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間桃源（二）
入夜時候用神識探知到的那一處月下美人的畫面, 實在攝人心魂。
沉晦不是不知道美醜，他能夠辨別其中區別。不過於他而言模樣只是一張皮相罷了, 終究會成枯骨，人與人之間也沒什麼不同。
可到如今他才發現，並不是自己將這些表象看淡了，而是沒有遇到過真正舉世無雙，能讓他覺得驚豔絕倫的好姿容。
之前來時還覺得長老們說得誇大了。如今看來卻是所言不虛。
這的確是能夠讓佛子都失了道心，險些破戒的容貌。
雪膚烏髮，眉間一點硃砂，將她整個面容襯得i麗又勾人。
明月之下她的眉眼柔和, 桃花綽約，隨風散了好些花葉, 全然灑在了泉水上面, 帶起了層層漣漪。
她就在水澤之中，睫羽微顫，水汽朦朧。遠山霧靄遮掩了青翠連綿, 神秘又美好。
沉晦知道這樣不好。
但是他的神識像是失了控制似的一直停留在那片靈泉之間, 他清晰得感知到了那水珠曖昧從少女的面頰滑落到了脖頸。
最後隱沒在了雪色, 融到了水澤。
無聲無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等到湖澤那人已經穿好衣衫離去之後, 沉晦這才後知後覺收回了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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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自來講究清心寡慾，雖不像靈山的那些佛修斷絕紅塵，不得結道侶那般嚴苛。
卻也算心智堅定, 道心穩固，少有會被皮相所惑的時候。
收回了神識後, 沉晦依舊在屋子裡保持著最初打坐的那個姿勢。
他長長的睫羽顫了下，那雙眸子原本該如枯井般靜默。而在這個時候竟有了些許波瀾。
沉晦原以為世間萬物在他看來都是一般模樣, 如今見了那幅光景，才算真正明白了什麼是無雙姿色。
劍宗的長老們說的沒錯，不是他道心堅固，心中唯劍而已。他只是沒遇到能入眼的罷了。
桃源女修豔絕仙門，以前也只是單純聽聽也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其實剛才用神識探知的那女修，沉晦說不上多喜歡。
只是對方是少有只靠著皮相就惑了他心神之人，他想，既然非要找個道侶來破這無情道，為何不找個他瞧著歡喜的？
不過他是看上了，就是不知道今晚月下的那女修是否心有所屬。
沒有的話，又是否也心悅於他。
想到這裡沉晦微皺了皺眉，他從沒有有過這般的煩惱。大多時候他只需要修行斬妖，哪裡知道那些女修的心思。
不過他是沒什麼經驗，但是林風卻不一定了。
林風這些年一直都想找個合適的道侶，之前百年裡也試過和不下十個女修交往。儘管最後都沒有成，可他至少是有相處過的，這些事情他比他會應付。
沉晦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隔天清晨，桃花宴尚未開始的時候他便徑直去找了林風。
林風也不知道從哪裡抱了一壺桃花酒回來，剛準備倒上一杯嚐嚐，一片陰影覆了下來。
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嚇得他險些把手中的酒給灑了。
“我說師兄你這走路習慣性斂了氣息的毛病什麼時候能夠改一改啊？我又不是什麼妖族魔修，你來找我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嗎？每一次來都沒個聲音，把我嚇得夠嗆。”
林風不滿地嘟囔著，抬起手拍了拍胸口稍微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後這才繼續說道。
“你這麼大清早的找我做什麼？這桃花宴還沒開始呢……等一下，你不會是用神識探到我得了一罈子桃花酒想要過來找我討酒喝吧？”
“先說好，只給喝一盞，多了可不行。這罈子酒可是我花了好大勁兒才從桃源一個童子那裡拿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剛說了用神識探的時候，眼前的人神情微動，好像頗為不自在。
“……不是來討酒的。”
沉晦說著薄唇微抿，一直以來都直言不諱的青年少有的有些猶豫。
“我是想找你幫我去打聽一個人。”
“打聽人？什麼人？你要打聽你自己去不就成了，幹什麼非找我？”
“因為這人在桃源。我不確定她是否心有所屬。”
“你和我不一樣，我代表的是整個劍宗，是劍宗宗主。我若是貿然去打聽一個女修，會讓旁人誤會的。”
林風常年都在小南峰修行，鮮少有人認識他。可沉晦不一樣，他走到哪裡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留意到。
“？！等一下，你說什麼？你讓我幫你去打聽一個女修，還是桃源的？”
林風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愕然地抬頭看了過去，看著對方的眉眼便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你看上了桃源的女修？什麼時候的事，你不是從昨日才和我一併來的桃源嗎？我們所住的地方是和那些桃源女修的住所可隔得不算近，別說平常時候了，就連一會兒桃花宴我們也只得遠遠瞧著，如若對方無意我們都不能貿然上前與她們交談的……”
桃源的女修頗為保守，除了百年桃花宴的時候，平日一般深居淺出。從不與外人接觸。
除非遇上心愛之人，對方告知仙門各派，引仙鶴載著聘禮前來求娶，不然她們會一直在桃源，少有離開時候。
若是別人來問沉晦可能不會說與太多，可林風不是外人，他又是有事想求，便不刻意隱瞞，將昨夜之事一五一十與他說了。
“……我昨夜修行時候放了神識出去，不小心探到了那女修在靈泉沐浴。”
“我沒褻.瀆之意，無意之舉而已。這件事你切莫聲張。”
沉晦一邊說著一邊留意了下周圍，見沒什麼人經過後這才指尖微動，凝了一道靈力。
“你幹什麼？！”
林風還在為自己這仙風道骨，一派正直的師兄竟然偷看了旁的女修沐浴的事情而震驚。
瞧著他又凝了靈力，一激靈，慌忙往後退了好幾步。
“沉晦這是你自己主動與我說的，你該不會要殺人滅口吧？！”
沉晦一愣，而後皺著眉搖了搖頭。
“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真要滅口為何與你說這事，就算要要真對你做什麼也該是用劍。”
“我凝靈力是想給你看看那人的模樣，你一會兒打聽時候也好知道那人是誰。”
他這麼說著，將昨日神識探知的畫面引了一部分出來。
林風下意識抬眸看了過去，在沉晦將那畫面引到那女修脖頸處的時候，他瞧著那白皙的肌膚心下一慌，連忙紅著臉上前扣住了沉晦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夠了，到這裡就好了！你別往下了，人沒穿衣服呢！”
若不是林風提醒，沉晦自己都沒注意這件事。
他指尖微頓，將手中的靈力收了回去。
剛才只被那如玉的肌膚給恍了眼，林風松了口氣的同時，這個時候才看清楚了那畫面上的女修的模樣。
在沉晦來找他讓他給打聽訊息的時候，林風不是沒有想過這人生得如何模樣。畢竟能夠讓沉晦都在意的女修，一定生得極好。
可他饒是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這麼一眼看過去也被恍了心神。
一時之間腦子裡沒了絲毫雜念，全然被這月下美人給驚豔到怔然了許久。
林風壓著心裡的情緒，回過神來之後只剋制著看了一眼，然後微微頷首。
“成，我一會兒去找個桃源的童子幫你打聽下這個女修，問問她可有心上人。”
“不過這種就算問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桃源女修保守，就算心有所屬也不會輕易告知他人。”
“無礙。探知不到她是否有心上人也沒事。就算有，她既然還在桃源便說明那人還沒來求娶她。”
沉晦頓了頓，指腹不自覺摩挲了下劍柄。
“這姻緣向來看的不是緣分而是時機。只要那人未來，便算我搶佔了先機。”
這話林風不大愛聽。
“難不成人有心上人了你還要去棒打鴛鴦提前求娶不成？”
沉晦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般動怒，他眼眸清透，看過去的時候卻沒什麼情緒。
“有何不可？”
因為這麼個插曲，兩人算是不歡而散。準確來說是林風單方面的憤然離開。
不過他雖然被沉晦給氣走了，卻還是幫對方打聽了那女修的訊息。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等到童子回話，桃花宴便開始了。
林風不得已先去了主宴席位上面坐著，童子們將酒斟好，酒香肆意。
可他突然卻不大想飲了。
和林風入宴時候的平靜不同，等到沉晦來的時候周圍仙門各派，還有桃源的女修的視線都隱晦或直白的往他身上落。
也是，沉晦作為萬劍仙宗最年輕的一任宗主，的確青年才俊，天賦卓絕。
受人矚目也是應當的。
這些道理林風都明白，只是看著對方這麼一臉冷淡地入了坐席後他還是沒忍住癟了癟嘴。
這些人都被他這仙風道骨的姿容給騙了，沒瞧見他殺伐狠厲的模樣，才會覺得對方出塵脫俗。
沉晦就坐在林風旁邊，在他坐下的時候林風頓了頓，儘管還因為剛才的事情有些生氣。
他想了下，還是主動開口與沉晦說了話。
“那個你之前委託我給你辦的事我已經找人給你打聽去了，應該一會兒就有訊息。等宴會結束了之後我再……”
“不用打聽了。”
“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沉晦聲音很輕，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周圍也突然靜默了下來。
大家的視線從沉晦的身上齊刷刷往前面看去，而同樣的，沉晦亦是。
林風一怔，順著對方的視線往前。月下少女朦朧的模樣在這個時候變得清晰了起來。
桃源高臺之上，在眾女修簇擁之下，那少女踩著花葉翩然而來。
一身粉白衣裳，眉眼帶笑，似三月桃花，更似芙蓉面貌。
她好像覺察到了林風的視線，下意識順著看了過去。
原只輕飄飄的一眼，而後禮貌頷首，正打算收回的時候，她瞧見了一旁的白衣青年。
沉晦眼眸閃了閃，毫不避諱，直勾勾地對視了過去。
兩人的視線撞上，年輕的桃源主恍惚了一瞬，大約是從未見過這般直白熾熱的眼神。
她心下一亂，慌忙移開了視線。
可不知怎麼回事，過了半晌她沒忍住，掀了下眼皮又看了過去。
“閣下心中可有所屬？”
青年的聲音冷冽，一字一句敲在了少女心上。
她怔然。
立刻知道對方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少女耳根通紅，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搖了搖頭。
沉晦聽後眉眼彎起，少有的勾唇笑了笑。
他手指點了點桌面，剛才飄落下來的花葉凝成了一圈淺淡花環。
隨著劍意輕柔，就這麼緩緩從他的指尖往少女所在的方向過去。
滿天花雨之中，那花葉繾綣，花環輕輕落在了少女的頭上。
眾人瞧見後愕然，有幾個女修甚至驚呼出聲。
少女面頰緋紅，想要伸手去碰觸下頭上的花葉，卻又羞赧的不敢亂動。
不為別的。
在桃源，以花為環為求.愛之意。
“那寧莞，我娶你可好？”
青年姿容無雙，看向她的時候眼眸也柔。
然後她紅著臉點頭了。
當時她以為自己得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好夫君，心中不甚歡喜。
可在後來她才知道。
沉晦當年求娶她只為破道。
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而為了守著這麼一點兒初見的美好，她搭上了一輩子。
在身隕時候她才明白。
她的如意郎君只在五百年前的那場桃花宴。
萬劍仙宗的那人從來都不是。
她的如意郎君只在她心間，只在故鄉桃花灼灼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