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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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當慣宗婦的人, 要拿捏起底下人來,真是駕輕就熟, 這句話說出來,那是又顯出了慕容氏的不好, 又顯得桂太太心胸寬大:十八房產業多少,老九房的老少爺們心裡肯定是自以為有數的。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善桐的嫁妝,新媳婦的嫁妝送過來的時候,陪嫁鋪子的契紙、田地的土地文書,那也都是要展覽出來給大家看的……兩邊這麼一合,肯定也就覺得小夫妻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單靠自己, 那肯定是入不敷出。讓她來管元帥府, 進出沾手自然是有分潤,這麼一貼補,小夫妻的日子就好過了不是?

而這句話說出來,善桐連回絕都不好回絕, 本來現成的藉口擺在這邊, 抬出慕容氏這個大嫂就是再妥當不過的了。“大嫂在呢,哪有我們外人來管家的道理?”

偏偏慕容氏出身寒門小戶,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很精通管家。這麼一說,桂太太說不定就敢當著兒子的面數落兒媳婦:“她會管家?”一來二去,場面上不好看不說,還顯得善桐不識好歹, 哪壺不開提哪壺……到底是宗婦又是含沁曾經的嫡母,這番話說出來,是盡得‘面甜心苦’四個字的精髓,自己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裡外不是人不說,還眼看著桂太太在桂元帥跟前賣了好,又讓兩個親生兒子覺得自己賢惠大度,對過繼出去的含沁都照舊這麼關心……

難怪含沁就是當著自己的面,也都要說,“我嬸嬸待我好得很。”任他千伶百俐的,在桂太太跟前也就是只獼猴,再能耐,有了這麼一尊如來佛擋在跟前,他也翻不出桂太太的五指山去!

善桐掃了含沁一眼,見他一時也有幾分愣怔,心知他雖然善於交際,但恐怕在這後宅的鬥爭中一直是被桂太太死死壓制。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來仕途上沒有寸進,就連上陣當差,那說不定都是自己說動了桂元帥。反正有了個嫡母的身份,又有抬舉他過繼的深恩在,桂太太是怎麼都佔了優勢,就好像小五房二太太一樣,將來善梧就是出息得通了天,在王氏跟前也始終都是處處被動。在這件事上指望含沁出頭,那是不大合適的。

“嬸嬸真是過獎了。”她心念電轉之間,雖然有幾分無奈,但也只好抬出了桂含春。“雖說家裡事多,您和大堂嫂恐怕忙不過來,但也沒有我這個侄兒媳婦越俎代庖的道理。眼看著二堂嫂、三堂嫂都要進門了——入門以後,您可不就清閒下來了?您要是缺人打下手,那我們肯定是二話不說得過來幫襯著的,這要是長期代您管家,那就不大合適了是不是?”

她又略帶歉意地看了桂太太一眼,羞澀地說。“我說話直接粗野,要是得罪了嬸嬸,也還請嬸嬸見諒。”

這邊桂太太還沒說話呢,那邊桂元帥已經點頭說。“這話倒是正理,雖說兩家人親近,但含沁畢竟出繼出去了,有些細節還是要講究。不然族人口中沒好話,我們辯白不是,不辯白不是,彼此也不好見面。”

說著,又調轉話頭逼問含沁,“你平時這來來往往的,都在忙些什麼!幾次派人回天水找你,也沒見你的人影,都說你出去玩去了。這麼年紀輕輕,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你出去哪裡玩?現在有媳婦的人了,還不收收心!”

正要往下說時,桂太太倒笑了,“好了,人家含沁主意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訓他,回頭私底下說去。沒看現在吃飯呢嗎,新媳婦連坐都坐不住了。”

桂元帥看了桂太太一眼,兩夫妻交換了幾個眼色,他也就笑了,“是,當著媳婦的面給你做點面子,來來,喝酒喝酒。”

於是眾人便都附和著給了桂元帥面子,桂太太若無其事,先舉起杯子來敬含芳,“又大一歲,娘今兒敬你一杯!”

桂含芳便站起身受了,大家彼此敬了一輪,他也先從桂元帥敬起,敬到善桐時,又顯得分外殷勤,神色比敬慕容氏時恭敬了好多,還道。“平日裡含沁一個人住,寂寞得很,現在有媳婦了,小兩口沒事的時候還能說說村子裡的事,弟妹您說是不是?”

他素來高傲,善桐也不是沒有見過他目無下塵的樣子,見他如今對自己低三下四的,倒不禁覺得極有意思,轉了轉眼珠子,還和桂含芳裝傻。“說什麼村子裡的事,你兄弟時常去探姑婆呢。村子裡,他比我熟!”

桂含芳不禁大急,桂太太看在眼裡,倒是笑起來。“要不是他時常去探望姑婆,只怕也娶不回巡撫府捧在手心的小閨女吧!”

無心人聽起來,還是在誇善桐,可有心人聽起來,那就是在刺善桐和桂含沁之間早有了私情,善桐眼神一閃,情知這時候要是軟了,只怕一輩子都是個不大不小的話柄,她正要說話時,含沁已經笑道,“嬸嬸這就說得對了,要不是我時常到姑婆跟前獻殷勤,她老人家也不捨得把這個在身邊養大的嫡親孫女許我。”

就又和桂老爺說起來,“母親那邊的親戚,這些年來零落殆盡,只有一個舅舅有時還能聽到一點音信,卻也聽不真。據說在天山一帶是有一戶姓馬的人家,也是做生意的不錯,甚至還說是壟斷了整個西域的玉石生意。就是他們和達延汗來往很密切,又覺得不像是西北這邊的出身……”

三兩句話就把桂老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男丁們說起邊境局勢,個個搖頭。“殺了一個達延汗,倒是養肥了羅春,這個人心思又深,膽子又大。福安公主沒了,又要娶福壽公主,小姑娘才九歲,這怎麼可能嫁過去……”

又說,“好在現在總是比前幾年寬鬆一點,達延汗那個遺腹子也是個厲害人物,現在羅春起來了,他就向我們靠攏——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說到邊事,大家酒就喝得足了,桂太太也聽得入神,不時還問,“你們這去武威定西那邊,現在倒是遇不見什麼蠻子了吧?都說現在一下開出去幾千裡地,是要走到往年他們的地方,才能遇到些散兵遊勇的,也都是餓得不輕,沒了往年的勇悍。”

“現在離打通西域也就差一步了。”桂元帥點著桌子,意味深長又望了含沁一眼。“許家是有心爭這個功勞的,現在許四少就出去了。不過羅春也有蠢蠢欲動的意思,打不打,還得看京裡怎麼說。”

“現在京裡鬥得那麼厲害,焦閣老和楊閣老,一個要維持原狀,一個是極力主張地丁合一。皇上不置可否聖意未明,哪有心思處理西北的邊事。”桂含欣到底還是年紀輕,三兩句話就把話題又給岔開了。桂元帥也未再多提,倒是善桐心中一動,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和慕容氏站在屋角,兩個人藉著洗手小聲說話,見桂太太並未留意自己,便歉然道,“大嫂,我們隔房出去的人,實在是沒有回來管家的意思……”

“這個家是我自己不要管的。”慕容氏倒是爽快,擺了擺手,看了丈夫一眼,也小聲說。“要不是我家那位常年要去邊境,不然,我們早開口要分家出去了。含欣也說了,他自有功名在身,爹的這個位置,他怕自己才具不夠倒是耽誤了桂家——不過,還沒敢和婆婆說呢,不然又要鬧得翻天覆地的。就是這件事,她也提過幾次了,說是索性讓含沁重新認祖歸宗,讓你們搬回來住,再給含沁正經找個差事。不過,公公似乎是覺得過於兒戲,也就始終沒有答應。”

見桂太太無意間看過來,她一縮脖子,聲音就更小了。“這事他們兄弟是一點都不知道,你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畢竟是嫁進桂家有幾年的媳婦了,在府裡自然有自己的人脈,這一番話聽得善桐冷汗潺潺,半天才勉強笑道,“這也太這折騰了吧,嬸嬸這是圖什麼呀……含沁在十八房呆得好好的,再認祖歸宗回來又有什麼意思?這、這不是……”

這不就是由嫡變庶了嗎?先不說含沁本人地位將會多麼尷尬,就說這族裡肯定也不是沒有微詞的,過繼這樣的大事,也容得桂太太如此胡鬧?桂元帥不答應才是真的,答應了那才是糊塗。——她多少明白過來了,桂太太這是先斬後奏,要是自己剛才卻不過情面答應了下來,桂元帥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婆婆這個人。”慕容氏也道。“行事就是憑自己的性子,也不管什麼好處不好處的,什麼事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不過這些年來家裡也多虧她照應得好,公公又疼她,很多事都隨她做主的。”

她見桂太太招手叫她,便推了善桐一把,低聲道,“你小心點!”說著,便又露出微微的笑來,站到桂太太身邊為她斟酒佈菜。善桐自己沉吟著洗過了手,又再入座,卻是山珍海味進了嘴,也都味如嚼蠟了。

從桂家出來,已經是繁星滿天,要不是含沁也是有品級的人了,一旦宵禁,他們就只有在元帥府裡過夜。而善桐只要一想到桂太太,就覺得這元帥府裡全是荊棘,站一刻都覺得腳疼。好不容易和含沁回了家裡關起門來說話,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慕容氏的小道消息告訴給含沁知道。“到底哪裡招惹到她了,不就是和……”

她本想說,不就是沒等著桂二哥上門提親,自己找了別處麼。但看含沁神色怔怔的,便想到桂太太多半還是為了打壓含沁,想了想,又不禁氣道,“面子上是做得真好看!把你丟回天水去的時候,就不想著你沒有親人照看了?現在媳婦都娶了,還要她多事!”

“好了。”含沁神色也罕見地多了幾絲端凝,他衝善桐一擺手,不容疑義地道,“以後人前人後,都別說她一句不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傳出去,背後遭人褒貶的是我們十八房。”

又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當時也只能那樣說了,只是如此一來,她近日是必定要喊你上門幫忙的。偏偏我們又不好太急著回天水去,這一兩個月,要辛苦你了。”

善桐微微冷笑,想到桂元帥看桂太太那幾眼,便道,“我是不怕她,大不了鬧個魚死網破的,她私底下拿捏大兒媳、把你壓得有苦說不出,別人看不出,你叔叔是看不出的?反正都是顧念夫妻情分,不願意生事而已。她要以為我和大嫂一樣,是任她欺負的料,她就等著瞧吧。”

含沁噗嗤一聲又笑起來,摸了摸善桐的腦門,他親暱地道,“你倒是有板有眼的,應對得絲毫不落下風。我還真當你卻不過面子,要答應下來呢。沒想到一招盪開,倒是正中嬸嬸痛處,又給了叔叔一個話縫。”

“那還不都是……”善桐話說到一半,自己不禁就嘆了口氣,低聲道,“還不是祖母和娘教得好?”

過了這近一個月時間,她也漸漸冷靜下來,想到回門當天的不快,心裡也不是沒有悔意。提起王氏,心緒又有了幾分低沉,含沁看在眼裡,不動聲色,也不提起這一茬,只說,“其實最重要還是叔叔犯了疑心……我請許家幫忙提親這件事,令叔叔很不高興。畢竟我是老九房的血脈,和許家走得太近,他面子上是下不來的。我就想著叔叔不會這麼簡單就算了,現在看來,要是再推卻了他的提拔,恐怕會讓老人家心冷,兄弟間也有話說。”

“那你就實話實說好了,你就說她是決不會為你說上我們這麼好的人家的。”善桐不禁氣道。“兄弟們看不出來,難道他看不出來——”

話說到這裡,自己都斷在了喉嚨裡:桂太太對含沁就算是再面甜心苦,那好歹面上也是甜的。二老爺夠看重梧哥了吧?為了梧哥和生母之間那不尷不尬的關係,和王氏吵也是吵過了的,到末了如何?還不是要站在王氏這邊來捂住事情真相?這世道就是這樣,嫡出為大,除非是犯了觸犯人倫的大錯,否則這當家的老爺為了庶子和主母過不去,那就是偏庶壓嫡,放在哪戶人家都難免被人笑話!她自己就是嫡出,難道還不明白裡頭的道理?

雖說也不是沒想過老太太和母親口中的“含沁不是良配”,但事到臨頭,善桐才發覺以含沁的尷尬身份,以桂太太的脾性來說,這十八房的當家少奶奶,是要比大家大族的宗婦,還要難為得多。

她看了含沁一眼,見含沁也正略帶愧疚地看著自己,便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再尷尬,那也是自己惹出來的禍事,要不是為了把自己說回來,含沁也犯不著觸怒嫡母,引得生父犯疑心。現在再來抱怨已成的事實,只會讓兩夫妻之間離心吧。

“你用不著不好意思。”她便推了推含沁的胳膊肘,“我也是想過了才嫁進來的,你又沒有騙我!”

話雖如此,含沁也配合地笑開了,但以善桐對他的熟悉,還是能看得出他在笑容背後的勉強。她心中又是一痛,暗自警醒自己:以後遇到桂太太的刁難,自己嘴上可要有個把門的,不能再有什麼說什麼了。

雖然從前對含沁她是言無不盡,但現在是夫妻了,兩個人又有這一段複雜的過去,很多事反而要有所保留。有些事,還是只能靠自己才立得起來。

善桐就又在心底嘆了口氣,才把話題扯開,和含沁商議了半個晚上,含沁想了半天,也只好說,“既然到了這一步,為免真的和叔叔一家生分了,這差事是肯定要領的。”善桐也覺得他說得在理——不過按她來想,以桂太太作風,她之所以會答應桂元帥提拔含沁的建議,只怕還是為了推出自己的管家論。現在管家的提議被太極拳給打沒了,含沁又要進系統做事,只怕桂太太心底是又要添上不舒服了。現在桂元帥在家還好,要是桂元帥出了西安,只怕她的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

只是看了看含沁,她又把話吞回了肚子裡:男人就該安心做事,內宅的戰爭,還是要女人自己去打。

果然,第二天含沁去了元帥府,沒有幾天就領下了差事,此後也要天天上衙,直到去武威定西一帶換防,這邊桂太太過了幾日也派人去請善桐,打的旗號就正是“秋後算賬,府裡忙不過來,請少奶奶去照看著家裡的瑣事”。善桐沒有辦法,只得打扮起來,在心中計量定了,往元帥府過去接受桂太太的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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