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東仙殞西洲的訊息並未在江湖上宣揚開來,就只是傳到了該知道這個訊息的人耳裡。就像是很多年前,莫問東瞞過了天下人,折盡滿林桃枝踏入仙冢那樣。
他於無聲處鳴起驚雷,卻也在無聲之處悄然逝去。可不論是少年時以桃花作棋子挽狂瀾於既倒,還是如今以眾生作棋子懲戒世人,他心中所求的,終究不過是想觀盡一場桃源花開罷了。
彷彿一切都變了,又彷彿至死不變。
可想評說的人並不知情,知情的人又想選擇遺忘。
事已至此,久而久之,是非功過,也就無人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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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都。
洛飛羽對著洞窟外淅瀝的雨簾,卻是滴酒未沾,緩緩講述完了一段故事。
素來以笑示人的老劍仙難得有上了沉默,半晌後才說道:“你受苦了。”
“苦歸苦。”洛飛羽捧起了酒杯,將酒水灑落在地。
老劍仙傅襄嘆了口氣,望向了窗外的雨簾。
雨水為舊山河熄去了戰火,為人心卸下了枷鎖。
也帶走了意氣。
少年用意氣向江湖賒了一杯酒,可持酒杯的手一路跌跌撞撞,就這麼晃走了他一整個年少。
“只是有的人,要比我更苦。”洛飛羽放下了酒杯,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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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
春風依舊,落英繽紛。
柳藏月在林間修了一間草廬,在廬前用桃花煮了一壺茶,遙望著春風吹來的方向,似在等人到來。
一盞茶的時間可以等來很多人,但當年陪她一同栽下這片桃源的那些人,卻永遠回不來了。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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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葉輕舟正在緩緩離岸,任韶華站在小舟上揮手道別。
五音姐妹也對他揮著手,唯有那徐瑤別過頭去,痛斥道:“矯情!一點都沒有公子派頭!”
直到岸邊那些人影已看不著了,任韶華才轉頭清點起船裡的行李和錢囊。
“真就數徐瑤這傢伙最小氣,你我大婚,那小子居然就隨了兩枚銅板?”任韶華拿起其中一枚銅板盯著看了好久,有些嫌棄,“明明都是天下首富青嵐居的接班人了,還這麼寒酸?”
“可也是他斥重金向煙雨塢買下了這方圓百里的水運。”柳一離坐在船頭。
任韶華放下銅板,笑了笑:“是啊,從此以後,沒有人能打擾到我們,除了洛飛羽。”
柳一離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哀傷:“姐姐到現在仍是不肯露面作出解釋,你不恨她嗎?”
任韶華沒有回答,而是來到她身邊:“洛飛羽這次雖沒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但我已託人傳信給他了,叫他每年和我重聚一次。”
柳一離很是敏銳:“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任韶華沒有回答,而是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了一個布囊,遞到柳一離面前晃了晃。
“你猜,這是誰送來的?”
柳一離微微一愣,然後就笑了。
小舟就這麼在笑語歡聲裡,飄入了渺渺煙波之中。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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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寒山寺,一名素衣女子敲響了離寺的鐘聲,持劍走出了大門。
女子握劍似乎再尋常不過,可對她來說,卻是很不尋常。
因為她曾無法有執劍的資格。
正在她感慨萬千之際,忽然有道聲音叫住了她:“碧燃!”
柳碧燃轉過頭,卻看到偽裝成香客想要進寒山寺祭拜的奈何橋殺手們,不由噗呲一聲笑出聲來:“你們這是做什麼?”
可奈何橋殺手只是盯著她手中的劍看,像是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碧燃,你這是怎麼回事?”楓衣女率先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柳碧燃將劍別在腰間,撓了撓頭:“我偶然間得到了一本換血秘法,找了一具屍體換了身上的鞘血。”
楓衣女咦了一聲:“屍體?好噁心啊。”
“我們奈何橋,幹的不都是這樣的事嗎?”柳碧燃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了一張面具,是一個笑容詭異的老嫗。
奈何橋,孟婆。
“走吧,我們,去江湖。”柳碧燃將面具用力扣在了臉上,慌忙遮住了將要湧出的淚水,大步向前走去。
痴絕江湖事,無意問郎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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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窟。
“一切都結束了。”東方無涯忽然說道。
莫錦書睜開了眼睛。
東方無涯嘆了口氣:“後悔嗎?”
莫錦書搖頭:“是東兒執念過深了。”
“到底是因為什麼,讓他做到這個地步?”東方無涯問道:“能與我說說,你和她的故事嗎?”
莫錦書聽著東方無涯的話,忽然想起了弘濟十二年的清明雨後,他持茶壺做客天湖酒莊,卻誤入了後院的某座亭臺,卻看到那名白衣少女正站在亭間,背對著他飲酒。
因為被茶香掩蓋住了酒香,她疑惑間,轉頭看了過來。
剛猛地灌下一整壺茶水的他做賊心虛,將茶壺藏在了身後。
可失去茶香庇護的他,卻險些醉倒在了這場酒香裡。
莫錦書點點頭,目光溫柔。
“那就說說那一年吧。”
酒至濁則人自醉,茶至清則心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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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大雪封山,天地間都像是鋪落了一層銀白。
卻有一男一女在迎著風雪,攜手登山。
他們走的很慢很慢,彷彿要將過去沒能一起走完,或者是彼此之間刻意避之不及卻並肩而行的路,都要在這裡走完。
終於,他們抵達了山頂。
雙劍合璧,共出一劍。
滿山落雪都在瞬間飄舞飛騰,很快就飛向了天空。
雪山崑崙決素來以大雪紛飛不見天日聞名於世,卻在百年後,迎來了屬於它的第一抹陽光。
“你說,這些雪,會變成什麼?”暮客心仰頭看著這場扶搖而起的大雪。
“或許,會化作異鄉的另一場雪吧。”凌劍秋喃喃道。
“那豈不是壞了他們的雅興?”暮客心忽然有些自責。
“我想,他會很需要這場雪。”凌劍秋看向了她,目光溫柔而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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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暮春的金陵,離奇下了一場大雪。
這場忽如其來的飄雪,卻沒有抹去這座雅城的風流之氣和喜悅。因為在城中民眾看來,落雪帶走了秦淮煙雨的離愁別緒,帶來了寒梅傲雪的豔絕。
雪來得很合時宜,他們也很需要這場雪。
過去幾年梅花開得不好,但因為那個精心栽梅的王侯在近日歸來,這場雪,也能彌補他們心中的遺憾。
朱雀橋邊,言己微手中持著一枝開得極豔的梅花,正出著神。
卻有一對璧人緩緩走來。
“己微,好久不見。”蘇楠笙抱住了她。
“賞梅大會將要開始,請先入座吧。”言己微笑道。
蘇楠笙點了點頭:“那你呢?”
“還差一個客人沒到,我想再等等。”言己微看向了前方。
蘇楠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挽住慕容皓月的手臂,朝裡邊走去。
“阿月,她在等誰?”
“一個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人。”慕容皓月抬起頭,看向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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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秦淮河邊。
洛飛羽站穩腳跟,隔著積雪,撫摸著岸邊的垂楊。
一切的一切,和他們當年離別時是多麼的相似。
只是他這次來,卻是要進行最後的道別。
洛飛羽閉上了眼睛,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一聲忽然響起的笛聲打斷。
一曲作罷,來人就收起笛子,只留餘音繞樑在空。
“我不認得去金陵城的路了,可以給我,帶帶路嗎?”
洛飛羽艱難地轉過頭去。
只見那個撐著花傘,穿著紅衣的少女,就像是如約而至那般,正盈盈笑著,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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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遠闊,大音希聲。
這個由折劍開始的故事,終於在這曲長歌中走向了結局。
而當年一別不知飄往何處的梅花,也終於飄回了他們這裡。
這一次,信念將和意氣同在,永不再分離。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