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四年六月下半，山咚的天氣已快到了三十五六度，直熱的人只想待在那陰涼地方，喝一口涼茶，聚在一起吹幾句牛皮。
四面是三丈高的圍牆，圍牆上面嵌著在陽光下發著光的碎玻璃片，碎瓷片，圍牆裡是一處佔地有五六畝地的工廠，工廠北面一排排房子，啊，錯了，不是工廠，雖有人跟房子，卻沒有廠房，剩下的，就只有一大片空地。
狗兒姓劉，名狗兒，鄉下人取賤名好養活，年十七，體型瘦削中等個子，身上有股機靈勁，面相挺討喜，是個有兩把刷子的小偷，可惜前幾日在昌邑縣城紅花商業區做案的時候，被人當場抓住，審案，判案，今天上午剛被押到了這裡，聽看守說，這裡叫勞改所。
“嗬嗬……”
舌頭往外耷拉著，狗兒只覺得要熱死了，快午時了，那毒辣辣的日頭曬著，高溫憋悶，快要著火的空氣，狗兒就覺得那嗓子眼，幹的快著火了。
一來到這裡，他就被叫到看守所的大空地上，跟其他人一樣，什麼列隊已經站了快有一個時辰。
狗兒覺得再受不了了，他覺得頭疼發暈，可他又不敢暈倒，剛才旁邊有人暈倒，被看守直接一盆水澆上，緊接著一棍子抽在屁股上，啊！！！的一聲，跟殺豬似的，那人立馬精神了。
二十幾名勞改犯就這樣硬挺著到了午時過半，那看守終於發話了：“好，休息半個時辰，吃完飯繼續。”
“…………”
有氣無力的走到一間大的房間，裡面一排排桌椅，上面放著，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黑餑餑，一塊醃菜，這就是午飯了。
“吃飯。”
看守一聲令下，狗兒已經餓急了，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黑餑餑，呸呸，呸，鋼崩磕牙，吐出來一瞧，草，小石子，麥秸杆，再加上一點高粱捏成的餑餑，旁邊同伴同情的看著他，小聲說道：“俺第一天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習慣了就好。”
……草，老子可不願意習慣。
狗兒想著，不願意再吃，可肚子實在餓的厲害，沒辦法，只能邊挑邊吃，時不時的嘎嘣脆，咬的咯吱作響。
好不容易吃完這一個餑餑，那幾名該死的看守又來了，笑眯眯的看著他們：“都吃好了吧？再接著出去曬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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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草你個狗日的，老子不去。
狗兒雖然這麼想，可不敢這麼說，只好跟著其他已經麻木的同伴走出房間，到了外面空地上站好，歪歪扭扭的勉強成一排。
“昂兒～昂兒～”
知了在賣力的叫著，可狗兒連往外伸舌頭的力氣都沒了，吃了那點東西墊巴肚子，還一口水都沒撈著喝，不要說乾裂的嘴唇了，就眼前，直覺得開始出現幻覺，人都能看成三個。
咣噹！一聲。
狗兒勉強眯眼看著眼前不遠那東西，……看清了，是水桶，裡面有水，不知怎麼，乾巴巴的舌頭上竟然又生了滴津水，有絲甜絲絲的感覺在口中瀰漫。
“都渴了吧？”那可惡的看守笑眯眯的環視狗兒他們一圈，指著擺在每人身前的水桶，細聲細氣的說道：“都有，喝吧。”
一瞬間，狗兒竟對他有了感激的心思，顧不得想太多，一頭扎進水桶裡，唔，沁涼的感覺真好啊，咕嘟咕嘟，嘔，呸呸！
“嘔，咳咳咳！”
是鹽水，厚鹹的鹽水，狗兒嘔吐嘔的，只覺天昏地暗，把剛才中午吃的那點餑餑都嘔出來了。
“俺草你……”狗兒抬起頭來，就要罵這個狗日的，可對方持著一把黑紅色長刀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平靜的瞅著自己，莫名的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後面的親孃兩字，不敢再宣之於口了。
就這樣站好，鹽水浸在臉上脖子上，毒辣辣的日頭曬著，很快，臉上脖子上起了一層白色粉末，幹辣辣的，真的要著火了，搖搖擺擺，狗兒愣是撐到了晚上。
晚飯是三個餑餑，還有一碗清水，一塊醃菜，吃著吃著，狗兒這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這些狗日的看守太欺負人了。
“狗兒，別哭了，沒用，這些人那心腸可硬了。”旁邊同伴，剛才互通了姓名的猴子小聲附耳勸道。
吃完晚飯，看天色晚了，狗兒跟猴子他們來到一間亮著燈火的房間，裡面是大通鋪，夠他們二十幾人睡的了。
“狗兒，快睡吧。”猴子邊說，邊跟其他人一樣，麻利兒的上了大通鋪，就要倒頭就睡。
狗兒也跟著上去，好不容易有個休閒的時間，他這一肚子委屈還想跟人聊聊呢。
“呼～嚕～”
狗兒搖了搖猴子胳膊，驚訝的聽著周圍這動靜：“猴子，這些人怎麼這就要睡了？”
猴子看樣也是想睡，強打起精神說道：“不睡，一會可就沒機會睡了，睡吧。”
說完，一～二～三。
咕嚕聲起。
“…………”沒人說話，狗兒只好躺下，可怎麼也睡不著，滿腹委屈，他聽說以前衙門那大獄也沒這麼缺德啊。
“狗日的，二郎神這狗東西，真不是人玩意。”
發著牢騷，這一天累的，睏意上頭，別管房間裡多悶多熱了，咕嚕，他也睡著了。
“嗶嗶嗶！！！”
“吱兒～～～吱兒～～～”
幾聲極其響亮的響動，狗兒猛地驚醒了，漆黑一片，這什麼動靜？
難道是鬼？狗兒心裡害怕，看猴子也是起來了，邊起邊說：“快，跟著俺。”
說完，踢踏踢踏，一群人摸黑往門外走去，狗兒愣了愣，下了床，走出門外的時候，看見遠處空地上有一群火把點著，同伴們都往那跑，於是，他也跟著跑，噗通～腳下磕絆，摔了個狗吃屎。
等到了那裡，很明顯的，他已經是最後一名。
那可惡的看守還是笑眯眯的，就著火把看了看每個人，開口說道：“劉狗兒是最後一名，嗯，不錯，罰站一晚上，其他人，站兩個時辰就可以歇了。”
“…………”狗兒真想張口大罵，可此時那幾名在火把照耀下，臉色明暗不定的看守，莫名的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抖得打了個寒噤。
晃晃悠悠，兩個時辰後，同伴回去了，晃晃悠悠，中間狗兒眼皮子重的想站著睡，可惜，每次都被那可惡的看守拿著火把貼到他臉皮邊上，嚇得他又趕緊睜開眼，就這樣……天亮了。
“唔哈，陪了你一晚上，真是辛苦了。”看守打著哈欠跟精神抖擻的同伴交班，狗兒欲哭無淚的，開始新的一天……
看守們除非有必要，一般不打也不罵，每天都不帶重樣的折騰數目有少有多的勞改犯，半月後，猴子出去了，臨走前跟狗兒道別：“狗兒，俺出去後可不敢再偷雞摸狗了，不為別的，就為了不再進這破地方，你……保重吧。”
一個月後，臉色灰敗，整個人瘦的都成皮包骨頭的狗兒，走出了勞改所，身後傳來那笑眯眯的看守可惡的聲音：“劉狗兒，歡迎再來啊。”
“再，再你娘，老子，俺俺永遠不來了。”狗兒回家後，沒有什麼大出息，不過他這輩子，沒再犯過法。
。。。。。。。。。。。
五月二十四日，“報，楊天反賊已攻克兗州一府。”
六月八日，“報，兗州青州登州萊州……四府盡在反賊手中。”
六月十四日，“報，登州府城已被反賊攻克，四府……已完全在反賊手中。”
六月十五日開始，有山咚出身的官員開始上摺子請求皇上抓緊派兵平反，天啟一概留中不發。
御書房，天啟單獨宣內閣首輔葉向高覲見，不由讓其他人感嘆，葉相真是深受陛下信任啊。
“葉卿，那大炮什麼時候能造出來？”
“啟稟陛下，……大概在兩月之內。”
“可，可四府已在楊天手中。”朱由校真是心急如焚，前後不到一個月，楊天已拿下四府，這要再有兩個月，他又會做些什麼？真是想都不敢去想那嚴重的後果。
葉向高只好沉默以對，這事，他實在也想不出好辦法解決，同時他也奇怪，四府啊，怎麼就悄默聲的讓那楊天給佔了呢，登萊水師，周邊的衛所軍，他們再爛也應該能跟那楊天磨些時日吧，不應該是目前這局面啊。
對，有了。
眼睛一亮，葉向高想到應對辦法了，他從容應道：“陛下，老臣想到為何四府被那反賊佔的如此輕易的原因了。”
“為何？”
“因為四府的牧民官都是閹黨，他們巧取豪奪，刮地三尺，弄的百姓們民怨沸騰，那反賊趁勢造反，民間百姓活不下去，只好，只好作那從賊之舉，對，一切的根源就是閹黨當道，以致民不聊生，那陶朗先跟楊國棟號稱雄兵十萬，可結果呢？他們必是欺上瞞下，大肆虧空軍餉……”
“葉卿，朕要的是解決辦法。”朱由校不悅的打斷他的話頭，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打擊什麼閹黨，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葉卿，三日之內，派人去山咚跟那楊天談談，最起碼先穩住他，攸關朝廷漕運，萬萬不容有失。”
“陛下，臣……”
“不用說了，到時沒人願意去，那就你去。”
“……是，臣遵旨。”
葉向高走了後，朱由校想了想，把王體乾叫進來，低聲道：“楊天此人，不能再讓他活著，朕要你在東廠跟錦衣衛中秘密選拔…………”
“奴婢遵旨。”
三日後，吏科都給事中魏大中，禮部侍郎趙其瑞，司禮監隨堂太監孫雲賢，並三人作為欽差，出使山咚與那反賊楊天談判。
“代朕問問那人，他到底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