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止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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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書先生已經換了好幾位,模樣不同,歲數不同,但唯有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讀書人氣質,卻總是如出一轍,古板、苛刻、寡言、總之,都很無趣乏味。

也沒有人想到那幾位來來去去的學塾教書匠,其實是同一個人。

非但如此,在小鎮之外的廣袤天地,中洲大陸的世界裡,深居簡出的沈君寧,曾經擁有超然的崇高地位,還身負一腔浩然氣的無上神通。

下一刻,沈君寧元嬰出竅遠遊,如一身雪白一袂飄飄的仙人,從軀殼牢籠當中瞬間掙脫開束縛,飄然去往小鎮裡的一條巷弄。

沈君寧瞬息之間來到巷弄,他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大秦十八世子季白,三魂七魄晃盪消散,如風中殘燭,不及時醫治,恐命不久矣。

沈君寧輕聲搖頭嘆息,又來到了大秦長公主之子唐輝的面前,眼見這位少將軍只是身受重創,無甚大礙,方才舒展開眉頭,喃喃自語道:“也算是對一南兄,有個交代。”

沈君寧停留片刻之後,終於來到兩人中間。

滿頭銀髮的胡山魁,身軀微躬,左爪右拳,保持著野獸般的進攻姿勢,一張被如刀的歲月雕刻出無數溝壑、深痕的老臉上,神色複雜,無比警惕,也有些不解。

他那雙渾濁而歷經滄桑的雙目,始終死死停留在那青石板豎立起來,以蜀中雲錦綢緞包裹的劍匣上。

白衣少年則是左手提著魚簍,在魚簍中有一隻生機勃勃的四腳純金色錦鯉,背上揹著一把無比神異的“山水自在傘。”

他右手微揚,似是準備在下一刻便開啟劍匣。

保持著這個姿勢的少年,眼神堅毅,面色平靜,根本不像是一個居於陋巷,長於鄉野的小鎮貴人私生子。

而在少年眼神更深處,則是一股蘊滿了仇恨的濃濃烈焰。

這股烈焰如果釋放出來,大概能夠焚天滅地。

其中又隱藏著一種怎樣深沉的執念呢?

作為這一方天地的臨時主人,沈君寧當然知道小鎮這六十甲子裡小鎮一切發生的事情。

而作為曾經天三十六書院之首白鹿書院的前任院長,他也知道很多大秦王朝,乃至中洲大陸一些不被常人知曉的不傳秘辛。

沈君寧來此主持大陣運轉近六十年,謹守天“方正平和”四字師訓,絕不以個人好惡,擅自更改小鎮百姓的命運軌跡。

在這位也曾年少熱血、嫉惡如仇的讀書人眼裡,小鎮高門大戶裡太多的汙穢不堪,陋巷小戶裡也有太多的貧苦不公。

不過沈君寧在冷眼旁觀後,看到大姓大宅也有他們的徒勞無奈,小門小戶也有他們的窮兇極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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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沈君寧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既不享受香火,也不承人情,只是恪守本分、袖手端坐,對外事不聞不問。

沈君寧來此阻撓白衣少年與胡山魁等人之間的恩怨博弈,有一定的私心,更是為了公道。

如今的小鎮就像是一件出現裂紋的瓷器,遲早會爆炸裂開。

沈君寧作為小鎮此方天地的主人,自然有責任要延緩這個大勢不可擋的過程,要儘量為更多人安排好退路,最好是能夠安安穩穩交到那個“鑄劍人”手中,撐過最後一個甲子時光,就能夠勉強皆大歡喜,山上人得機緣,山下人得安穩。

要知道以先輩一貫的性子,每逢大道崩塌、新舊交替、機緣四起、長生可期之際,幾千幾百山腳螻蟻的死活,又算得了什麼?

修道者對於人間世俗本來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居於世外執掌大道。

因為站得高,自然看得也就高遠,人間世俗那些事情,大多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瑣碎小事,難以入眼,便也就不值得了。

但人間是否值得,凡到人間之人,總會想想人間,這便是儒士的真正精神。

想著這些和某些往事,沈君寧看著白衣少年,搖頭嘆息道:“雖然執念過重,殺念太過,但終究是個苦命的孩子,而且劍宗那位終究與我情誼不淺。”

語畢,他思量片刻,微微揚起右手,青衫飄動。

天地運轉,流暢無礙。

之前止境,悄然破碎。

箭弩拔張的氣息,在一瞬間便蕩然無存。

無論是倒在地上身受重創的唐輝,還是彼此對峙的胡山魁和唐九,以及那站在角落裡見識了太多難以想象之事的大澤仙子雲沉璧,都紛紛轉頭看向了飄然若仙的青衫儒士。

“沈先生!”

原本不對路甚至可以說是生死之敵的四人,竟十分默契的同時流露出了驚訝之色,然後同時向青衫儒士頷首行禮。

“可以了。”沈君寧嘴唇微啟,如若天音一般在四人耳畔響起。

唐九微微有些猶豫,不過只是下一刻,他的眼神便重新變得堅毅起來,神色平靜的將那個以蜀中雲錦綢緞包裹的劍匣,重新背在了背上,然後走到了唐輝的身前,解下了“山水自在傘”,放在了唐輝的面前。

“這把傘以後就是你的了。”唐九一臉認真地說,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絲毫不捨,更沒有說半個謝字,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場交易。

胡山魁則是神色焦慮的向著沈君寧行了一個大禮,說:“沈先生,還請您救救我家殿下。”

這位大秦王朝昔日神武天子身邊四大護衛的“山字衛”,對青衫儒士如此恭敬有禮,在場沒有任何人流露出半分異色來。

因為這位儒士當得起。

沈君寧溫和而笑:“身為大秦子民,我沈君寧不過一介腐儒,豈敢見君不救?”

言語之間,一道天光從天而降,落到了宛如風中殘燭的季白身上,穩住了季白晃盪消散的三魂七魄。

胡山魁見狀,竟是激動得渾身顫抖,老淚縱橫,直接朝著沈君寧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道:“老奴跪謝沈先生大恩。”

從某種意義來說,青衫儒士救得不僅是大秦王朝無比尊貴的十八世子,還是胡山魁整個家族的身家性命和興旺大道。

唐九眉頭微蹙。

一步步精細的算計,小鎮獨立於世外,自成一番天地,饒是如此,他也知道要殺死堂堂大秦的十八世子,還是欠缺了很多的火候。

但不能殺,先廢了,日後再殺也行。

誰想,竟是天不如人願,青衫儒士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一切計劃。

但唐九並不怨恨沈君寧。

在小鎮,沈君寧教了唐九很多東西,可以算唐九的半個師傅,但唐九已經有師傅了,斷不可再拜沈君寧為師。

這個道理,就好像一女不可嫁二夫一樣。

於是,唐九便把沈君寧稱作自己的先生,不是學塾學子和教書匠那種先生,而是真正的先生。

……

……

青衫儒士感受到了唐九的情緒,也察覺到了唐九看向自己充滿了感激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說:“雖然我有些不贊同西南劍宗的處事之道,殺性太重。但世間很多事情,不僅僅是幾句道理就說得清的,因為真正的道理往往需要實力說話。”

唐九輕輕拍了拍身後的劍匣,說:“先生所言極是,師傅曾說過,如果有人跟我蠻不講理,那麼我就用身後這把劍,跟他講這天下最大的道理。”

沈君寧聞言微微一怔,然後放聲大笑。

心中快意盡數隨這爽朗的笑聲在天地間遊走四散之後,沈君寧收斂了笑容,溫和地看著唐九,就像看著一位自己真正的學生弟子一般,說:“不如隨我四處走走?”

唐九點了點頭。

他赫然發現,四周沒有絲毫動靜,唐輝、胡山魁、雲沉璧、季白四人眼神、髮絲、呼吸悉數靜止,就連陽光中的些許浮塵,也盡數定格。

在沈君寧運轉周天大陣後,小鎮重返止境。

“儘量跟緊我的腳步,不要走出十步之外。”沈君寧輕聲道。

衣袂飄飄,身軀空靈的青衫儒士率先走向小巷盡頭,唐九尾隨其後,期間低頭看了一眼左手的魚簍,那只四腳純金色錦鯉格外活潑,在魚簍裡跳動不停。

沈君寧走在前邊,微笑問道:“想來你師傅已經告訴了你很多的事情?”

唐九點了點頭說:“外面世界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了個大概,師傅曾說其它門派的人皆信奉因果命數,萬法求緣,我西南劍宗卻只信手中劍,心中快意。”

說到這裡,這位白衣少年頓了頓,平靜如同深廣大海的雙目裡,忽然綻放出兩道銳利如劍的光芒來,彷彿身前靜止的空氣和浮塵都被切散開來:“若是有人讓我們心中意難平,我們便以手中劍平盡天下難平意,若是有人跟我們蠻不講理,我們就以手中劍與他講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沈君寧似乎是想到了那位老前輩,於是有些感慨的輕聲笑道:“他教你這些話,雖然有些強橫,但確實是西南劍宗的真正風骨,我沈君寧雖然是天聖人門下一介腐儒,但既然已經破例教了你幾分儒家大義,那再教你幾分人間大義又如何?何況,你還與我有緣。”

唐九看著意氣風發、慈眉善目的青衫儒士,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和儒士並肩而行,問道:“沈先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沈君寧好像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一般,平靜道:“世間曾有四條江蛟得了大福緣,分別有幸化作‘天’、‘地’‘玄’、‘黃’四大真龍,也是人世間唯一的四條真龍。而這座小鎮,便是‘地龍’的葬身之所,埋骨之地,天下不計其數的江蛟之屬。”

青衫儒士講得很認真,唐九也聽得很認真:“中洲大陸八大門派中的修士、神仙,乃至大秦王朝中驚才絕豔的大人物,甚至是北溟大陸的大妖魔,都認為此地氣運最為鼎盛,註定要在某一天出一條‘真龍’的,事實上三千年一年以來,出龍一事,遲遲不至,倒是這座小鎮出生的孩子,根骨、性情和機緣,確實要遠遠好過外邊的同齡人,中洲大陸許多大名鼎鼎的神仙道侶,他們結合生下的後代,也不過如此。當然了,也不是小鎮每個孩子都有驚才絕豔的天賦。”

說到這裡,沈君寧忽然看向了小鎮四野被封的那些劍爐:“就好像這些劍爐昔日所鑄的劍一般,雖然好劍無數,但也總有那麼一兩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成為一兩柄廢鐵,被人遺棄在這鎮郊四野的黃土之中。”

沈君寧笑了笑,不在此事上深入解釋,大概是怕洩露一些小鎮不可告人的天機,轉換話題道:“當初參與那場屠龍浩劫的前輩修士,幾乎無人不身負重傷,很多人便在此隱居修行,可謂從容赴死,也有雙雙僥倖活下來的道侶,也有在並肩作戰後,水到渠成的結成良緣。小鎮經過三千餘年的繁衍生息,便有了如今的規模,在中洲大陸的版圖上,此地最早被稱作桃花鄉,後被文人雅士改為桃花源,再之後大秦一統天下,神武天子親自提筆,改為桃花鎮……”

一直把話憋在肚子裡的白衣少年,終於忍不住了,輕聲打斷沈君寧的言語,雙手握拳,充滿渴望和期待地說:“先生,其實我想問的問題,是我娘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沈君寧似乎回憶起了很是久遠的事情,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忽然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白衣少年聞言怔了怔,然後喜笑顏開。

溫暖的天光從遙遠的地方灑來,落在了白衣少年那張稚嫩卻眉眼清秀的臉上。

自青衫儒士認識唐九以來,這是唐九笑得最開心、最幸福、最簡單、最痛快的一次。

……

……

兩人經過了青石橋。

沈君寧沒有看唐九,打開天窗說亮話:“當年地龍隕落於此,中洲大陸八位真人與神武天子親自露面,在這裡籤訂契約,規定每六十年一甲子,換一人坐鎮此地,幫忙看顧或者說是鎮壓那條真龍死去後留下的殘餘氣數。其實當時是否斬草除根,也不是沒有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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