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義暗贊這老鴇狡猾，一上來便想用“生意”來套住自己：既然是生意，那就得談，可以談得攏，也可以談不攏；可以談價錢，也可以談條件。

總之一個字，那就是——麻煩。

楊天義很久沒有與這樣的高手過招了，加上她身份特殊，頓覺有些刺激，嘿嘿一笑，說道：“大姐，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談生意的，是來幫你履行承諾的。”

雲娘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色，她再次看了楊天義一眼。十幾年的從業經歷，早就讓她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可以完全忽略人的衣著，僅從眼神中便可分辨來人身份。到這暗香樓的並不乏陌生人，不管打扮得如何樸素或者華貴，她僅看一眼，便可判斷出來人到底是深藏不露，還是招搖撞騙。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她看著楊天義的眼睛，卻沒有看到沉著冷靜，或是輕蔑霸道，只是發覺出一種棋逢對手的趣味，還有隱藏在深處的難以觸動的冷酷。

“此人並非依仗權勢，也沒有萬貫家財，更不是黑道惡霸，但他卻絲毫不擔心結果，”雲娘心中暗自揣摩：“他到底是個什麼人？”

這時，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子來到跟前，見雲娘並不開口說話，便嬌聲道：“媽媽，有什麼事嗎？”

雲娘擺了擺手，“你們去招呼其他客人吧，這裡沒你們的事兒了。”然後對楊天義曖昧一笑，說道：“公子，你這話我就不明白了，我又怎麼會對陌生人許下承諾？”

話雖如此，但是從氣勢上，雲娘已是輸了一截。

楊天義也不搭話，衝著門外喊了一聲：“櫻桃！你進來！”話音剛落，他突然覺得有些彆扭，瞥了一眼正嫋嫋婷婷轉身離去的兩個女子，想起了她們的藝名，心裡便明白了，隨即也想通了為何櫻桃會說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櫻桃低著頭走了進來，站在了楊天義的身後，這才鼓足勇氣抬頭看了雲娘一眼，便又低頭不語，只是伸手將他的衣角死死地繞在手指間，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覺得神定心安。

從櫻桃走進門的那一刻，雲娘一眼便認出了這就是前幾天來的那個小乞丐。那天櫻桃被叔叔帶來的時候，雖是全然看不出本來面目，但她是何等識貨之人，僅從眉目臉型之間，便立刻斷定這是一個美人胚子，假以時日，必然是奇貨可居，因此當即便籤了賣身契，並毫不猶豫付了訂金。

誰知過了兩日，櫻桃竟拿了銀子想要換回賣身契，雲娘眼看肉到嘴邊，哪裡肯放，便隨口說了四十兩銀子的價錢。以她心想，尋常人家，四兩銀子便是一年的花銷也綽綽有餘，想要弄到四十兩，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以雲娘的眼光，此時見到了煥然一新的櫻桃，仍是不由得眼前一亮。雖然她現在還只是青澀未開，但雲娘彷彿已是看到三兩年後，櫻桃甫一閃亮登場，立刻便令眾生迷醉痴狂的那種激動人心的景象，又彷彿看到了一大幫男人，為爭奪她的初夜而一擲千金、面紅耳赤的場面。

最後，雲娘看到了楊天義面帶微笑，波瀾不驚的面孔。

雖然楊天義什麼也都沒說，但是她心裡非常清楚，今日之事，恐怕難有挽回之餘地，嘴上卻說道：“呦，這不是櫻桃嗎？怎麼，你爹呢？他怎麼沒來？”

櫻桃看了看楊天義，從他的眼神中似是得到了無限的勇氣，聲音清脆地說道：“那人他不是我爹！”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你爹！當爹的到我這賣女兒的倒是不少，可從沒見過像他那麼開心的，所以我才可憐你，我才那麼好心地收留你！跟著我比跟你那個狠心的爹不是強多了？”雲娘耐心地開導著。

“我說過了，他不是我爹，現在，他才是我的主人。”櫻桃說著，一把攥住了楊天義的手。

“你隨便從街上拉來個人，就說是你主人，就算我相信，官府也能相信嗎？我說櫻桃，你別——”雲娘雖是心中暗暗叫苦，但話語中卻是毫不相讓。

“你別再叫我櫻桃，我主人已經給我起了新名字！是吧，主人！”櫻桃打斷了雲娘的話，同時在手上暗暗使力，暗示楊天義趕緊幫腔。

楊天義想不到連這老鴇也會在櫻桃面前吃癟，心中暗想，這個妖精還真是當之無愧，便慢條斯理地說道：“嗯，不錯，她現在改名了，叫做——精精，對，菁菁！”

雲娘根本不理會兩人之間的裝腔作勢，目標仍對準這個看似嬌弱，卻頗有些難纏的小姑娘，說道：“你們少來這一套，我說櫻桃——”

“菁菁！”有了新名字的小姑娘立刻出聲捍衛自己的姓名權。

“櫻桃！”雲娘的如簧之舌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完全沒有發揮的機會，這讓她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大的就極難應付，小的也如此強硬，她就在考慮要不要用上殺手鐧了。

“菁菁！”菁菁毫不相讓。

“櫻——”雲娘惱羞成怒，惡狠狠道：“我管你叫什麼名字，這賣身契是你爹——是你——是——”她的思維已經有些亂了，看了一眼隨時準備出口反駁的菁菁，心裡憋屈地罵了一聲“媽的，爹也不是爹，櫻桃也不是櫻桃，這讓老孃還怎麼開口？”

“老孃不管你們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反正誰籤的賣身契，誰來跟老孃談！外人要是想橫插一槓，哼，咱們到順天府評理去！”雲娘已經很久沒有被氣得如此失態了。

楊天義微微一笑，聲音平和地說：“大姐，他的那張契約現在在我手上，我既花錢買了來，跟他便再無關係。你承諾過的四十兩銀子，我也帶來了，你若是想要，把你手裡的那張契約給我便是，咱們銀契兩清，皆大歡喜。你若是不想要銀子，那就去告我們吧，”

說到這裡，楊天義忽然壓低了聲音，似是耳語道：“大姐，有一位溫公子前兩天被人打了，這事兒你聽說了吧？”

**、茶館、客棧是各種訊息的三大主要集散地，雲娘自然是消息靈通，此時聽他忽然談起此事，卻是不知何意，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是我幹的。”楊天義風輕雲淡地說道。

“啊？”雲娘吃驚地看著楊天義的眼睛。這句看似簡單的話，潛臺詞卻很豐富：第一，他很能打；第二，他不怕溫子辰甚至是溫體仁；第三，順天府關不住他。

雲娘終於明白為何楊天義的眼神中連鎮定都看不到了，因為今天這事根本就不配讓他緊張。

看見雲娘發怒，周圍早已湧出了十幾條大漢，此刻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楊天義，只等雲娘一聲吩咐，便會一擁而上，打他個九死一生。

但是雲娘沒有開口，多年的經驗讓她選擇了相信，相信楊天義的話，也相信他的能耐。

心思電轉之間，雲娘已是換上一副笑逐顏開的表情，親熱地說：“哎呀，你怎麼不早說呢？原來竟是自家人！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嘛！鶯鶯，你去把菁菁姑娘，也就是櫻桃的那張賣身契拿來！”

楊天義從懷中掏出一錠五十兩重的銀子，雙手遞了過去，既然對方已經給了面子，他也要把戲做足。

雲娘一把抓過銀子，楊天義把手收回，順勢又伸出兩個大拇指，做出一個讚賞的手勢，然後說道：“多謝大姐成全！小弟不勝感激！”

雲娘見楊天義絕口不提找錢之事，便把銀子塞進懷裡，心中雖有十分不忍，臉上卻笑得更加燦爛，轉臉對菁菁說道：“菁菁，不是媽媽狠心，媽媽實在是舍不得你啊。與其跟著那個臭要飯的吃苦受窮，那如在媽媽這裡吃香喝辣？你可知道，你若留在這裡，媽媽可以拿人頭擔保，不出三年，你必成為這暗香樓，不，是整個京城的花魁！到時候——”

見菁菁毫無反應，雲娘嘆了口氣，接著道：“不過，你既然跟了這位——”

楊天義見她面露詢問之色，便介面道：“小弟楊天義。”

“這位楊公子，那我也就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看得出，他對你極是喜愛，只要你一心服侍，以你之姿色，日後定有心想事成之時。”雲娘說著，便將找來的櫻桃的賣身契遞到楊天義的手中。

菁菁出奇地沒有出口反駁，反而略帶羞澀地點了一下頭。

楊天義接過賣身契驗看無誤，便連同自己手裡那張，一起放在蠟燭上點燃，直到燒成灰燼，才甩手扔掉。雲娘看在眼裡，只覺得那燒掉的是幾千上萬兩的銀票，暗自心疼不已。

楊天義拉著菁菁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道似曾相識的目光，略一留意，便發現了通向後院的門口處，站著一個年輕人，正站在幾個朋友的身後向這邊張望著。

楊天義立刻確認，這正是當日站在人群外圍，看著自己收拾溫子辰的那個人。只不過，京城之中浪高水深，此人是敵是友尚無法判斷，因此，他的眼睛只是一掃而過，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便和興高采烈的菁菁一同離開了。

周逸軒的心中卻充滿了疑惑：“這個楊天義，到底是何身份，怎麼居然跟他走到一塊兒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