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長澤覺得, 那大概是夢境吧……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最後一隻白狼在他腳邊倒下。漸漸的, 除了雨,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雨水是一片淺淺的紅,無端讓人刺痛的紅。
他還剩下一隻眼睛還看得到,一條腿還能挪動,走了幾步就跌倒在水中,手指和長髮全部攪進泥濘裡。
頭腦一陣混沌不清。
只依稀記得……那裡應該有什麼人。
什麼對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他撐著身子, 向某個地方挪動。腳下的血水,越來越紅, 越來越紅。越是靠近那兒,那血水就越是濃稠、刺眼。
他終於看到了那個人。
他閉著眼睛, 沒有任何聲息,模樣很是平靜,像是只是睡著了而已。夏長澤在他身邊跪著,呆呆跪了好一會兒, 想著, 他應該就是睡著了。
他一直喜歡在樹底下、在大青石上小憩的,睡醒之後就會自己回家。
他輕輕晃了晃他, 那人沒有醒。
雨那麼大, 睡在這裡是會著涼的,於是努力挪動著,將那人一點點、一點點裹進懷裡。
緊緊抱著他,一聲一聲, 口裡輕輕念著什麼。夏長澤垂眸,將修長有力的手指嵌入那人微垂的指縫,十指緊扣輕輕摩挲,往他的頸子裡不斷呵出熱氣,努力用僅餘的溫度去溫暖他。
碎髮黏在臉頰,也幫他輕輕拂去。
“呵……”夏長澤忽然聽到了一聲怪笑。
那聲音無比陰冷,彷彿從地底傳來一般。他嚇了一跳,愣了愣,才發現竟好像是自己在笑。
但是,笑什麼?
真是的,笑什麼啊!是笑這場噩夢過荒誕,荒誕到了他做夢也沒理由相信的地步?
……寒食哥哥的身子是很暖的,才不會那麼冷。
而白狼,早在天雷那次死光了,哪兒還有白狼?
哈哈哈,所以,這夢境真的是很荒謬,很好笑啊……
太荒謬了,他想早點走了。這什麼鬼地方,這麼冷。他真的想快點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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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冰冷的手心,又往裡面呵了一口氣,等寒食哥哥暖一點,他們就一起走。
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種噩夢裡,要帶他一起回家。
……
夏長澤忽然睜開了眼睛。
生生嚇出一身冷汗,抱著被子差點跌下床。四肢百骸有如被挫骨揚灰般,眼裡滿是瘋狂恐懼,心口仍在陣陣緊縮。
“寒食哥哥……”
剛才,那是什麼夢啊?也太可怕了吧!
幾聲鳥鳴,窗外陽光正安安靜靜照進來。夏長澤閉了閉眼睛,才鼓起勇氣低頭看了看顫抖的雙手。
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血汙。
……就只是噩夢。
是的,只是噩夢罷了。
心仍舊跳得有些惶惑,仍舊滿是不安,他跌跌撞撞下床,匆匆披了件衣服,扎了三次頭髮,都因為手指發冷發抖的扎不好。
後來乾脆算了。
門外,已經日起三竿。
整個月沼裡卻異常的安靜的,沒見著一個人。
心底始終有一處,虛掩著、漏著風,不得安寧。但夏長澤努力忽略。就這樣一個人走過鬼氣森森的沼邊,路過房門緊鎖的左鄰右舍。
沒事的……
他默唸著,只要見到寒食哥哥就好了,只要見到他,一切都沒事了。
眼前,又回閃過冰冷的雨水,淡淡的血色。夏長澤站在熟悉的門口,黑瞳之中滿是混亂與猙獰,幾次舉起手要推門,又幾次放下。
他不敢,他害怕。
他怕裡面會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怕他突然之間……就什麼都沒有了。
“嘎吱”一聲,如泣如訴。屋裡空無一人,只有一片白色的冬日晴光。
夏長澤呆呆站著,胸口有什麼東西彷彿正在簌簌碎裂、分崩離析。
他不在……
他不在這裡,他不在了。他去哪兒了?
不要,不要,不要丟下我。
寒食哥哥,不要跟我玩捉迷藏,不要突然躲起來,這真的一點都不好玩!
寒食哥哥,寒食哥哥……別丟下我,你答應過我的。
說好一輩子……都當我的大妖怪的。
……
“哎呀,你怎麼一動不動站在這兒?嚇死人了!”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猶如救贖。
夏長澤愕然回過頭,竟看到大妖怪就站在他身後門口,一副好端端的如常樣子,還問他:“小佑,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恍恍惚惚,萬物復甦。
一切荒蕪重獲新生,夏長澤一個箭步衝上去,緊緊抱住了大妖怪。
身子、手,是暖的!那個支離破碎的噩夢……幸好,幸好那只是夢,幸好如此!
太好了。幸好,一切都來得及!
“哎,你幹嘛啊?”紀寒食掙脫不開,直接逼到了牆角,很有些侷促。夏長澤卻不許他掙扎,強勢地摟住了他的腰,鼻尖貼鼻尖,生怕他從他懷裡突然消失不見。
只有氣息交纏,沉溺在那淡淡的青草香中,他才能安心。
只有這麼近地貼著他,肌膚相親,他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但其實,屋裡分明是少了些什麼的。比如說,那個呀呀叫的小娃娃呢?
還有,寒食哥哥的頭髮……不是剪短了了嗎?
怎麼會又是長長軟軟的大尾巴。
但夏長澤選擇了視而不見,因為他覺得那不重要。
別的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只要他還在他身邊,其他的都……根本不重要啊!
他不想想,只願意沉溺在美好裡,細碎的親吻吻過耳尖、脖子,卻還不夠。夏長澤輕輕咬他的耳朵尖尖,一遍又一遍,刻意忽略心底泛上來一次又一次的恐懼和苦澀。
“哎,哎,小佑……不行!” 大妖怪掙扎,聲音帶了些澀啞,和好多好多的委屈,“你幹什麼啊!說了不給我做小媳婦,你又這樣……”
夏長澤心底一陣痠軟疼痛。想想自己以前究竟有蠢,竟然讓他傷心,忙不迭繼續親吻著,柔聲道:“我做,我做。”
我做。
“寒食哥哥,我做你小媳婦兒。”
他說著,把大妖怪給抱了起來。
這不是夏長澤第一次這樣抱他,早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個夜晚,他便這樣抱過他。這麼一想,夏長澤又覺得自己蠢了——他早在那個時候就該知道,這個擁抱,只不過是無法壓抑住想要把他據為己有的衝動。
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有這樣把人抱起來,才會覺得他屬於自己,才覺得心滿意足。
不過是因為喜歡他而已。明明他那個時候,就該知道的。
大妖怪沒說話,只是眼眶慢慢紅了。
“小佑……”
半晌,他喃喃道:“那你說話算話。嫁給我了,不準反悔。”
“嗯。”夏長澤狠狠點了好幾次頭,點得超級認真,點得大妖怪瞧著他的傻樣,都紅著眼笑了。
“小佑,你到底怎麼啦?怎麼有點怪怪的?”
“……”
夏長澤哭笑不得,他也覺得自己好怪。太傻了,不過就是做了個噩夢嘛,不都已經過去了?如今一切皆大歡喜了,他抱著的不就是活生生的、平平常常的寒食哥哥嗎?
不是和平常一樣可愛,和平常一樣好嗎?
所以,還在怕什麼呢?
哈,哈哈……簡直是要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明明那麼甜蜜、那麼幸福,為什麼心底始終有一個聲音正在聲嘶力竭地哭喊、嚎叫?!
不是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嗎,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啊?
……
夏長澤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卻陰雨交加。
枕邊空蕩蕩,他很疑惑——自己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突然就睡著了?
不是在寒食哥哥家嗎?不是剛答應了做他小媳婦兒嗎?然後呢?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奇怪……
為什麼有一半視線是黑的?
就好像有一隻眼睛看不到了一樣?頭上這是什麼?紗布嗎?
還有他的手,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那麼多血痕?在哪弄的。夏長澤盯著那些痕跡,呆呆的、呆呆的,逐漸陷入了一種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