誒，你們說，我們真要待在地府了啊？”

“那可不，都到這來了，還能有假？”

“前陣子七月半，鬼門關大開的時候，我聽著地府下面的老兄都說地府不好過，什麼都沒有，沒意思得很，而且啊……”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

“而且什麼？快說快說。”其餘鬼魂催促。

“咳咳……”他清清嗓子，繼續道：

“而且，聽地府裡的老兄說，我們入這地府，不管以後是投胎，還是耐住枯燥寂寞的在地府裡面修煉，這第一站，都得去閻王殿，接受審判！”

“做了壞事的，都要去十八層地獄裡面受難！”

眾鬼一靜，心思百轉。

“要不……趁他們談話，我們……”

有鬼魂指指彼岸上交談的羅哲玉和牛頭馬面，話未盡，意思卻很明顯。

他又想逃跑了。

“不了不了，要跑你跑，我還要留著我的三魂七魄好好修煉，等這一生實在過膩味了，就去討碗孟婆湯喝下，結束此生。”

“可那十八層地獄，你不怕？”

“怕啊，可我更怕被那位大人滅掉。”

“是啊是啊，那人好不講道理的，連話都懶得跟我們講第二遍，剛剛河裡沉下去那幾個，你不會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