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落日,飛沙走石。
慕沙幻想過許許多多場景同自己命定的情郎相遇,這許許多多的場景便是設定在這麼一個大漠的午後中。
遠處要有一行孤雁,縱使不能詩情畫意,也要豪情萬丈。
她於一群強盜手中救出一位翩翩美男子,且一定要是穿著白衣的,亦或許那位翩翩美男子於一群強盜手中救出她。
不過現下的這一副光景卻很是差強人意。
這是大漠的黃昏,她追著一匹偷吃了她心愛馬駒的豺狼而至,籠統用了五十三刀,將那匹豺狼剮成了六段,腥臭的狼血濺了她一臉,她用手背抹了抹臉,隨手在狼身上剮下一塊生肉來,塞進嘴裡嚼了嚼。
追了這匹豺狼一整天,都未曾進食,她一早便餓透了,嚼了兩口咽下去覺著還不夠填肚子,便又剮了一塊塞進嘴裡。
晚風獵獵,將她一身白衣吹起。額角滑落一滴汗珠,她漫不經心的抬手拭去。而他,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的。
身上穿著一件似黑似灰的白衣,絲毫沒有風度翩翩可言,面容憔悴,鬍渣邋遢,背上斜挎了只瞧不出顏色來的花布包。
慕沙瞧了一眼他,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慕沙。
半晌,他立在慕沙身側,聲音略帶失水久了的沙啞,卻很是好聽:“閣下……是否介意在下同閣下一起分享這份美食?”
慕沙用瞧神經病的眼神再一次打量了他一番,往一邊挪了挪,甚豪邁的拍了拍死去的豺狼,表示自己的不介意。
他極輕的笑了一聲,挨著豺狼坐了下來。
至於那日黃昏,慕沙畢生從未遇見過這般娘娘腔的男子。她斜眼瞧著這位大叔從布包裡掏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竹筒來,眼瞅著他從四周費了極大的勁兒拾了許多的枯枝與枯草來,將那些撿來的東西同豺狼皮毛裹了裹,燃成了一塊火堆。
且這並不是讓慕沙鄙視他的地方。
待到慕沙嚼到第四塊生肉時,他已經慢吞吞的從狼脊上削下了一塊肉,用刀子扎住架在火上烤。
他轉過頭來同她道:“你莫不是從小便未曾吃過熟肉?”
慕沙不理會他。
他將手中烤好的那塊肉遞至慕沙面前,道:“要不要試一試?比你那生肉好吃的多。”
慕沙瞧了眼那塊肉,接了過來,將嘴裡的生肉吐到了一旁,就著那只銀彎刀大口咬了起來。
這頓飯吃的很是歡快。
一匹狼身上最好的肉都被他剃了個乾淨,她吃了個乾淨。
月亮代替了落日,她才站起來,拍一拍混圓的肚子,將衣裙上坐皺掉的褶子撫平,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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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盤腿而坐,單手支膝,一手託面,姑娘走出去幾步後,他忽的道:“你可知,哪條路是通往大清?”
黑色長髮,月牙色衣袍的姑娘腳步頓了頓,未曾轉身,道:“你要去大清?”
她的聲線清冷。
大漠的月色是清涼如水的,姑娘的身形在月光下被鍍上銀邊,顯得越發的清瘦。她說完,便回過了頭來,火堆裡的光跳躍在她平靜幽黑的眸子裡,忽明忽暗。
良久,她嘴角上揚一道略微的弧度,吐出幾個幽幽的字眼來。
“那麼……你應該死一次。”
他依舊是那副姿勢坐著,漫不經心的用袖子擦著方才烤肉的那把刀,回了一個字:“哦?”
姑娘皮笑肉不笑,隨手指了指遠處連綿的沙丘,同他道:“大漠中根本沒有路,你若是大清來的人,你便去死吧,興許你死了,你的魂就回去了。”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笑道:“興許?”又擦了擦彎刀,繼續:“你怎知我沒有死過?”
慕沙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姑娘。
她的族人也這般覺得,她亦是這樣覺得。
她的孃親被父王的小妾所害,她便拎了斧頭去將那個女人砍的稀巴爛,喂了狗。現下這只豺狼也是,它吃了她準備宰殺了做為自己生辰晚宴主食的馬駒,它便必須被她吃掉幾塊肉才行。
所以她現下聽著這位鬍渣邋遢的風塵大叔的話,眉宇間閃過幾絲不快,不想同他繼續瞎掰下去,便冷聲道:“你若是死了,魂都沒回去,便只能說明那個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大叔默了半晌未曾搭話,她也不肯離去,固執的站在一旁等著他開口。這一段等待的時間著實是漫長,火堆裡的枯枝燒斷了許多根,嗶啵之聲時時入耳。
良久良久,他才輕輕的笑了一聲,那是極輕的一聲笑,輕到姑娘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再朝著他望去時,他已經恢復到一貫的面無表情了。隔著火堆,他託著下巴瞧著她,骨子裡透出幾分瀟灑的意味來,配上這麼一副模樣終究還是有些不倫不類。
他道:“小丫頭,我必須要回到那個地方去,你能不能……”
她欺負他的好脾氣,未等他說完,便打斷道:“不能。”
他語氣同神情一起滯了一滯,抬頭下巴去望天上的那輪月亮。
那一副場景並不美好,倘若嚴格的說起來,還有幾分滑稽可笑。可她,偏偏最是忘不掉那一幕。那位憔悴的好像將要死去的……大叔,在月光下同她耐心的說的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很老套,她許多年前便不愛聽這般爛俗老套的故事了。
可是她卻在他的故事裡,忽然間悲傷起來,雖說面上是強撐著的面無表情端莊祥和,可是心底的那一塊卻驀地被揪的生疼。
故事的最後,她忽的萌發了一種想法。
她想去見一見那位故事裡的女主角,那位被他和另外一個他所愛慕著的女主角。
慕沙將他帶回了王城,半年之後,同他一起去了故事發生的那個地方。她籌備了一場盛大的陰謀,成功的被人救走,進了宮。
她見到了那個讓他執著著的女子。她並不美,也不伶俐,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痕跡,她還有很多孩子。
慕沙的父王也有很多孩子,可是她的這個孃親對這個孩子好,那個孃親對那個孩子好,唯獨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孃親會對自己好。
可是她面前的這位女子,她對每一個孩子都很好,雖說她日日都嚷嚷著你們煩死了惹急了我就把你們全部丟出去。雖說這幾個孩子也天天嚷嚷著皇額娘笨死了我們嫌棄你。這一切都只是雖說。
她愛他們,他們愛她。
慕沙抹了抹眼睛,問這個女子:“我聽說,京城曾經有一位三貝勒,君子如玉,風華出眾,我可以見一見他麼?”
慕沙在等著,她為他鳴不平,為他憤慨,倘若這位女子沒心沒肺,心中沒有他的位置,慕沙是一定要將懷裡的刀戳進她的胸膛。
那是一個好日子。
那個女子聽了慕沙的話,許久沒有應聲,只是抬頭望著窗外的一棵合歡樹。
慕沙手裡的刀松了松,又松了松,最後徹底的鬆開了。
那晚,她被皇帝送出宮,夜幕深處,皇帝忽的道:“多謝。”
她頷首,頭也不回的走出這座朱牆三丈的紫禁城。
城門外,她掙扎著爬上馬車,晚膳未用,腳下軟的很,掙扎了兩下,終究是爬不上去,掛在了一邊。
裡頭伸出一隻手來,停在她面前,指骨分明,乾淨好看。
她咬咬牙,將手放進那隻手心裡,借力蹬了一腳,滾進了馬車裡。車輪軲轆作響,緩緩駛向城外。
“啊啊啊啊,肚子好餓啊,小三我要吃烤狼肉!”
“……沒聽見。”
“烤狼肉!烤狼肉!小三你聽見沒有!”
“……你說什麼?”
“烤狼肉!”
“唔,我不是聾子,聽得見。”頓了頓,又道:“你方才說什麼?我給忘了。”
“……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