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從原州到蕭關, 也有不短的一段距離,好在天色逐漸開暘了,及到下午的時候天空像破開了一個口子, 從背後露出一片日光來。雖然那光瀑離他們很遠,但看在眼裡,心裡便是篤實的。

路上積雪不能融化, 馬車的車輪滾過,碾碎了一地薄冰。向後望去,是一條翻滾出泥濘的,蜿蜒的車轍。官道兩旁的樹頂上卻潔淨清冽,霜雪把枝幹染白了, 陽光偶爾照射, 冰稜反射出一片晶瑩的光。

高高的瓊樹對起,狹長的官道儼然通往天際, 大雪封山的天氣, 路上往來的行人也少,偶爾遇見一兩個, 也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見本來面目。

釋心大師好像有點咳嗽, 咳起來很自矜,抬起肘彎把臉埋進去,那僧袍寬廣的袖籠飄搖,灌了滿袖天風, 連帶肩頭的衣料都在翕動。

公主瞥了瞥他, “你著涼了?”

他說沒什麼大礙,“以前在軍中,臘月裡下河行軍也挺過來了。”

公主捺了下唇角, “那時候年輕啊,現在一把年紀了,就不要提當年勇了吧!”

他聽後沉默了下,半晌才道:“只隔了兩年而已……”

“兩年已經很久了,二十八和三十就大不一樣。”

他被她懟得有點懵,仔細想了想小聲提點,“貧僧過年也才二十五……”

結果公主剔著牙花表示二十五也不小了,“十八歲弱冠,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你都弱冠七年了,身體走下坡路也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

當然對於病弱的人,公主一向保有愛心,她披上了斗篷說:“換我駕車吧,大師願意送孤苦伶仃的我回膳善,已經是天大的慈悲了,我不能害得大師感冒。萬一中途發燒,本公主還得用身體溫暖你,這種事做起來……嘖,太羞人了。”

於是釋心大師愈發堅定地拒絕了她的好意,“貧僧生病,總比施主生病好。男人健壯,喝兩碗熱湯就會好起來的,不像姑娘,恐怕要纏綿半個月之久。”

公主沒辦法,爭又爭不過他,只好隨他了。

唉,天蒼蒼野茫茫,心裡的疙瘩得咬牙忍著。公主盯著他的後背,捧著腮幫子問:“大師,現在天歲究竟是誰掌權呀?”

使節帶她們出境一般不走內城,都是沿著外廓趕路,因此她不可能知道新帝登基的確切訊息。既然如此,那就有恃無恐了,他平心靜氣道:“貧僧離開上京,就不問紅塵中事了。走時將社稷託付給了幾位族親,現在是誰當權貧僧也不得而知。”

看看這人,多奸詐,演技明明拙劣得要死,都已經穿幫了,還在這裡裝。

那幾位族親必定互相掣肘,誰也不服誰吧,越是各有主意,大局就越穩。這禿子的老奸巨猾全用在了軍政上,在她面前裝模作樣,簡直像個傻子。因為她說喜歡以前的釋心,他就把自己弄回釋心的模樣,結果騎虎難下,一個善意的謊言,得以無數弱智的謊言加固,但凡他願意說一句多麼愛她,也用不著這麼勞心勞力。

鑊人的面子真是比命都重要,難怪這個人種素來猖狂。

公主嘆了口氣,“唉,手冷……”

話音才落,手就從他的衣襟裡伸進去,隔著一層薄薄的絲棉,摁在他的胸肌上。

他的身子僵了僵,“施主……”

公主不想聽他說話,扯過那條氈毯,把兩個人密密圍了起來。

風從氈毯外面流過,裡面是個小小的天地。公主一手揪住毯子的開口處,一手在他懷裡盡情施為,嘴裡感慨著:“本公主想起了達摩寺的浪蕩歲月,那時候的大師多清純,我看著你,就像看見了一朵嬌花。”

可惜現在因為愚笨,嬌花變成了焦花,不過身材誘人一如往昔。公主假裝不經意地撩撥兩下,也能引發他一陣輕顫。

他再也不說施主不可以了,沉默著繃緊身體,兩手勒韁勒得生疼。這裹成了圓筒狀的氈毯裡,混合了鑊人和飧人的氣味,奇怪竟有種瑞腦一樣的香氣。

炎熱、灼燒、身不由己,又無力反抗,那種滋味很銷魂。蕭關隱隱就在前方了,放眼看上去卻像隔著一層水霧般不停盪漾。他咬牙駕馬駛向那裡,過關卡的時候需要出示通關文牒,他顫抖著右手,向守門的將領舉了舉令牌。那是他以前征戰時使用的將軍令,所有邊軍都認識,見牌如見人,甚至不用露臉,那些戍守的官兵就跪了滿地。

出關沒有受到阻撓,順順利利便使出了那座宏偉蒼涼的關隘。公主回頭看了眼,走出去很遠了,仍見那些將領單膝跪地恭送。

她戳了他一下,明知故問:“你的面子好大啊,高階的將領也需要這樣跪拜你嗎?”

包括之前的周太守,雖然戍守邊城,但也是一郡之長,見了他跪得如此順理成章,他還有臉說自己不當皇帝了,真是拿她當孩子般哄騙啊。

他還在垂死掙扎,“因為……因為貧僧早年征戰八方,這些人都曾聽貧僧驅策。”

公主哦了聲,“你都兩次出家了,他們還能認主,戰神果然餘威不減。”

她的手在他胸前往來幾次,十分的沒心沒肺。等撩夠了,抽出來意興闌珊地說:“好了,本公主暖和了。”然後把氈毯扔給他,自己躲到車廂裡補覺去了。

在一個感染了風寒的人懷裡捂手,真是毫無人性,但她抽身而去,留給釋心大師的不是憤懣,而是滿懷的失落感。

其實她可以再停留一會兒的,停留的時間越久,他就越安心,覺得過去的公主又回來了。然而她半道上撤離,也沒有下一步的行動,他不知道她對他還有沒有渴望,或者短暫的親近只是因為彼此太熟悉了,單純捂完了手,她就對他失去興趣了。

出得蕭關,關外崇山峻嶺不斷,風勢也更大。天歲在賀蘭山設有驛站,但從這裡過去得跑上七八十裡,繞這一程遠路不合算,不如找個背風的地方過夜更現實。

他的風寒起先並不算嚴重,不過略微有些咳嗽而已,但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拉開氈毯又吹了一路的風。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明顯加重了,身上發寒,精神也萎靡,卻還強撐著生了一堆火,把鍋子架在了火堆上。

公主洗米熬粥,雖然十指凍得生疼,但野外能夠有酒有飯,就已經讓人十分快樂了。

“人不能在安樂窩裡呆得太久,我以前五穀不分,連做飯要加水都不知道,後來在達摩寺伙房做幫工,學會了好多東西。”公主蹲在火堆前,拿勺子在鍋裡慢慢攪動。糧食的香味隨著熱氣一蓬蓬盪漾出來,即便是荒郊野外,也有種家常式的溫暖。

她回了下頭,“把缽給我。”

釋心背靠著車輪坐在車旁,聽見她的話,遲緩地從包袱中掏出銅缽遞了過去。

公主這才打量他的臉,見他顴骨上有不正常的潮紅,像女孩子上了胭脂般。壓抑地咳嗽,咳完了一陣急喘,似乎不願意讓她看出端倪,拽高氈毯,捂住了下半截臉。

公主無奈地說:“年紀大了就要服老,看看,果然著涼了吧!”邊說邊摸他的額頭,掌心裡一片滾燙,只得勉強把他攙進車廂裡。

這馬車寬綽,邊關過冬的車輛密封也做得好,躲在裡面很暖和。公主安頓好他,把銅缽送到他面前,半帶調侃地說:“臘月裡下過河的大師,熱熱喝上一碗粥湯,明天一早就會好起來的。”

他抬眼望她,篝火的光照亮他的眼眸,一身白衣,一張潔淨的臉,在這不甚大的空間裡端坐著,像佛龕裡的神佛。

公主忽然定眼看著他,看得他有些發虛。他微微往後挪了挪,“施主,你為何這麼看著貧僧?”

公主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看了半晌道:“你有鬍子嗎?我怎麼沒見你刮過鬍子?”

他怔了下,不自在地拿廣袖遮住了下巴,“貧僧每天基本都要清理。”

公主聽完,瞭然點了點頭,“我就說了,世上只有一類人不長胡子……大師當然不是,對吧?”

她戲謔了一番,一笑而過,留下釋心大師懊惱不已,暗道是不是那類人,早晚會讓你知道的。

公主現在是野生公主,公主病已經被艱苦歲月打磨得治好了一大半。她蹲在火堆前喝了鍋子裡的粥,吃完順手把鍋碗瓢盆都洗了。

河裡的水結了冰,她齜牙咧嘴就著冰水洗了把臉,然後把絞幹的手巾帶回來,送給那個假和尚擦洗。

蕭隨說多謝,挪動身子把車廂騰出一半來,垂眼道:“外面寒風刺骨,還要委屈施主將就一晚。”

公主說沒關係,“又不是沒一塊兒睡過,扭捏個什麼勁兒。”說罷扯出了她的斗篷,領上繫帶掛住車廂首尾,隨便一隔,就隔出個楚河漢界來。

好一張美人抱琵琶的精美刺繡啊,他之前竟然沒發覺,她斗篷背後的圖案是王昭君。為了照顧病人的視覺感受,她好心地將圖案正對著他,車廂裡略有點動靜,那明妃就懷抱琵琶衝他直哆嗦。

他心下悵惘,聽見她說“睡吧”,然而這個時候怎麼睡得著。他仰天躺著望向車頂,那油布縱橫的經緯,他反反覆覆看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從昨晚開始,他就無比煎熬,似乎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一旦分開,就算是睡在他隔壁,他也覺得太過遙遠,夠不著她。

昨夜他想去見她,但客棧格局不容他過去,大堂一般有人值夜,只要打開門,立刻就會迎來掌櫃或夥計的招呼,“客官要什麼?”。他只有忍耐,三更的時候闔了一會兒眼,到天亮她表示要退房,他連一句拖後腿的話都沒說,甚至十分積極地促成了重新上路。

現在躺在一架馬車裡了,她就在斗篷的另一邊,僅僅是隔著一層狐裘罷了,不知為什麼,對他來說也如高牆一樣難以逾越。

他扭過頭,奢望目光能洞穿斗篷,可惜他沒有那樣的異能。

不甘心,他側躺過身子,一動不動盯著斗篷的下襬。她的香氣在不大的空間裡緩緩流轉,聞久了有通竅的奇效,莫名讓他背上起了一層熱汗。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就著微光看,皮膚潔白,形態優美,像上等羊脂玉雕成的。他艱難地調整呼吸,心跳如雷裡壯起了膽喚她:“施主……”

那頭沒有回應,他在輾轉反側的時候,公主好像已經睡著了。

就是這隻手,先前擾得他心浮氣躁……他探過去,伸出食指點了她一下。等了等,依舊沒有反應,看來果真睡熟了。

他不由唏噓,她好像一直心無掛礙,可他卻開始愁腸百結。感情方面,他遠不像在戰場上那麼驍勇,戰場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男女之間的相處卻是另一種層面的鬥智鬥勇。

他隱隱覺得公主是喜歡他的,但又不敢確定,彼時她是迫於無奈,這種威逼下的感情能有多深,實在說不準。她曾經提議過,只要給她個楚王妃的名分,她可以沒有丈夫過此一生。在他準備還俗的時候,王妃的頭銜又不算什麼了,她第一想到的是回膳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對她沒那麼重要。

一個長勝的將軍,接受不了任何失敗。他害怕在感情上摔得太狼狽,當初八抬大轎幾千裡相迎,他母妃的下場也不過如此。公主這人,看著是軟的、嬌的、媚的,他想一手掌握她,卻是痴心妄想。所以他怯懦,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討好她,可她看出了破綻也不說,仍舊一心想回膳善,那麼她是真的不那麼在乎他,即便他變回釋心,也無法讓她留下了。

他蜷起身子,讓那隻手停留在他面前,素淨的手指,嫣紅的指尖……要握住很容易,可是握住了又能怎麼樣。

他抬起手,在她指尖捏了下,看吧,捏住了,她不肯留下……放開了,她去意更堅決……就這樣捏捏放放,心裡愈發彷徨。

另一邊的公主氣得靈魂都要出竅了,他在抽筋嗎,捏來捏去,到底捏個什麼玩意兒!

她都已經給他機會了,他不是感冒了嗎,不想做做促進流汗的運動嗎?這人做和尚的時候彆彆扭扭,做了皇帝也還是放不開手腳,難道他不打算主動,還要等著她反客為主?

公主暗暗揉了揉胸,急得心口疼。其實和他重逢後趕往原州的半道上,她就開始揹著他測試自己身上的毒性。荷包裡有的是銀子,她挑了個小銀餜子往上滴了兩滴血,隔一會兒把血擦掉,銀子沒有變黑,想必她多時不服毒,身體裡的毒素已經代謝得差不多了。

為了安全起見,她又把咬過的饅頭喂了野狗,狗歡蹦亂跳跟了他們好幾裡,所以她現在是真的無毒無副作用,就算適時接個吻也是沒問題的,他還在擔心什麼?

難道是因為她先前的態度,又把他嚇退了?都跟到這裡了,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她偶爾的刁難和小脾氣,那他幹什麼來了!

公主一籌莫展,看來手這個部件管用,得換腳試試。

於是一隻玉足假裝不經意地伸過去,位置伸得很不錯,正好卡在他兩腿之間。公主一手捂住嘴,險些笑出聲來,感覺那禿子分明愣住了,側躺連腿都不敢放平,設想一下,姿勢一定很搞笑吧!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只是也沒笑多久,這種有趣的戲謔便堅持不下去了,慢慢轉變成一種怦然的、難堪的心跳,咚咚地,震得馬車彷彿都要顛蕩起來。

最終那雙蚌殼一樣開啟的長腿,還是緩緩闔上了,可能因為他正發燒的緣故,熱量驚人。公主正遲疑,感覺一片溫柔的觸控落在她小腿上,他怕她的腳受寒,仔細牽了牽身後的被子蓋嚴實,然後屈起她的膝蓋,盡心盡力把她的腿抱在了懷裡。

公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想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隱隱約約,她好像能感覺到一種有趣的接觸,是方丈和長老突襲藏經閣那晚,她腦內風暴糾結的中心。

腦子裡嗡嗡的,車裡密不透風,感覺很溫暖。公主渾渾噩噩閉上了眼睛,渾渾噩噩撞進了一片剎土,那是個清淨世界,她仰起頭,看見平坦的聖域上須彌山高起,峰頂有雪,山體壯碩……

只是不敢睡熟,總在半夢半醒間徘徊,期待發生點什麼。她也希望能聽見這禿子說“我就抱抱你”和“逛逛不進去”,這種虛偽的話,對做好準備的姑娘來說,其實不算太壞。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熱門小說
明克街13號光陰之外深空彼岸唐人的餐桌宇宙職業選手神秘復甦我有一劍神印王座2皓月當空7號基地不科學御獸
相關推薦
逃命吧作者君三國:開局系統逼我娶貂蟬第一狂妃:太子夫君很妖孽異世緣之鳳舞九天鳳舞九天之魔帝我的手機通萬界重生之狂神鬼劍弈戰狂神俗世仙山血道爭仙
作者尤四姐其他書
玲瓏四犯 烏金墜 世家 深宮繚亂 波月無邊 一甌春 宮花紅全集 碧海燃燈抄 宮略 浮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