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克和莫爾走後，屋裡靜悄悄的，只餘下伊維斯和安德裡亞兩個人。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斑駁的重重樹影映在窗臺上，枝葉橫斜，搖搖晃晃，似是鬼影。伊維斯坐在窗戶邊，一隻手撐著額頭。他已經沉默下來，不似方才的談笑，在過分強烈的燈光下，面色顯得格外冷峻。

他在擔心達爾蒂瑪的事。

安德裡亞一直看著他，目光溫柔，半響才摘下眼鏡，輕聲細語地說：“你不用這麼擔心。其實，軍隊參不參與，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伊維斯愣了愣，眼神幽深，滿是疑惑。

“人類的科技，到底進步了多少？”安德裡亞站起身，一頭濃密的金色捲髮宛如流淌的溪水般垂落，閃爍著耀眼的光，讓伊維斯移不開眼，“一百年的時間，人類重建了家園，消滅了達爾蒂瑪和人類的混血，然後，又開始打仗了。在這其中，人類的科技，在武器上的成就，其實沒有進步多少。現在的槍支，甚至沒有當初的威力。”

伊維斯輕輕地嗯了一聲。就如同當時羅裡所言，現在軍人的素質，和那時都沒有辦法相比，人類的敵人成了自己之後，武器的研究就變換了方向。

在見識過達爾蒂瑪的尖牙利爪，令人恐懼的武力之後，連伊維斯都心生動搖開始懷疑，即使自己真的能帶兵征戰，又有多少活路。

安德裡亞忽然短暫地沉默了一會，繼續敘述這個殘忍的事實，“人類還是沒辦法打敗達爾蒂瑪，一切都會如同一百年前一樣，人會死，死到一定的程度，達爾蒂瑪沒有血肉可以食用，戰鬥力下降，再被趕回永夜之森。等著下一次，下一次永夜之森再次失控，那些東西會再次出現。”

這是一個殘忍的輪迴。

伊維斯點了根菸，抽了一口，吞雲吐霧，慢吞吞地說：“那就……只能這樣？看著那些人去死，我，我躲在霍爾頓。”

話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嘲諷地笑了，“不過，我還沒聽說過能入水的達爾蒂瑪，真到了被圍困的時候，你帶我躲到水底，也是個活命的法子。”

這話又尖銳又刺耳，安德裡亞知道他是在對自己發火，起身走到伊維斯的身邊，彎腰吻了吻他的額角，留下一道溼潤的吻痕。

伊維斯的心情因為這一個吻稍稍平靜。

“不會的。”安德裡亞承諾，“不會這樣的。關於永夜之森，我看了許多書，有些不一樣的想法，也許，能找到條出路。”

“從古至今，有許多神話或者傳記記錄了非人形的生物，稱呼它們為神，妖怪，精靈，或者其它的什麼東西。有的類人，比如海妖，人身魚尾，能夠引動海上的風暴，用歌聲引誘人心，”安德裡亞指了指自己，“這些都和我的能力一模一樣。長著翅膀天使，小巧玲瓏，不過半人大小的妖精。而非人形的，比如地獄雙頭犬，口吐火焰的巨龍……很多很多，而這些生物，在永夜之森都能找到對應的，最起碼模樣是相似的達爾蒂瑪。”

伊維斯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非常清楚了。

如果從古至今就有這些生物，那麼他們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不曾泛濫成災，而是在人類世界安居一隅，至少是和大多數人類和平相處，留下這些傳說。

安德裡亞：“人類憑空想象的怪物，和確實存在的達爾蒂瑪卻完全一樣。非常不可思議。而歷史上的記錄，又是只有一次達爾蒂瑪的入侵。”

伊維斯接上他的話，“你上次說過，永夜之森並不是完全密封的，即使是在關閉狀態，也總是有一些細微的縫隙足夠有智慧和能力的達爾蒂瑪從裡面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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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裡亞微微一笑，將接下來的話交給了伊維斯，“是。”

“這麼說來，那些有記錄的怪物本來就是真實存在的，也許就是從縫隙裡逃出來的達爾蒂瑪。”伊維斯摁滅了那只煙，開啟窗戶，吹著涼風沉思，“那麼，這些達爾蒂瑪本來的習性也不是嗜食人肉，而是平靜的生活，就像安德你一樣。可是接下來，只要是從那次縫隙大開的永夜之森出來的達爾蒂瑪，都會對人肉產生渴望。永夜之森原來是沒有人的。”

伊維斯的表情近乎冷漠，在燈光下泛著惡意的光，不惜以超出常理的思維推測，“簡直就像是故意的，故意放出這些原來沒有智慧逃出來的達爾蒂瑪，讓他們產生對人肉的慾望。”

他的聲音放輕，“永夜之森，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安德裡亞走到伊維斯的身邊，一字一句，透著徹骨的陰鬱，“也許，它不是如你們猜測的那樣，是個看不見的星系，而是一個活著的，有思維的東西。”

窗外吹進一陣冷風，安德裡亞抬頭看了一眼天，心頭有種感應，該下雨了。

“它是個活著的東西。”伊維斯肯定，“那層黑雲也許就是它的毛皮，只不過可以隱身。它活了那麼久，為什麼忽然開始放出達爾蒂瑪了來吞食人類了？而達爾蒂瑪才開始是不吃人類的，除非，其實是它自己想吃。”

比照人類，為什麼會忽然食慾大增，胃口大開，吃的永遠填不飽肚子？

青春發育期。

那個“它”，從人類上古時期就活在這個地方，一直安安靜靜，偶爾有達爾蒂瑪逃出來，也不會嗜食人類。可是現在，只不過相隔一百年，就已經兩次開放黑雲，放出達爾蒂瑪了。

也許它是想吃東西了，要長大了，它愛吃人類的血肉，所以達爾蒂瑪就吞吃了人類。

很明顯，“它”能控制達爾蒂瑪的思想。安德裡亞在回永夜之森前，從未覺得人肉會是一種食物，而到了那裡，再回來之後，莫名其妙，忽然就對人類的血肉產生了慾望。

這種慾望不是自發產生的，而是像有人強行把這個想法塞進了安德裡亞的腦子裡。安德裡亞本來就是玩弄思維想法的高手，都不能找出這種慾望的來由。

伊維斯自言自語，自問自答，“那麼達爾蒂瑪，又是個什麼東西？它太大了，不能動，所以趨勢達爾蒂瑪代替它來到人世，滿足它的慾望，吃掉人類，但是營養卻返還到了它的身體裡。”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證據，彷彿只能推斷出這麼一個不合邏輯的結果，令人毛骨悚然。

“達爾蒂瑪，”安德裡亞眯了眯眼，漫不經心，“也許就如同生活在它體內的寄生蟲。它在每只達爾蒂瑪身上栓了一根看不見的線，就如同那些人類看不見的黑雲一樣，讓達爾蒂瑪也看不見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的。這條線可以很大程度控制它們的思想，讓它們拋棄本來喜好的食物，偏執地愛上人肉。如果本身並不是肉食類種族，比如藍蟻，這種想法就不太能控制它們。”

如果任由“它”繼續吃下去，以這種速度，人類遲早會滅亡。

伊維斯的背脊泛起一層薄薄的冷汗，他捏緊了拳頭，指甲陷進了掌心，因為alpha的力氣太大，而扎破了皮膚，鮮血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板上。

安德裡亞皺起了眉，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捧到眼前，拿紙巾擦乾淨了，再貼上了創口貼。

伊維斯怔怔的看著他的動作，好半天才緩了過來，笑了笑，“沒事，就算是猜出來的，知道理由總比不知道好。那這些事，你想了多久？”

安德裡亞想了想，“也沒怎麼想，就是沒什麼事可做，總得消磨時間。如果不是你，我也永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畢竟，人類的生死存亡，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身為混血的海妖，在血脈上似乎還是和永夜之森更為親近。

他是類似“寄生”的存在。

伊維斯松了口氣，“那現在，只有去永夜之森上了。所以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和軍隊的關係確實不大，人類看不到永夜之森，來再多人也沒用。”

只有達爾蒂瑪，才能順利登上永夜之森，找到那個“它”的弱點。

可是純血的卻不可以。以現在的推論看來，永夜之森對於純血達爾蒂瑪的控制幾乎接近百分百了，只有像安德裡亞這樣的混血，因為有一半的血液來自人類，但是只要意志堅定，還是可以戰勝這些影響。

伊維斯深深看了安德裡亞一眼，“那你要去永夜之森嗎？可我不放心。即使知道你是海妖，可是離了水還是慫了，我不放心。”

安德裡亞一怔，“你的願望，不是希望能夠拯救世界嗎？”

他以為伊維斯現在就回整裝待發，抓緊時間上路，趕往永夜之森。

“可是，對於我來說，”伊維斯版闔著眼，聲音又溫柔又鄭重，不似平常，“你現在和世界一樣重要，無論哪樣，我都難以取捨。”

“那你自己排在哪？”安德裡亞問。

伊維斯吻了吻安德裡亞，“當然是排在你和世界之後。我想拯救世界，也不放心你，得親自看著你。你說，怎麼辦？”

安德裡亞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捧在了手掌心裡。

他聽見自己輕聲說：“那好，我想辦法，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