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知罪!”魏敏長嘆一聲,便離座而起,雙膝跪倒在地,垂頭喪氣地說道。
魏敏身為都指揮使,山西最高的軍事指揮官,如今戰場上出了嚴重的問題,他自然是難辭其咎。
但是,認罪,並不代表他就已經服罪。
畢竟,像這種事情,不管放在誰身上,恐怕都是同樣的結果。
“你既已知罪,那便說說,你到底有何罪過?”
“大人,下官打了敗仗,沒能守住糧道,還放跑了賊兵,以致平叛大計,前功盡棄。”魏敏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地坦承己失為好。
雖然不服罪,但他更不敢諱罪。
像楊天義這樣的人,那可不是能輕易糊弄過去的,強詞奪理,只會惹他怒氣更甚。
饒知如此,魏敏仍是心有不甘,便又囁嚅地說道:“可是大人,下官實在是有無奈之苦衷……”
“本官問什麼,你就說什麼!沒問到的,你就廢話少說!”楊天義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魏敏的話,“本官再問,你與曹總兵可曾商議過此事?”
“是!昨晚曹總兵來找過下官,我們已想出了補救的辦法。只是還未來及向大人彙報。”
“補救?你們打算如何補救?”
“回大人,下官重新組織兵力,勢要不計代價重奪蒙山!曹總兵則負責安排外線兵力,對逃竄之賊圍追堵截,力爭儘快予以消滅。”
“逃走了三千多人,你們準備用多少兵力去對付他們?”
“回大人,預計,一、一兩萬吧,賊兵逃跑的方向尚未查清,兵力部署上也……”
“住口!”楊天義怒衝衝地說道:“你們倆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難道就看不出賊兵為何要逃嗎?”
“回大人,看,看得出。”魏敏額頭有些冒汗,便吞吞吐吐地說道:“他們是故意引我去追,想要以此,以此分散官軍兵力……”
“既然明知是計,你們為何還要上當?”楊天義見魏敏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便又說道:“莫不是怕本官面子上過不去,便想以此幫我挽回?”
魏敏低垂著腦袋,默然不語。
“簡直是愚不可及!”楊天義怒罵一聲,厲聲道:“你們要真這麼做,非但不能彌補過錯,反而會造成更大的過失!難道說,本官在你們眼裡,就那麼不明事理嗎?”
“大人言重了,下官豈敢……”
“曹文詔是領兵之人,帶軍打仗乃是他的本分,有此想法也還情有可原。可你不同,你不該如此糊塗!”
楊天義一臉霸氣地說道:“你要做的是著眼大盤,統籌全域性,又豈能因小失大?相比於整個戰局,本官的臉面又算得上什麼?”
“是,大人教訓的是,下官慮事不周,教大人失望了。”
“還有,奪回蒙山,你有多大把握?”
魏敏再不敢託大,便毫不隱瞞地說道:“回大人,蒙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官軍此次傷亡頗大,再要組織進攻,人手上怕是……至於把握嘛,六七成吧。”
“算了……你起來說話吧……”
楊天義嘆了口氣,道:“你的難處,本官盡皆知曉。這也並非是你一人之過。本官之所以罵你,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何態度,還有沒有資格做這個都指揮使。”
聞聽此言,魏敏剛剛站起,便又要跪下。
“你不用緊張,本官若要懲罰你,就不會讓你起來了。”楊天義用手虛抬一下,語氣淡淡地說道:“現在,你該知道,本官為何要先支走他們兩位了吧?”
魏敏立刻便意識到,楊天義剛才的不理不睬,完全是為了給自己保留面子——若是在兩位下級官員面前受這一頓訓斥,那可真的要無地自容了——便感激不已地說道:“是,下官明白了,多謝大人成全!”
“還好,你沒有諉過於人,否則,你就甭想再站在我面前了!”楊天義微微一笑,道:“行了,你也坐吧,咱們該談正事了。”
“是,多謝大人賜坐。”魏敏斜著身子再次坐下,渾身早已是汗流浹背。
“蒙山,不必再打了。”
“啊?”魏敏吃了一驚。
“賊兵現在就像一頭餓狼,官軍就算是只老虎,也犯不著跟他們死磕。”楊天義現學現賣,便又道:“更何況,這還是一隻弱不禁風的老虎。”
“是。”魏敏無言以對。
“派人,在這裡、這裡、還有這兒——”楊天義展開了一幅地圖,指著蒙山上的幾處地方,說道:“埋上炸藥,把山路炸斷。沒有個十天半月,賊兵也休想再打通這條糧道!”
“妙!果然是妙!”魏敏連聲叫好。
“逃走的賊兵,也不用去追了。汾州現在已經收復,就他們這點兒人,也折騰不出多大風浪。”
“遵命。”魏敏無奈答道。
“發布公告,告訴百姓,就說賊兵已堅持不住,開始分裂瓦解,並有上萬賊兵潰敗逃逸。把訊息傳得越遠越好。”
“嗯?好!這就叫因勢利導!大人,您這一招可太絕了!”
“大同的威魯堡出事了,你聽說了吧?”
“是,下官已接到戰報,正準備派兵——”
“告訴大同行都司,按兵不動,別管他們。”
“什麼?”
“把北面陽曲附近的防線全部回攏,給賊兵留下一條通路。”
“什麼??”
“北方的韃靼最近不太老實,曹總兵跟你說過嗎?”
“說過,可這事兒——”
“從這裡往北不過百餘里路,便進了大同。想辦法,讓賊兵去跟威魯堡的亂民會合。待他們合兵一處,再讓大同府、大同左衛、大同右衛的官軍,從東、南、西三面同時進軍,把賊兵全都趕到韃靼去。”
“大人,您這是打算——?”
“與其讓內賊外虜一起作亂,何不用內賊去對付外虜?”
“大人,請恕下官直言,您這條計策,確實不失為一舉兩得之妙計,可是,這幾百裡路,賊兵又如何肯聽我們指揮?”
“所以才叫你想辦法啊!”楊天義敲了敲桌面,問道:“你想想看,賊兵現在最缺什麼?”
“糧食!”魏敏毫不猶豫地答道,緊接著,他又一拍大腿,驚喜地叫道:“大人,我有辦法了!”
“哦?那你說說吧。”
“別急,先讓我好好想想。”魏敏說著,便趴在了桌案上,對著那張地圖認真觀察,凝神思索起來。
楊天義對各處軍事部署並不熟悉,便也不打擾,只是靜靜等待。
過了許久,魏敏才突然抬起頭來,大叫一聲道:“有了!”
“陽曲有重兵把守,賊兵必不敢攻,那就只有走天門關一條路。這樣一來,西邊有靜樂衛、寧化所和汾水阻擋,東面則有沂州、崞縣、振武衛和滹沱河攔截,賊兵別無去處,便只能一路向北!”
魏敏此刻神情激動,已是顧不得許多,只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地說道:“我再在沙婆嶺、盧板寨、太和嶺一線,以少許糧食作餌,並將這幾處官兵調往兩翼,做出全力防守城池的架勢,則賊兵必然上鉤。”
“很好,你接著說!”
“大同府與太原府之間有長城阻隔,但長城防外不防內,出去容易進來難。只要他們進了大同,再想回頭,那可就由不得他們了!”
“你可以讓曹總兵帶人在後面死死地追,狠狠地打,讓賊兵沒有喘息之機。這樣一來,只要還有路,他們就必定會一直地逃。”楊天義喜形於色地說道。
“沒錯!等他們進了大同之後,就會發現四周到處都是衛所。面對這些兵城堅池,賊兵唯一的選擇,便是直奔威魯堡了!”
“所以說,威魯堡不能剿,要給賊兵留下一線希望。”
“正是!而且,你還少說了一點:威魯堡可以直通關外!出去之後,就是大片的地廣人稀之地,賊兵便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這個情況,也必須要讓賊兵儘早得知!”魏敏滿臉興奮地說道。
“那是當然,有了目標,才有動力嘛。”
“賊兵出關之後,一開始自然是到處撒歡兒了,可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那裡根本就不產糧食。於是,他們想要吃飽肚子,就只有跟韃靼人去搶了。到那時,猛虎與餓狼相爭,咱們便可安枕無憂、作壁上觀了。”魏敏一臉得意地說道。
“此外,他們去了之後,還能把漢族的語言、文化和耕種、紡織等技術也帶過去。一旦他們能夠安定生活下來,這些東西,便可以逐漸影響到韃靼人。不出三年,曾經的賊兵可就成了民族交融的使者了!”
楊天義的一番話,顯然是想得更加深遠。
魏敏聽了之後,略微想了一會兒,便哈哈大笑地猛地一拍楊天義的肩膀,大聲說道:“好哇,可真有你的!這可不止是一箭雙鵰,而是一舉多得了!”
“想來,只要民族之間同生共存,加深了解,再往後,便可和平共處,開花結果了。西北邊境之患,當可一勞永逸矣!”楊天義一臉憧憬地說道。
“好小——”魏敏心情無比舒暢,正欲再去拍楊天義的肩膀,卻是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麼,頓時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下官一時得意忘形,多有,得得罪、失禮、冒犯,言語不恭舉止無狀……”
“好啦好啦,哪那麼多廢話!有心恭謹,雖恭不獎;無意冒犯,雖犯不罰。你起來吧!”
楊天義一把拉起了魏敏,卻又接著道:“等你做成此事,我不但要重重獎賞你,還有你手下的官兵,每人也要賞雙倍餉銀!”
哪知,魏敏聽了這句話,非但不見開心,神情反而忽然黯淡下來。
“大人,實不相瞞,官軍已有半年未發軍餉了,現如今,銀子又被盧大人——”
“銀子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楊天義呵呵一笑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去吃飯吧。等吃完飯,我帶你出去一趟,你就會全明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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