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少爺姓宋,所以這恐怕不行。
狗剩對這麼個解釋很納悶也很不滿意,所以他盯著秦莊,眼中透露出詢問的意思。一邊的紫雲丫頭也跑了過來,攔住少爺的衣襟,咬著嘴不知什麼好。
秦莊低下頭,不和狗剩對視,因為他眼中有一絲淡淡的嘲弄。果然是不知哪裡來的野種,雖然重歸宋家,但對宋府的規矩,卻不甚清楚。
“七少爺。”秦莊低著頭緩緩開口:“您是宋家少爺,身份自然是高的,不管怎麼著,也輪不到我來指手畫腳。但七少爺,為防您犯了宋家規矩,的只怕要冒犯兩句了。”他微微抬起頭,看了看狗剩的臉色,嘴角扯出一絲笑,愈發恭謹的道:“宋家上任家主,也就是您的祖父,曾立過一個家規,凡宋家子弟,永不許眠花宿柳與娼妓有染。這個,您剛回家,恐怕還不是怎麼清楚。”
“但。”秦莊身子躬的更低了:“這個規矩整個渭城都知道,誰不佩服宋家潔身自好的品格,少爺您,還是自重風範的好。”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是的,這個規矩大家都是知道的,宋家老爺子此生立過兩項家規,一者不許宋氏入朝為官,二者不許宋家人與娼妓有染……幾十年過去了,或許物是人非,但這兩個規矩,卻生生留存下來,人人清楚知曉。
眾人見宋七公子出現在眠月樓前,議論紛紛自是有的,但大多數都尚未猜出因由。或許是沿街閒逛?或許是打抱不平?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沒有任何人猜到,這個宋家的七少爺,竟是過來……嫖的。
當然,狗剩自然不是來嫖,但他畢竟出了“這女人我要了”六個字。其意思落在眾人耳朵裡,自然不言而喻。
狗剩歪著頭看了一眼紫雲,紫雲頭,表示家裡確實有這個規矩,然後她低聲道:“少爺,怪我沒有和你清楚……”
然而她話還沒有完,就發現狗剩拍了拍她的腦瓜,笑了起來。
規矩這玩意啊,我好像從來沒遵守過。規矩要人謙恭和善,我什麼時候低眉順眼過?規矩要人各安天命,我什麼時候任人宰割過?規矩要人不偷不搶,我又什麼時候遵紀守法過?規矩還殺人償命天網恢恢,但在那些個日子裡,在我恨不得跟亂墳崗上的狼搶吃食的日子裡,它又起過什麼用處!要這不講規矩的,老子是天下第一。
狗剩臉上的笑漸漸濃郁起來,偏著頭看那個口口聲聲讓自己注重宋家風範的太守府護院,幾乎都要放聲大笑了。
秦莊忽然覺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有寒冰覆蓋,後背一陣陣發涼,他想直起身子抻抻腰,但他還是盡力的壓抑住不安,躬身咬著牙道:“七少爺,宋府規矩不可破,人可是為你好。”
狗剩終於笑出聲來,自言自語喃喃出一句話:“為我好?”
秦莊幾乎要從喉嚨深處壓出那一聲絕望的呻吟,他甚至已經開始後悔接了某個人的銀子,更後悔帶了一幫人在這裡伺機而動。
你娘的,不是這子只是個混混而已嗎,如何會有這麼大的氣場,連自己都快要受不了這般壓力。
然而還沒有等他去回想後悔,狗剩已經伸出手,痛痛快快的甩了他兩個耳光。
“這女人我就是要了,你能怎麼樣?”
秦莊痛呼一聲,捂住臉,摔倒在地上。
他帶來的打手們這才慌忙的聚在一塊,攔在了狗剩的身前,畏懼的盯著個頭不高年紀不大的狗剩,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前一步。
狗剩微微冷笑起來。
什麼狗屁太守府,什麼替自己少爺鳴不平,什麼欺男霸女橫行無忌,天下間,可沒這般巧合的事兒。你家公子去了京都這麼多年你不想著來找麻煩,偏偏老子一來麻煩跟著就來;綿延姑娘在渭城呆了這麼長時間你不搶,偏偏老子在這你就來搶;姑娘家出來吹了那麼長時間蕭沒見你人影,偏偏我叫了聲好你就大馬金刀的現了身……你他媽到底是來的太巧,還是一直跟在老子身邊?
狗剩抬起眼,往人群中看了看,手中的一個紙條被他藏入袖間。
那紙條上,有一個“尾”字。
結尾的尾,尾巴的尾,尾隨的……尾。
擠在人群裡的時候,有人撞了自己一下,悄悄將這個紙條塞入了自己手上。
然後他在不經意的回頭裡,正巧看見這個太守府的護院秦莊站在外圍,對自己指指。
這般伎倆,自是一目瞭然,若論起陰人,只怕狗剩的水平,比這幫大人們,還要高出不少。
……
……
狗剩沒看這些打手們,自顧自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這些打手就往後退一步。一進一退間,已經把那個倒在地上捂著臉不停哎喲的秦莊露了出來。狗剩蹲下身子,在目光錯亂的秦莊耳邊輕聲道:“演技不錯,可惜還差火候。你家主子倒也是個蠢貨,想做我的活,應該換聰明人聰明法子才對。”
秦莊瞳孔一縮,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這個……這個年輕人,竟然已經全都猜到了!
可是,他是怎麼猜到的?
秦莊不認為自己哪一露出了馬腳。從跟蹤這個宋七公子,到出現在眠月樓前,再到為了把場面做雜故意鬧出亂子,再再到趁著亂七八糟之際讓混在人群裡的兄弟一刀結果了這子……哪一似乎都沒有出馬腳的可能。可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是怎麼洞若觀火的,難不成是金主那邊,出了什麼叉子?
他忽然想到,若是這個宋家七公子……把自己拘起來,慢慢拷打,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猛然一掌擊出,翻身就逃。
這一下來的突然,狗剩眼神一冷,向後撤出一步。正在此時,卻有一隻手斜斜從側邊伸出來,和那秦莊對了一掌。
竇健。
狗剩看著他了頭,指著翻身要跑的秦莊,道:“幫我抓住他!”
竇健躬身應了聲是,雙臂一展,就要縱身而去。
“嗚——”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呼嘯,一道電般的銀色影子從街道中竄出,瞬息間透過清冷的夜空,狠狠扎向了已經跳起攀著眠月樓屋簷飛角將要遁走的秦莊身上,發出“噗”的一聲鈍響,秦莊的身子竟然被那銀色的影子活生生釘死在勾起的簷角之上。
狗剩和竇健同時震驚回頭,只看見一個青色衣服的人立在一處店鋪的旗杆之上,目光冷冷打量著人群。
那人抖了抖手臂,眠月樓上將秦莊釘死的那銀色影子瞬間拔出,飛回了青衣人的手中,竟是一把極大的劍。那人反手將劍背在背後,身子一躍,已從旗杆之上跳下,斜斜落在狗剩身前,發出“咚”的一聲,微微躬身道:“公子。”
狗剩眼中的寒芒盡斂,了頭道:“原來是趙叔。”
那青色衣服的人,自然是奉了宋敬濤之命保護狗剩的中年人趙銘。
趙銘看了一眼從眠月樓上掉落下來的秦莊屍體,輕聲道:“一個下人,問不出什麼來的。”
這也是他為什麼出手殺招,連留活口問一下幕後主使人都沒有而直接釘死對方的原因。
狗剩頭,同意了他的看法,目光冷冷的掃過餘下的十幾個打手。
街上看熱鬧的人群一見殺了人,頓時間大呼叫做鳥獸飛奔,散的無影無蹤。連眠月樓老鴇都嚇的呆了,趕忙招呼著同樣呆滯的廝龜公將花容失色的姑娘們攙回樓裡,偌大的一個場子裡,只剩了那十幾個打手站在原地,走不敢走,留不敢留,尷尬無比驚恐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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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銘伸出右手做了個抓舉的動作,只聽得巷子裡有滾滾如奔雷的馬蹄聲,不一會兒,十幾個黑如炭墨的輕騎便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宋家玄衣輕騎!
狗剩的眼神眯起來,若有所思。一旁的趙銘對著領頭的一騎道:“帶回去,看牢。”那騎兵頭行了一個微微躬身的軍禮,擺了擺手,他身後的十幾騎便如狂風般掠過空空的場子,待重新列好行陣之後,每個人的馬背之上,都綁縛了一個打手。這騎兵再向趙銘行了一禮,轉身飛奔而去!
狗剩問道:“趙叔,這些人要帶到哪?”
趙銘望著輕騎離去的背影,輕聲回應道:“玄衣營。”
玄衣營,玄衣鐵騎在城內的私家軍營。
狗剩頭,對宋家重金打造的私家軍營的安全與防守程度自然是萬分放心。隨即,他又皺起了眉頭,環視了一眼滿是狼藉的賞花會,嘲弄般笑了一下,道:“還真是狗皮膏藥貼臉上,扒都扒不下來。”
趙銘低下頭,沉默不語。
狗剩拉過正張開嘴茫然驚怖的紫雲,示意竇健吩咐一個下人將這丫頭先行送回宋府。竇健乾脆的應下來,當下便招呼過來一個廝,低低吩咐了兩句。
而當他回過頭的時候,卻聽見狗剩眯起眼,從牙縫中吐出了三個字:
“太守府!”
竇健嚇了一跳。
因為這句話裡面可包含的情緒太多太多,饒是他年少之時就隨船跑過無數海外島嶼異國,依然感受到一絲冷意。最重要的是,這三個字是在宋家七少爺險些被太守府護院陰殺之後出口的,其中含義,實在令竇健聞到了好幾層意味兒。
這是明,宋家要和太守府翻臉了嗎?
還是,太守府已經觸及了宋家的底線?
他忽然想到,這兩個可能性所帶來的後果,似乎一模一樣!
……
……
狗剩站在眠月樓前,深吸了一口涼氣,讓自己略微浮躁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謀殺的事兒,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這明有一些人,已經開始對自己迴歸宋家感到了很大的不安與慌亂,而此時自己要做的,就是揪出這麼一群人來。
狗剩閉上眼微微想了一會兒,開始儘快捋清腦海中的思路。
然後他想起了那個被他藏在袖間的紙條。他知道,儘管沒有那個突兀的紙條報信,自己也不會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兒,但場面局勢,一定會被動許多。那麼到底是誰給自己透的信呢?趙銘?不會,如果真的是他,就不會有那驚天一劍釘殺秦莊了。那麼還會有誰?
狗剩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趙銘,眉頭緊皺。
然後他揮了揮手,道:“回府。”
不管怎麼樣,此間事一發,自己那個父親,總應該比自己知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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