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芯董事們在申城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

但落過一次海的亞森再也沒有散心的閒情逸致，一是德銀這邊出現了變化，二是……他在海里撲騰和事後走訪一起海釣的同事，都沒見另外兩位冰芯董事的呼救。

亞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意這個，就是覺得，冰芯無情，冰芯董事們也很無情。

他中途又向易科總裁辦提出會面要求，結果在電話裡被拒絕，那位方總的秘書很直接。

“我們等錢發展的都不急，你急什麼？”

亞森只能感嘆，這邊都是一脈相傳了。

10月24日，事情迎來變化。

方卓直接與德國方面通話，口頭上承諾了冰芯在德工廠的後續投資，隨即就收到德銀的致電，原則上同意對冰芯進行上市前的最後一輪融資，具體事務仍舊交由切爾斯商談。

德銀這邊轉向，方卓緊接著收到了高盛現任CEO勞爾德的電話，這通電話的內容與其說是聊融資，不如說是聊彼此的關係。

高盛在華有不少業務，其中重要的一項是上市業務。

方卓針對的就是這一塊。

他對高盛的一些道道比較清楚，高盛某些時候不是要賺上市佣金，不是盡力幫助做高發行價來拿那個百分之幾的比例，反而，它是要儘量做低發行價，從分銷客戶裡拿首日投資收益的返還折扣。

上市佣金不過百萬千萬美元，低發行價造成首日股價衝高的收益遠勝於前者，動輒3成、5成的返點是巨大的利益驅動，是在以億作為單位。

方卓從汽油男口中聽過一些閒談，一些分銷客戶對高盛的高返點很是怨聲載道，某些月份裡的交易盤點下來，大頭都交給了高盛，但他們只能默默忍受，擔心失去分銷席位。

當然，不只是高盛這麼幹，這是投行攫取利潤的一個把戲。

高盛也不是對每個上市的客戶都這樣幹，但易科系在華夏的上躥下跳仍舊讓高盛深惡痛絕。

既然深惡痛絕，那就……

偏偏，易科系在美國也有明顯的關係，真是讓它無從下口。

那就……交錢就是。

再這麼下去，這塊業務的潛在損失就超過冰芯這邊的割肉預期了，還不如早點了斷，況且，這不是給別人割肉，這是給當過世界首富的人割肉！

方卓與高盛CEO勞爾德的通話只在最後聊了兩句冰芯。

勞爾德衷心祝願冰芯再創佳績，早日上市。

方卓感謝了勞爾德的衷心，從心裡暫時原諒了高盛。

如此，也就剩下DCM一家機構。

方卓一時間沒有與DCM太好的溝通渠道，左想右想還是把這件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德銀與高盛就很專業。

10月25日，恆隆23再度召開董事會。

這一次，方卓沒有露面，取而代之的是易科的投資總監陶興雷。

一間會議室裡五個人，其中四個人是一夥的。

陶興雷覺得自己接到的真的是人機局，輸都不知道怎麼輸。

他代表老闆，代表冰芯，再度以IDC等知名機構的資料作為參考，針對如今消費電子的興盛進行了行業預測。

未來五年，整個半導體行業最少會有超過4%的年複合增長率。

而冰芯有信心在未來五年的營收翻番乃至更高。

當然啦，信心是信心，面對DCM丹頓的“業績對賭”，陶興雷是斷然拒絕了。

“丹頓先生，不是我沒有信心，是我做不了這個主。”陶興雷很為難。

“那你能做什麼主？”丹頓詢問。

“我只能做接受你們融資的主。”陶興雷不無真誠的說道，“就算是換方總過來，他也不可能對賭的，他的態度只會比我更堅決。”

丹頓生怒。

高盛的亞森怒得更快：“你們就是信口胡說，冰芯未來五年怎麼可能營收翻番？你們今年預估就要突破30億美元了！未來四五年，你們能做到60億、70億？這豈不是說能撐起200多億美元的市值？胡說！胡說！”

德銀的切爾斯不讓亞森專美，同樣生氣道：“半導體行業剛緩過來，從哪裡能拿到4%的年複合增長率？”

這是在預測全球半導體的市場趨勢，以今年全球來計，在10月即將結束的情況下，全年有望突破3000億美元。

按4%複合增長率算的話，第五年是3510億美元，這是相當之多的。

陶興雷認真的說道：“切爾斯先生、亞森先生，這都是根據已有資料的估算，絕不是我隨便說說，我所說的任何一項資料都是嚴肅的，還有，冰芯的營收增長還是以保守的方式在計算。”

他拿出檔案，發給冒出質疑的切爾斯和亞森。

亞森和切爾斯拉著DCM的丹頓一起研究冰芯根據IDC專業資料的內部預測與估算。

別說，你別說，嘿，人家冰芯的資料看起來還挺嚴謹的哈。

要是這麼說，別說180億的估值，這兩三百億美元都可能做到。

會議中場休息。

高盛的亞森沒有立即下結論，而是召集三家機構的專業人士來分析數據模型和使用者、營收增長，就是要讓DCM的丹頓看看這資料到底真不真。

中場休息的時間比較長。

因為IDC已經被收購，高盛又拿了自家的資料來印證。

事實證明，全球第四大晶圓代工企業是一家負責任、敢擔當、有前景的好企業，它不是信口胡謅，它是真的在行業資料方面有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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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森該生氣的生氣，該誇的也誇。

“這特麼的，這甩資料最起碼比方總甩臉子讓我服氣啊。”亞森看著丹頓，發出了感慨。

丹頓若有所思，高盛與德銀在這方面的專業程度確實是比DCM要強的，他們的資訊和資料來源更多。

他仔細想了想，提醒道：“這個估值還是太高了，要知道，冰芯的華夏屬性是個不小的隱患，這種風險對它的業務和市值的影響是必須正視的。”

“確實是這樣，但華夏有句話叫做兩害相權取其輕。”德銀的切爾斯深深皺眉，“如果冰芯未來的營收真能繼續順利做大，對於外部資金的需求越來越低，方卓真不讓它上市，那我們手裡的股份有進一步縮水的風險。”

他又思考著說道：“丹頓，你說，這冰芯營收到底能不能做大？”

切爾斯拋給丹頓一個直白的問題。

這個問題有個很簡單的答桉。

全球行業復甦，背靠東方市場，易科積極帶動，研發團隊穩固，如此情況之下的冰芯營收能不能做大？

“冰芯的營收肯定能做大。”丹頓笑道，“現在就是一個高估值與融資數額的問題。”

切爾斯和亞森對視一眼，確實還存在問題，一項一項來嘛。

用來驗證資料的休息過後，冰芯董事們重新匯聚一堂。

“三位，冰芯是願意懷揣誠意來促進大家合作的。”陶興雷的姿態不像老闆那麼強硬，“相信你們也仔細比較了資料，冰芯的前景絕對值得期待。”

會議室裡有些冷場。

IDG掌門人熊瀟鴿出聲道：“我當然是相信冰芯，不管他們怎麼樣，IDG認繳1億美元是沒問題的。”

高盛的亞森忍不住冷笑：“認繳都出來了，不愧是熊總！”

熊瀟鴿反唇相譏：“怎麼？聽不得實話嗎？你們走又不走，籤又不籤，不就是不願意認繳嗎？這就是現實，還認不清？”

亞森雖然現在存了些默契，仍舊被熊瀟鴿的語氣激怒，站起來斥道：“繳不繳的先放在一邊，你神氣什麼？你姓熊的神氣什麼？你特娘的狗狗狗……”

依舊是中文更好的DCM丹頓補足了斥責：“狗仗人勢！”

熊瀟鴿輕蔑一笑：“高盛怎麼派了個結巴？怪不得不能成事。”

亞森抓起手邊的菸灰缸砸了過去。

熊瀟鴿經驗豐富，心中警惕，閃避成功。

DCM的丹頓看到局面到了這個地步，心中早就積累的怒氣勃發，起身就奔著熊瀟鴿追了過去。

亞森沒想到丹頓這麼夠意思，愣了一愣又和切爾斯對視一眼，磨磨蹭蹭的過去幫忙。

有真打，有假撕。

陶興雷有些手足無措，萬萬沒想到這幾人的矛盾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熊總就這麼招人恨嗎？

他猶豫片刻，先打電話讓外面的人注意攔住三家機構的團隊，然後再讓人進來拉架。

等到大家不得不冷靜下來，會議室裡已經有些狼藉。

好在恆隆23會議室不少，這場中場小休息結束，重新坐回來的四位又變成了原本精英的模樣。

“你們願意掏錢就掏錢，不願意就趁早滾蛋，就看到最後誰後悔！”熊瀟鴿捱揍之後更加強硬。

“剛才你是沒挨夠。”高盛的亞森嘲諷道。

熊瀟鴿斜視這位副總裁：“那也比你這個結巴跳海強。”

亞森忍住再起騷亂的衝動，只冷笑，不說話。

“咳。”陶興雷表示存在感，“這樣的，我剛才給方總打了個電話。”

四個人的注意力都收了回來。

“他對冰芯有信心，認為估值沒問題，這是不可變動的底線。”陶興雷嚴肅的說道。

四人皆是皺眉，DCM的丹頓皺眉更深。

“不過，考慮到大家也來華夏半個月了，考慮到各家情況的不同，IDG這邊可以適當增加融資金額。”陶興雷轉述老闆的話，“IDG可以認繳2億美元。”

熊瀟鴿“曾”的站起來：“我去給方總打電話！”

陶興雷默默點頭。

熊瀟鴿出去到其它辦公室抽菸。

陶興雷又看向機構三人組，繼續說道：“如果這還達不成一致，那大家也不用再耗時間了，等待冰芯進一步的規劃就好。”

DCM的丹頓追問道：“什麼意思？”

“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陶興雷儘管這麼說，還是進一步的解釋了意思，“如果在這樣的讓步之下，你們還不願意，那明天之後就不用來恆隆了，保安不會讓你們進的，你們願意去哪裡等就去哪裡等。”

機構三人組面面相覷。

切爾斯起身道：“我要給法蘭克福打個電話。”

亞森也起身道：“我也給勞爾德打個電話。”

他們兩人都離開會議室。

陶興雷好奇道：“丹頓先生，你不用和美國方面溝通嗎？”

丹頓凝眉搖頭，他是全權負責這次的事情。

從10月8日到廬州，現在已經是25日，17天的時間裡只簡短的見了方總兩面，肉眼可見的是態度強硬。

現在……冰芯提供了更詳細的資料，又主動從IDG方面退讓了一步，高盛和德銀看起來態度都有些鬆動。

丹頓還是起身了，他要和自家的團隊進行討論，也和高盛、德銀再統一下思想。

總不能真就這樣拖著讓手裡的股份縮水吧？

這一次一直到了晚上才重新回到會議桌。

機構三人組統一了思想，提出了達成合作的條件：“15億美元必須四家平分，不可能只讓IDG認繳2億美元。”

4家平分就是每家3.75億美元，如果IDG認繳2億，那就是三家各4.33億美元。

熊瀟鴿自是不願，用憤然離席表示了自己堅決的態度。

然而，機構三人組同樣堅決。

DCM的丹頓闡述了最新的姿態：“陶總，請你轉告方總，這也是我們最後的底線，每家3.75億美元，如果不行，那我們就各自訂機票回國了。”

這是來自機構三人組的正告。

陶興雷深深的嘆了口氣：“好的，我會轉達給方總，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也會和熊總進行溝通。”

丹頓和陶興雷握了握手，覺得這位陶總監友善多了。

一夜多方的複雜的溝通。

10月26日上午，關於冰芯最後一輪融資的第四次會議召開，掌門人方卓出席。

依舊簡潔。

“每一次合作都是不容易的，但每一次合作都能讓大家一起進步。”

“四家各自3.75億，合計15億美元，這是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結果。”

“冰芯將會在未來三年的合適時間裡尋求上市機會。”

“我很欣慰各位這些天所展示的專業性，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也請多多包涵，畢竟，大家都是為了公司。”

方卓為冰芯的最後一輪融資敲定意向。

熊瀟鴿全程幾乎不說話。

機構三人組各自表達了一些類似的長達7年的合作關係，希望看到更好的冰芯，希望看到上市公司的冰芯。

方卓短暫流程走完，這次是與每位董事一一握手之後才離開。

熊瀟鴿握手的時候忍不住感慨：“太陽底下真是沒有新鮮事。”

方卓微微一笑：“怎麼每回太陽底下都有你？”

熊瀟鴿搖頭，目送冰芯掌門人離場。

這也宣告冰芯最後一輪融資的正式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