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沒有力量能救那個孩子, 地獄當然有。

貝爾芬格伸出手，就像當初撣走那個微不足道的夢魘一樣，撣走了天堂留下的印記。

米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看了看貝爾芬格。

自從米瑟日漸長大，看見魔王的能力也跟著消失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處在生死之間，他竟然又短暫地重新獲得了這種力量。

貝爾芬格靜靜地同他對視，魔王知道，米瑟多半會忘記這一眼, 但他並不在意這個。

他只是突然發現, 這個孩子的眼睛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的靈魂和剛出生時一樣純潔。

如果不是未來將成為什麼了不得的天使的話，那他多半是個傻子了。

貝爾芬格坐在床邊，問道：“你是傻子嗎, 米瑟？”

米瑟發出一聲抽噎，閉上眼睛睡著了。

貝爾芬格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來。

米瑟的病好了, 但他沒有幸福多久, 一場意外奪去了他母親的生命。

貝爾芬格站在一旁, 目不轉睛地看著米瑟數硬幣。

他的神情是麻木的，像臺故障了的機器一樣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舉動，人們對他避之不及，只有貝爾芬格知道他的靈魂正在經受什麼樣的痛苦, 又因此發出了怎樣耀眼的光芒。

貝爾芬格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惡魔, 也並不以靈魂為食，但他得承認, 他被眼前的這個靈魂吸引了, 各種意義上的。

他頭一次想要鄭重地去品嚐什麼東西, 或者將米瑟作為收藏擺放進他的宮殿，貝爾芬格確信，無論是利維坦還是別西卜，都會為此感到嫉妒。

貝爾芬格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剛開始跟著米瑟是想記錄他母親的第二段婚姻了，或者說，他都已經忘了自己來人間最初的目的了，他現在只想多看看米瑟，看看他未來將要經歷什麼，看看這個純潔靈魂最終的下場。

一個十歲的孩子想要獨自在這個世道生存下去是非常困難的，更何況他還遭受著命運的針對，對米瑟而言，或許早早地死去才是一種幸福。

但貝爾芬格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想讓米瑟這麼快離開人間。

在魔王的幫助下，米瑟磕磕絆絆地活了下來，也有了新的目標——找到自己的另一個親人。

多麼美好而又愚蠢的願望，貝爾芬格想，即便不看那個男人的靈魂，不看他拋妻棄子的舉動，也該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米瑟的父親有一絲想要重逢的想法，又怎麼會需要一個孩子這樣努力呢？

但貝爾芬格並不去阻止他，或者說貝爾芬格期待著米瑟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貝爾芬格懷著這種期待，陪伴在米瑟身邊，看著他積攢金錢，又變得一無所有，在一件普通人幾個月就能實現的目標上浪費了兩年的時間——貝爾芬格當然不覺得浪費時間，他對米瑟永遠抱有極大的耐心，他知道對方現在越努力，在被拋棄時就會越痛苦。

然後貝爾芬格見證了一切，米瑟終於失去了他最後的親人。

貝爾芬格看著米瑟倒在髒兮兮的地上，失聲痛哭，忍不住蹲下身，朝他伸出了手。

地獄的魔王當然不會對人類擁有同理心，米瑟的痛苦並不讓貝爾芬格覺得同情，他只是在驚歎於對方靈魂的美麗。

貝爾芬格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的喉結在滾動，口腔不停地分泌唾液。

貝爾芬格驚訝地發現自己產生了欲‖望，他想要這個靈魂，他想要米瑟想得要命，這一刻，不論是吞噬還是親吻，似乎都可以慰藉他飢渴的心。

但他最終還是收回了觸碰米瑟靈魂的手，因為他更想知道這具直至現在還仍舊保持純潔的靈魂，在遭受更加巨大的痛苦時會發出什麼樣的光芒，他的極限到底在哪裡呢？

貝爾芬格一直認為，對於人類而言，即便是再堅定純潔的靈魂，在經受過命運的捉弄後，也一定會變得千瘡百孔，漸漸灰暗。

然而他發現自己錯了，原來世界上也有米瑟這樣的人類。

他的靈魂的確已經千瘡百孔，但他的光芒從未減弱，恰恰相反，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當中，米瑟越發堅強，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讓命運得逞，所有的痛苦都被他用來填補靈魂的裂縫，他在磋磨中恢復了原樣，甚至更加美好，讓貝爾芬格再無法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說實話，貝爾芬格都有點搞不清楚這究竟是對米瑟的折磨還是對他的折磨了。

他跟在米瑟身邊，像是飢餓了千年的人面對世界上最美味的蛋糕，貝爾芬格無時無刻不想撲上去將米瑟的靈魂和□□一起吃幹抹淨，但身為魔王的尊嚴和原則又叫他只能剋制自己的慾望。

貝爾芬格幾乎每一天都在這種分裂的心態裡度過，以至於當米瑟走到生命的盡頭時，他竟然松了一口氣。

貝爾芬格頭一次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看到什麼樣的結局，但對於米瑟這樣的人而言，人類一直以來懼怕著的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不論是因為身體上的痛苦還是精神上的折磨，只要米瑟產生一絲“也許就這樣死去也不錯”的想法，他就徹底被命運擊倒了。

魔王靜靜地等待著。

他沒有，直到失去呼吸的最後一刻，米瑟都有著強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願，這個純潔的靈魂哪怕遭受再多的打擊，也仍舊對生命抱有熱情，仍舊對善良抱有希望。

火柴在即將熄滅時最亮，和其他人類一樣，米瑟的靈魂也在面臨死亡時爆發出了自己所有的光，貝爾芬格看著他最後的掙扎，發現自己堆疊起來的欲‖望竟然已經大到矇蔽了理智，他的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起來。

米瑟死去了。

在人類的視野看不到的地方，天上降下聖光，一名座天使緩緩出現。

一般的靈魂是無法驚動上三位天使的，但眼下這個人的靈魂值得，座天使已經打好了接引的腹稿——然後他就看見了守在一旁的貝爾芬格。

座天使：“……”

普通天使可能認不出來這位地獄魔王，但座天使不一樣，而在看見這位魔王眼中猩紅的幽光時，他便知道根本沒有談判的餘地了。

雖然很不甘願，但和貝爾芬格起衝突顯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座天使最終還是朝這位魔王點了點頭，忙不迭地離開了。

趕走了天使，貝爾芬格抬了抬手，米瑟便從自己舊時的軀體脫離，落入了他的懷抱。

貝爾芬格目光幽深地看著他，好半天，輕輕笑了笑：“沒想到來一趟人間會有這樣的大收穫，親愛的，讓我們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吧。”

他親吻米瑟的靈魂，直至將他整個吞入腹中，最後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地獄。

貝爾芬格向同僚們送去了自己的觀察記錄以及最終結論，順便從瑪門那裡套來了轉化靈魂的方式，回到第一地獄，再也沒出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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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他魔王則私下裡聚在了一起八卦，貝爾芬格為什麼會這麼盪漾……

“天吶，他竟然在笑！”亞巴頓目瞪口呆：“而且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微笑！發生了什麼？！”

莫斯提馬無法理解：“天堂找到機會暗算他了？不應該啊！米迦勒要能學會暗算，得先被我們暗算一波吧？！”

別西卜翻了翻貝爾芬格給他的觀察記錄，篤定道：“他一定是找到了什麼好吃的。”

只有阿撒茲勒淡定地喝了口茶，嘲笑道：“一群單身狗。”

米瑟在地獄獲得了第二次生命，而貝爾芬格雖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大收穫，但這趟人間的旅程對於懶惰魔王而言還是太操勞了，於是小睡了一覺。

等貝爾芬格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兩百年了。

貝爾芬格：“……”

不得不說還是有些擔心的，米瑟的靈魂固然耀眼，甚至遠超了貝爾芬格見過的所有人類，但一般人類也活不了兩百年啊，這麼長的時間，米瑟的靈魂不會變質吧？

貝爾芬格匆匆忙忙地找到了米瑟，就發現對方正在地獄坑蒙拐騙，努力生存。

米瑟的確變了，他變得更像一個惡魔，更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了，他尖酸又刻薄，永遠把錢放在第一位，對他毫無價值的人只能得到一雙冷眼。

但在看到魅魔和同伴遭遇危險，果斷扔下手裡的貨物，毫不猶豫抱著對方一起逃命的時候，貝爾芬格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不是變得更加可愛了嗎……

不過堅持到這裡就夠了，貝爾芬格抬手打了個響指，追著米瑟的上位惡魔應聲倒下，魔王心想，不會再變得更壞了，因為米瑟已經是他的所有物，除了貝爾芬格自己，沒有誰有資格再改變米瑟的靈魂。

貝爾芬格像一隻靜靜蟄伏在黑暗裡的蜘蛛，為他盯上的小蜜蜂精心織就了一張網，而米瑟也毫不猶豫地一頭撞了上來。

覬覦了兩百多年的美味，只吃一口當然是不夠的，或者說沒有當場把米瑟整個吞進肚子裡，都是因為貝爾芬格修養好。

當米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臉痴呆地從魔王陛下的被窩裡鑽出來的時候，貝爾芬格直接自信打招呼：“嗨，老婆！”

米瑟：“……？？？”

魅魔懵逼，這一切到底是從哪裡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