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根本不必眾人提醒，皇太極也已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了。

但是，他所做的事情，並不只是為了發洩私憤。

“你們不必如此驚訝。”皇太極面無表情，冷冰冰地說道：“你們不妨想想看，明軍為何如此急於與咱們決戰？”

皇太極冷冷一笑，也不待眾人回答，便直接給出了答案：“他們此來，就是為了救援祖大壽！那麼，如果讓他們知道，大凌河城已經被炸得片瓦不存，祖大壽等人也全體死於城中，那——他們又會怎麼想呢？”

眾人頓時便全都明白了。

原來，皇太極看似是要屠城，實乃是攻心之計！

讓漢人們親眼看到，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已毫無意義，那對他們的軍心和士氣又該是何等的打擊？

既然救援行動已變得沒有必要，那這場於事無補的戰鬥，還有誰願意再去玩命兒殺敵？

皇太極望著面帶恍然之色卻是議論紛紛的眾位將領，便陰沉沉地說道：“傳令下去，把所有的炮口對準大凌河城，只待明日戰鬥打響，便叫他們一齊開炮，將大凌河城夷為平地！”

皇太極會有如此狠毒的計策，卻是出乎楊天義的意料之外。

事實上，他真正沒想到的是，韃子作戰竟會如此頑強。

以他的估計，楊嗣昌此戰定可將韃子打得潰不成軍，就算不可能畢其功於一役，但是，把韃子逐退個幾十裡，進而打通與大凌河城的聯絡，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

可是，他實在高估了明軍的戰鬥力，同時也低估了韃子嚴苛無比的軍紀。在今日的戰鬥中，明軍固然是取得了巨大的勝利，然而，韃子的堅固防線，卻是始終未能突破。

只不過，這已不是他所要考慮的問題了。

他現在要面對的，將是一場殘酷性絲毫不亞於楊嗣昌的正面戰場的戰鬥！

“弟兄們，咱們只有兩百人，而韃子的兵力，估計將在五千左右。”楊天義進行著戰前的最後部署：“所以，這場仗咱們無論如何不能硬拼！”

楊天義抿了抿嘴唇，便接著說道：“剛才，我已派出弟兄進行過高空偵察，韃子果然是設下了埋伏。而咱們此戰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調虎離山！至於調走他們的誘餌，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楊天義環顧了一下四周，最終將目光落在了紫星臉上。紫星卻是一直面帶淺淺的微笑，似是絲毫不覺一個天大的危險正在朝自己*近。

他忽然發覺：只有她，自始至終對自己沒有過一句勸阻之語！

楊天義心中明白，在紫星的眼裡，能夠與自己一同出生入死，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值得可怕的事情。

他向紫星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便指著面前的一份作戰地圖，繼續說道：“你們看，韃子雖是層層設伏，但在這裡卻是留下了一個缺口。雖然從這裡往東會愈加深入敵境，可韃子也一定料不到咱們敢走這條路！”

楊天義在地圖上畫出了一條直線，然後重重地一拍桌案，便斬釘截鐵地下令道：“待會兒咱們就直接衝擊莽古爾泰的大營，然後便從此處向東撤離。他見咱們要突出包圍，必會派軍來追，而以我的身份，只怕要比祖有功一個參將要有十倍的吸引力！”

楊天義仰望著煙雨濛濛的天空，卻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到時候，祖有功便可趁機突圍，而咱們，也要邊打邊跑——咱們本來人數就少，撤退的過程中，你們就不斷地離開隊伍，然後便找地方藏起來。咱們就這麼化整為零，目標越來越小，便越容易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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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聽明白了，楊天義這是要以自己來吸引韃子的注意，不但要掩護祖有功他們撤離，更要掩護自己的安全離開！

即便明知楊天義此舉是冒著天大的危險，即便明知主帥這是在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其他人的安全，可是，在紫星嚴明軍紀的訓練下，早已以服從命令為第一準則的他們，卻也沒有一人在這時提出異議。

“天黑之後，你們便去到這裡會合，然後在紫星隊長和各個小隊長的率領下，分批撤回錦州。”楊天義交代完命令，便大手一揮道：“現在，打出我的帥旗，所有人弓箭上弦，咱們立刻開始行動！”

楊天義的計劃看似大膽，其實，他還是有幾分底氣的。因為他知道，楊嗣昌的援兵，應該很快就會來到了。只要他能分兵前來接應，不管自己誘敵之計效果如何，只以爭取到的這段時間，祖有功他們，應該便可安然無虞了。

然而，由於馬氏兄弟在情報中未曾提及，也讓楊天義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莽古爾泰的作戰智慧，其實遠遠超出了他事先的估計。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錯誤判斷，楊天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踏進了莽古爾泰為他精心設下的一個深深的陷阱。

而且，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正將他推入更加兇險的境地：楊嗣昌的最終決定，竟是與他的預想完全背離！

就在兩軍休戰之後不久，楊嗣昌的大帳中，便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此人正是李正。

得知大軍得勝的訊息，李正便拿著楊天義留下的書信前來會見楊嗣昌，並要求他按照信中的指示，立刻發兵前往指定地點進行支援。

楊嗣昌看罷書信，心中卻是驚駭不已。他怎麼也想不到，為了區區一個參將和三千明軍，楊天義竟會帶著二百親兵，孤軍深入虎狼之地。這與他之前對楊天義沉著冷靜的印象，實在是有些判若雲泥。

“大帥他實在不該為這等小事親臨險地，這要萬一——”楊嗣昌語氣中頗有幾分焦急之意，當即便要安排兵力前去支援：“李老弟，你請放心，本將軍這便——”

“李老弟放心，總兵大人他已經得到訊息，早已派人去了！”吳襄在一旁瀏覽完信件，卻是突然打斷了楊嗣昌的話。

“哦，楊總兵，這是真的嗎？”李正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吳襄偷偷向楊嗣昌使了一個古怪的眼色，便又搶著說道：“總兵大人他是從韃子那裡探聽到訊息，然後便派秦良玉將軍和她的白桿兵前去接應了！”

李正雖然心思靈動，只可惜，他畢竟缺乏高階官場的鬥爭經驗，又怎是老奸巨猾的吳襄的對手？此時聽他說出了將領的名字和部隊的番號，李正心中已是相信了大半。

而真正讓他打消疑慮的，還是看到聽完這番話後的楊嗣昌的反應。

楊嗣昌以為吳襄這是要安撫李正之心，便也默不作聲，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李正覺得，以楊嗣昌對楊天義的敬重和感激，斷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有所欺瞞的！

於是，他便放心地向二人抱拳施禮，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代大帥謝過二位了！請恕在下打擾，在下這便告辭了！”

說完，李正便起身而去了。

“吳將軍，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秦良玉，她又怎麼會知道大帥在哪裡？”李正剛一離開，楊嗣昌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將軍，大帥他以微末兵力試圖虎口拔牙，本就是凶多吉少，末將以為，咱們現在就是去，只怕也是來不及了……”

“你放屁！”楊嗣昌一聽，頓時勃然大怒，便破口大罵道：“你現在不過是一個副將，這種事還輪不到你做主！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妙計——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大帥若是有個閃失，你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將軍且莫心急，末將之所以這麼說，那也是有道理的。”吳襄仍是不慌不忙地說道。

“你有狗屁道理！你這是陷我於不忠不義！大帥他來到之後，便屢施奇謀妙計，空投運糧、情報偵查、空中打擊、神甲戰車……還有，咱們能有今日之大勝，亦皆是拜他所賜——”

“有誰知道？”吳襄突兀地反問了一句。

楊嗣昌正侃侃而談，聽了這話，卻是突然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將軍，他做的這些事情，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吳襄冷笑著說道。

楊嗣昌頓時便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沒錯，楊天義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身份一直都處於保密狀態。而他公開身份後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現在的孤身犯險。

吳襄見楊嗣昌沉吟不語，便微微一笑，又說道：“楊大帥和他的二百親兵，如何能是莽古爾泰這老狐狸的對手？末將敢斷定，他們此刻已全體壯烈殉國——”

“你胡——”楊嗣昌剛要開口，便已意識到吳襄話裡的意思，卻又搖了搖頭，改口說道：“那倒也未必。”

“莽古爾泰此人，末將久已熟知。他若得知楊大帥前去，必定會讓他有去無回！”吳襄胸有成竹，便接著說道：“到時候，知道這其中底細的，便只有這個李正一人了，而他又不過是一員微末小吏……”

“姓吳的，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楊嗣昌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末將的意思是，將軍您需要立功去救父親，末將也想跟著您沾光升個一級半級，如果楊天義不在了，那他的這些功勞，將軍便可大功獨攬了！”吳襄此時有恃無恐，竟是直呼起楊天義的名字來。

“好你個吳襄，心地竟是如此歹毒！想我楊嗣昌一生光明磊落，又怎肯以大帥之死，來換取自己的功名利祿！”楊嗣昌怒聲駁斥道。

“大帥若是不死，這些功勞，便沒有您的一分！”吳襄一針見血地說道：“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將軍，您還是好好想想吧……”

楊嗣昌還要再說些什麼，卻不知怎的心頭一鬆，嘴巴無聲地一翕一合了幾下，便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