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毫髮無損, 全須全尾地回了蘭墨府。
當時正逢破曉,天幕泛著淺淺的青色,整座古堡都披著朦朦朧朧的光暈, 既陰森又美得神秘。他在鐵門口就下了車,邁步走進茂密的林道。
綠油油的樹葉悉悉索索地摩擦著, 枝條被風撥著往下掃動,像是在祝賀他從槍口下脫身。
小旅館那會兒, 戚以潦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楮東汕眼中翻湧的殺意被驚愕取代,但他扣動扳機的動作還是沒停, 只不過他在電光石火之間將槍口上移。子彈擦過茭白的頭頂, 打到了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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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耳鳴之際, 楮東汕踹開想要護主的戚二走向他,用槍身拍了拍他冰涼僵硬的臉頰, 撂下一句警告。
“小子,要是你再接近小珏, 就算有老戚護你也沒用,我照樣會讓你死得很慘。”
在那之後,楮東汕收槍,彎腰慢慢抱起地上的禮珏, 抱什麼世間僅此一件的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無比珍貴。
茭白的思緒回籠,他撥開垂下來的樹枝,被一根樹刺扎了手指。
於是樹枝的葉子被扯掉了一片。
茭白捏碎葉子丟掉,大家族的孩子都受過訓練, 哪怕楮東汕在這部漫裡是個風流紈絝屬性,反應能力與身手依舊很出色。
楮東汕一廂情願地守著禮珏, 想把他帶出囚他的牢籠,為漫畫奉獻了多個打鬥場面,最終死在沈而銨的槍下。
嘖。
茭白走著走著,抬頭看去。
蛋白似的浮光正在往枝葉縫裡鑽,那趨勢不瘋狂也不暴力,十分柔和。
2024年,6月9號。
高考後的第一天,茭白身後的天邊被一條金線劃開,大片暖色向他撲來,伴著混了草木香的夏日微風,他的腳步不自覺地變得輕鬆。竟然真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茭白進了蘭墨府,瞧見傭人們在打掃衛生。他們全都停下手中的活,站成兩排,恭恭敬敬地對他鞠躬。
“……”茭白腳步飛快地閃人。他快閃到拐角處,覺得自己這作風不太行,就又退回去,笑著跟大家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完了就撤。
以後還是儘量不早起吧,真的扛不住這種豪門經典場景。
茭白溜得快,沒瞧見傭人們對他投過去的微妙眼神。
蘭墨府的主人喜靜,傭人們平時都挑時間點工作,製造出的動靜也很小,完事就走了,不留下來。他們見到青年的次數都沒超過一隻手。
一次比一次吃驚。
柳姨讓他們不需要太把那青年當回事,說不是小主子,住不長遠,早晚會走。可保鏢們卻對他很重視。
而且,
他們雖沒親眼見過這家主人對青年的態度,但看他那麼肆意放鬆,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很顯然沒被約束。
茭白穿過幾條長廊,往自己的住處走。
柳姨抱著一個湛藍細脖子花瓶從另一側長廊出來,沒對他衣服上的血跡發表意見,也沒詢問,只讓他自己去廚房盛湯,清肺養肝的。
茭白剛想說大清早的不想喝,等他睡醒再說,就聽見她輕悠悠道:“給先生盛一碗。”
“他起來了?”茭白哈欠連天地問。
柳姨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滿清晰的埋怨與責怪。
茭白莫名其妙。
當他進房間,發現通向小院的玻璃門是開著的,小院裡還坐了個模糊身影時,臉上的睏意頓時消失無影。
茭白的手還抓在t恤下襬上面,準備脫衣服進浴室洗澡,他腦子是懵的。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小院,正對著靠在躺椅裡的男人,提了個問,“三哥,你怎麼在這?”
沒反應。
茭白垂頭湊近。初升的日光裡,《斷翅》中粉絲數量最多的配角身穿鐵灰色襯衣,領帶嚴整禁慾地束在襯衣領口下面,西褲下的兩條腿一屈一伸,慵懶隨性,他闔著眼,額髮被風輕輕撩動,眉間深攏,從鼻樑到下顎的線條深而迷人。
老男人啊。
茭白又喊:“三哥?”
還是沒有響動。躺椅上的人像是已經墜入世界底層,死氣沉沉。
茭白的腰背無意識地彎得更厲害,更是把手伸到戚以潦鼻子下面,探他的呼吸。
手被抓住。
耳邊傳來一道嘶啞低問: “幾點了?”
茭白沒回答,他吐槽自己。
即便懷疑戚以潦昇天了,也不需要靠那麼近探鼻息吧,看列表上的頭像有沒有白邊不就行了。
兩輩子加一起,智商頭一次遭逢滑鐵盧,簡直了。
茭白用另一只手掏兜裡的手機:“過三四分鍾就是五點。”
尚未落下的尾音變了調。他被抓著的那隻手輕微一抖,有點癢。
戚以潦在嗅他的手腕:“太腥。”
茭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感受到了老變態鼻樑的線條跟觸感。
他是不是蹭到我了?茭白古怪地擰著眉毛想。
“我手上有血,隨便擦了擦,沒顧得上洗。”茭白正要掙脫,搭在他腕部的幾根手指就已然撤離。
戚以潦坐起來,低頭揉太陽穴,很不舒服的樣子。
茭白瞥戚以潦的頭像。
那貓只剩一小半毛沒變白,它的小腦袋耷拉著,眼皮上掀,金色瞳孔朝上,底下露著點眼白。眼神特哀怨。
像是在說:你還知道回來?
茭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戚以潦揉太陽穴的動作不停:“笑什麼?”
“高考完了,開心。”茭白咳兩聲,“三哥,你在這坐了多久啊?”
戚以潦站起身,答非所問:“你這間小院涼快,有利於靜心。”
茭白抽抽嘴,行吧,這大古堡是你的,你想在哪就在哪。他跟著戚以潦進臥室,上上下下地瞅。
戚以潦等他看完了,才無奈地出聲:“別瞎看了,去洗澡,一身腥味。”
茭白咂嘴。
這大夏天的,戚以潦在花花草草種了一堆,藤蔓密密麻麻爬了一牆的小院裡待著,竟然都沒一個蚊子包,身上也沒什麼汗臭味。
茭白從衣櫥裡拿了衣服,就要往浴室走,後面傳來戚以潦的喊聲:“有沒有哪受傷?”
“沒有。”茭白懶懶散散地回完,身後就來了腳步聲。緊接著,他被捏著後頸轉了個邊,肩背一涼。
t恤出現在了戚以潦手中。
茭白:“……”就他媽突然。
臥室的大燈是開著的,照清他肚子上的踹傷。
他有較重的皮炎,稍微強點的光線都避著,今年皮炎好些了,他還是習慣性地躲陽光,所以他的膚色非常白,色澤還是不健康的那一種。
那一大塊淤血青紫出現在他肚皮上面,就像他被人毒打了似的,觸目驚心。
茭白沒立即看戚以潦,他先看的貓。
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茭白頓時一個激靈,他在診所被沈而銨踹倒的時候,大叔在場。
大叔肯定跟戚以潦說了這個事。他怎麼把這一茬忘了?一晚上沒睡,腦子都不夠用了。
現在好了。戚以潦問的時候,他沒有做到誠實。
茭白拽住被戚以潦拿在手中的t恤,沒拽出,他往自己這邊扯了扯:“三哥,我這傷不是故意瞞你,是看著嚴重,其實不……嘶!”
戚以潦的指腹搭在他傷處:“其實不嚴重?”
茭白疼得嚎了一嗓子,就一塊的腹肌抖了抖,細細的腰都在顫。
草,你碰當然疼啊,老子又不是鋼鐵做的。
戚以潦的食指跟中指微攏,沒用什麼力道地按兩下:“還有哪有傷?”
茭白默默舉起了被沈而銨攥疼的手。有幾個指骨受傷了,泛著青黑,一直隱隱作痛。
剛才在小院裡,戚以潦抓住嗅的不是這只,不然他當場就喊出來了。
戚以潦抬起手臂,掌心托住年輕人伸到他眼皮底下的那隻手,檢查他的骨頭,半晌搖了搖頭:“你也是有能耐,帶著人出去的,還把自己弄傷。”
茭白一言難盡。
戚以潦將沾著血跡的t恤還給他:“先去洗澡,洗完在房裡等我。”
十幾分鍾後,茭白在浴室吹乾頭髮出來,同樣換了身衣衫的戚以潦已經在等著了,桌上還有瓶藥酒。
茭白全身上下都在發出拒絕的訊號:不用了吧!
戚以潦指了下床:“躺好。”
茭白咬咬牙,他往床上一躺,就當是死了。
來吧。
茭白對藥酒的印象就是兩字:可怕。因為他上輩子總受傷,買過好多次藥酒,都自己擦。疼得眼淚直飆。
藥房的姐姐說不揉開,不揉得發熱就沒用,所以他只能邊疼邊揉。
茭白繃緊了手腳,卻發現受傷的左手上傳來一陣清涼。
不疼。
“先擦手,你肚子上的傷,要冷敷,明天再擦藥酒。”戚以潦按他的細長指骨,
茭白不疼了就放鬆下來,意識開始下沉,又往上浮。
左手的傷,他自己不是可以擦嗎?
再者說,擦手需要躺床上?
床太軟,茭白的肩背不自覺地陷進去,越陷越陷深。
戚以潦淡聲道:“你那朋友,要接過來住?”
茭白動了動眼皮:“不知道,我等診所那邊的電話,他醒了,我再問他的想法。”
“他可以住這兒嗎?”茭白打了個哈欠。
“可以。”戚以潦的唇邊噙著笑,“有個同齡人陪你玩也好,免得你無聊,在蘭墨府亂跑。”
茭白看了看給他處理傷處,周身都散發著菩薩光芒的戚以潦,又看他的活躍度。
然後就沒下文了。
老變態的活躍度讓茭白心涼透。
茭白快睡著的時候,猛地想起來個事,他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三哥,褚二少那邊……”“他對你老家的鄰居認了真。”戚以潦將藥酒的蓋子蓋上。
茭白扯嘴角:“褚二少向我開槍了。”
“我知道。”戚以潦揉了揉他的發頂,“睡吧,醒了再吃早飯。”
茭白睜著眼,一副死不瞑目樣:“他以為我要推禮珏下樓,實際是禮珏跳樓,我及時把人拉了回來。”
至於禮珏對沈而銨下藥囚綁的事,茭白沒說。畢竟那涉及到沈而銨的自尊與**。
儘管他肯定,戚以潦早已從手下人那裡瞭解到了大致情況。
“嗯。”戚以潦帶著藥酒味的手掌下移,擦過年輕人柔軟的眼尾,蒼白臉頰,落在他長圓了些的下巴上面,輕捏了捏。
“叔叔相信你。”
茭白瞑目了,他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戚以潦去小院打了個電話,他點一支香菸含在唇間,在徐徐騰起的青煙中微仰頭。
天邊的血紅雲彩映在他暗沉的眼瞳裡,像是一點點地浸了進去。
煙燒完,戚以潦撣了撣身前的菸灰,轉身走到玻璃門那裡,拉開又關上。
床上的年輕人睡熟了,脖子上扒著一隻蚊子,他都沒知覺。
那蚊子不知從古堡哪飛過來的,吸了多少人的血,肚子鼓鼓的,早喝飽了,反應遲鈍得很。又髒又蠢。
有兩根手指將它捻起來。它喝下去的血全爆開了。
戚以潦垂眸,目光落在指腹的鮮紅上面,他腳一抬就去洗手間,洗了半天手才出來。
床上的人發出囈語,他翻了個身,手碰到枕邊的手機,摸索著抓住。
戚以潦眼底的厭戾斂去,他走到床邊,將年輕人的手機往外抽。
手機是抽出來了,掛件卻還被抓著。
年輕人的白皙手指勾在黑色鑰匙扣上面,小鑰匙被他夾在指間,蹭了蹭。
戚以潦沒什麼表情地看了片刻,他的喉頭動了一下,幾乎很難察覺。
下一秒,戚以潦撈開年輕人的後領,摩挲早就淡去的咬傷,幾個瞬息後,他緩慢低頭,唇張開,喉嚨深處隱約有潮熱喘息。
那像是牢籠深處的困獸撞擊籠子的巨響。
戚以潦在咬上去的那一刻,牙齒驀然收住,只是讓唇擦過,他似是很艱難地側開身,弓起腰,手肘壓住肌肉繃抖的腿部,雙手交叉著抵在額頭,脖頸處跳起一根根青筋。半闔的眼底不知道有什麼在浮沉。
“克、制……”
“籠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前者是惡魔在往自己身上新增枷鎖,後者是熟睡者的夢囈。
戚以潦歪了下頭,他盯著攥住小鑰匙的年輕人,怪笑:“是你的,沒人跟你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