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也察覺到了姬羽情緒的變化,不過他卻是渾然不在意,笑了笑道:“施主不想說,貧僧也不強求,只是貧僧想贈施主一段佛緣,不知施主可敢收?”
姬羽挑了挑眉:“有何不敢?”
僧人抬頭看了看黑暗中、星月裡那高聳入雲的巨大輪廓,說:“天門山的雪景極美,九皇子明日應當去看一看。”
姬羽怔了怔,仰頭看了看天象,竟然發覺這位一陽寺的方丈竟是說得極準,明日確實大雪。
一陽寺雖然是西楚名寺,但是縹緲天道中,要做到觀天象,能有幾人?
正這般想著的時候,僧人已經踏著燭光遠去,恍惚間,他的腳底竟然綻放出了一朵朵絢爛的燈花。
“來時歡喜去時憂,空在人間走一回,不如不來也不去,也無歡喜也無憂。”
僧人的聲音縹縹緲緲地傳了過來。
姬羽看著這一幕,聽著那句話,神情有些恍惚,思緒茫然。
……
……
踏著迴廊的燭光折返,姬羽有些魂不守舍,他一直在思考無陽方丈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竟是看破了他的身份?
即使是做到了觀天象的心境,又怎麼能看破輪迴,超脫紅塵?
不知不覺,竟已然走到了小院的門口。
皎潔的月光灑了一地,一襲紅衣落在月光裡,格外出塵。
姬羽收回心神,看向了伶月,有些不解:“你在等我?”
伶月點了點頭,很是認真地看著那張好看的不像話的臉,問:“公子,你到底是誰?”
姬羽有些茫然:“我就是你家公子姬羽啊,不然還能是誰。”
伶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說:“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姬羽想了想,淺淺一笑:“我就是我,顏色不一樣的花火。”
一縷春風來,流經某人心田,勾起幾許溫暖。
伶月看著姬羽踏入院中,廣步於庭的背影,甜甜地笑了。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便是能陪在想要陪伴的人身邊,然後能為之跟上其腳步,而不斷努力地活著。
這般想著,她忽然拔劍而舞。
劍光將那些夜裡濃墨般的黑暗切成了無數碎片,劍意縱橫交錯,冉冉升起,瀰漫在一陽寺的上空。
恍惚中,在那些劍意裡,竟然隱約有佛光閃爍?
……
……
次日,西楚迎來了除夕之後的第一場大雪。
整個世界,茫茫一片白。
姬羽、伶月、姬千雲還是沒有離開一陽寺。
因為姬羽在這個清晨,登山賞雪。
天門山是西楚名山,巍峨卓絕,但卻被更加生猛的楚江硬生生的劈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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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楚江長有八千里,浩瀚東流,只要順著楚江一路向東,便可出西楚三戶州,直達那廣袤無邊、風雲匯聚的龍興原。
但是,楚人雖崇尚武勇,但卻尊信老祖宗楚不出三戶州的遺訓,因此龍興原究竟是什麼樣子,楚江有沒有八千里,大部分楚人是不知道的。
約莫只有尚武閣內一線天裡,幾個曾有幸與外面世界看風雲的幾個老家夥,才知曉這些傳說究竟是否屬實。
天門山被楚江割開,分東西兩山,又或稱半邊山。
雪很大,只是數個時辰便染白了山峰的峰間。
山上青松青白相間,別有風景。
略微回想了一下昨夜無陽方丈迴廊站位,千剪燭光的玄妙,姬羽登上了天門山左峰。
一路淤泥,踏雪而行。
記得前世初入山門的時候,第一課便是登山,要考究弟子心性堅韌不拔。
如今回想起來,明明有一世之隔,卻恍如昨日。
走著走著,前方逐漸蜿蜒曲折,有千迴百轉之象,盡頭只是一片青松,疑無路。
姬羽沒有迷惑佇足,依然踏雪前行。
宛如,前世那個一襲玄衣堅毅卓絕的少年。
迎北風,披白雪,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終於來到了路的盡頭。
青松隱約向兩旁散了開來,一縷天光入目,前方豁然開朗。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莫不如是也!
一片白原,空曠無物,只是在視野的盡頭,竟然有一座禪臺。
平日裡,哪個禪抬不是在禪院裡供著,哪像這座禪臺,竟然跑到天門山頂來風吹日曬的,難免孤清冷寂。
何況,這座禪臺竟有些破。
上面的觀音像也不太完美,看上去很是寒磣。
常言道,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即使天門山為西楚名山,峰頂別有風景,每年特定時節遊人旅客絡繹不絕。
但是這寒磣的觀音像,又有幾人會拜?
恐怕一年到頭的香火錢,修繕這佛像都不夠。
可是在那座破舊、寒磣的禪臺和觀音像前,竟然有個和姬羽年紀一番大小的小和尚在掃雪。
小和尚雖然不如姬羽那般美,但也粉雕玉琢,生的可愛,就是比起那傳說中菩薩身邊的送財童子,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姬羽沒有再前行,而是佇足而立,似乎竟是要看一看那小和尚掃雪?
小和尚的每一掃帚都很輕柔,給人一種飄逸的感覺,但是掃帚落下的時候,帶起地上一片積雪,宛如晚風輕揚,飛雪飄散,別有一番意境。
只是一掃,便是一寸方靜之地。
別有一番意境。
姬羽當然知道,這也是飄渺天道的無上真法,只是率屬於禪教,名為一方寸。
掃帚微立,清風停,小和尚停止了掃雪的動作,衝著姬羽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敢問施主從何方來,又要到哪裡去?”
這句話的意思很深,一般人聽不懂。
但是姬羽終究不是一般人。
他深思了一番,回答道:“我從天上來,正往紅塵人間去。”
這句話的意思也很深。
小和尚怔了怔,不過只是一個呼吸間,他便回過了神來,溫和一笑,如三月春風:“走萬里路,看盡天下風景,終只是一位看客,不能感同身受,所傳之道,終不是道。”
“不如入那風景中,吹春風,看夏花,賞秋月,掃冬雪,與四季做個朋友。”
姬羽聞言,朗聲而笑:“很少見到和我一樣優秀的人了。”
小和尚說:“哪裡哪裡,施主言重了,小僧出自不二小寺,在那兩忘方丈身邊做一個沙彌,因為生性愚鈍,怠慢佛法,特被罰西來,掃這一山暮雪。”
姬羽說:“大雪天地來,即使是一山暮雪,也是天地一隅,禪臺已破,觀音不眷。”
“大雪淹禪臺、葬佛像,乃天意,大師何故執著?”
小和尚說:“施主既然已經應劫入苦海,卻還要千方百計,逆天而行,奪舍重生,出苦海,重來紅塵走一遭,不過是為了心中那一點不甘罷了。”
“你我二人,有何區別,不過是一痴兒,只知一句‘與天鬥,其樂無窮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