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原本以為, 這般態度,謝家總歸是要臉面的人家,自然會知難而退, 不樂意, 總不至於把女兒塞給。
卻不料,無論是謝家, 還是母親,都沒有丁點打消主意的樣子, 尤是母親那裡, 依舊找各種藉口,命謝氏姐妹出入東宮。
東宮之,尚能避開姐妹倆, 可每日去給母親請安時,卻是避無可避。一二去, 打的照面多了,趙延自己都沒意識到, 從什麼時候起,沒那麼反感謝雲珠了。
大約是看被宮人刁難時,總能雲淡風輕地全身而退,還不忘將哭哭啼啼的庶妹照顧得無比周全。又興許是那一杯杯經了的手,捧過的茶,比尋常的茶水更合的口味。
謝雲珠無疑是出色的世家嫡女, 是名門世家教養出的女兒, 半點兒不曾行差踏錯,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堅韌頑強。趙延打心底厭惡要賣女求榮的謝氏,從不願把謝氏當做母家, 可又在日復一日的接觸,禁不住沉浸在謝氏女的溫柔之。
試一,有貌美的小娘子,身份尊貴,出身名門,自小學的做的,便是如何討你歡心,專門為你而教養。知曉你的口味,熟悉你的習慣,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舒服,甚至熟知你所有的功績,連你幼時胡亂寫的詩詞,都能背得一字不差。
捫心自問,身為男子,怎麼可能對這樣的女子毫不動心。趙延那時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堅若磐石,可到底人非草木,時一久,旁人不知道,可自己心裡卻清楚,動搖了。
沒什麼出格的表,是去母親宮裡請安的時候,會多坐一刻鍾。謝雲珠在的時候,會多要一杯茶。除此之,再無什麼表。
對那時候的趙延而言,情愛不是非要不可的東,有的抱負,有的政治野心,的心繫在天,而不是一小小的女子。
況且,在那時候的趙延看,這都算不上喜歡,不過是男子的通病,換做誰,都會生出一兩分憐惜喜愛,也不打算娶謝雲珠。
日子一日日過,趙延年紀越長,朝請立太子妃的聲音越發多了。
父皇喊過去,詢問的婚事,趙延了,道,“兒臣聽父皇的。”
父皇聽罷,看了一眼,捧起茶盞喝了一口,淡淡問,“你母親覺得謝氏長女端慧賢淑,你自己覺得呢?”
趙延那時皺了皺眉,一口道,“兒臣覺得不好。”頓了頓,又道,“謝氏家風不正,一昧賣女求榮,若再出第二皇后,怕朝臣子都要有樣學樣。”
趙延說罷,卻見父皇抬臉,一雙眼深深地看著,意味深長道,“你好了?”
趙延毫不遲疑點了頭,“兒臣好了。”
父皇見語氣這般篤,便再沒說什麼。
回到東宮後,當天夜裡,趙延便做了夢。夢裡,趙雲珠一身青衫白裙,站在面前,也不說話,一雙明潤的眼睛,帶著點悲切,望著。
趙延醒後,總惦記著那夢,原本等太子妃人選塵埃落之後,再去給母親請安,卻渾渾噩噩的,莫名妙便去了母親宮裡。
謝家姐妹自然是在的,不過,謝雲珠不像夢裡的那樣,含淚望著。一如既往的平靜溫柔,甚至比平常時候,多了點笑意。
就好似,不娶,松了口氣一樣。
趙延胸口悶著一口氣,鬱結於心,渾然不覺,在的自己,比謝雲珠表得更像一棄婦。換做平日裡,趙延未必會招,可那一日,就是喝了那一杯加了料的酒。
再然後便是一夜的混亂,醒過後,同榻而眠的,卻不是謝雲珠,而是替謝雲珠送醒酒湯的謝家庶女,那不起眼的謝雲憐。
在此之前,趙延甚至沒有正眼看過謝雲憐,的臉,在記憶裡甚至是模糊的,知道姓謝,知道是謝家庶出的女兒,除此之,一無所知。
但依然意識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犯更大的錯,一庶女,良娣之位足以,若是要做太子妃,是絕無可能的。謝家開不了這口,也不敢開這口。
且為這般誤打誤撞,謝家已有一女兒必然會進宮,那另一女兒——
趙延坐在那裡,理智地算計著得失,此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謝雲珠能另嫁,謝家再如何賣女求榮,也不可能把一對姐妹都許給。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讓謝家和母親多年的算盤,落了空。趙延以為自己會開心,畢竟這就是原本要的結果,可真的看到這結果的時候,趙延發,自己不高興。
從那一日起,謝雲珠立刻出了宮,再沒有踏足過東宮一步,趙延依舊會去母親宮裡請安,可再沒見到過謝雲珠。
直到某一天,從母親口裡得知,謝雲珠要嫁人了。
母親再提起時,似乎已經死心,平淡道,“等雲珠出門後,你便把雲憐納進門吧,到底是你的表妹,位份上,多少給你舅家一面子。”
“兒臣知道。”趙延不知自己是如何應的,又是如何稀裡糊塗回了東宮的,知道自己滿腦子都是那句“雲珠出門後”。
這時候,趙延才發,從前過,自己不會娶謝雲珠,卻從沒過,謝雲珠會另嫁旁人。在的潛意識裡,早已把謝雲珠視作自己的所有物,謝氏一族的明示暗示,母親的態度,謝雲珠的柔順,每一樣,彷彿都在告訴,謝雲珠就像枝頭開得最好的一朵桃花,要一伸手,那朵世最美好的桃花,就是的掌之物。
但是,沒有人告訴過,不娶謝雲珠,謝雲珠自然會嫁給旁人,難道剃了頭髮當姑子嗎?
一輩子順風順水的趙延,尊貴的太子殿,終於栽了跟頭。
不肯承認自己的心,不肯承認自己就是要謝雲珠,日復一日自我欺騙,謝家卻像是急著把女兒嫁出去一樣,不到一月,便到了謝雲珠成親的日子。
那一晚,趙延第一次拋開一太子的尊嚴,□□去了謝氏,見到了謝雲珠。
睡得很香,被驚醒,擁著被子坐起,面上還帶著未消散的睡意,卻極為警惕,壓著聲道,“殿,這是臣女的閨房,不是您該的地方。”
趙延過去,忐忑著一顆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一晚,我以為是你的。”
原本以為,自己這一句話,足以表明心跡。畢竟,謝雲珠一貫體貼,一眼神,都能知道要什麼。
卻不料,謝雲珠的臉低頭,擁著被子,淡聲道,“殿以為是我,但不是我。我明日便要出嫁了,夫君是我自己選的,是很好的人,也會是很好的夫君,很好的父親。至於殿,您好好對我妹妹吧。在府裡,過得不大好。謝家,對於女兒家而言,不是一很好的地方。”
“您不過是習慣了我,不是喜歡我。就像我,自小學著如何討您喜歡,時久了,也就習慣了。不是為我多喜歡您。”
趙延聽了這番話,再沒說什麼。對生便高高在上的太子爺而言,放尊嚴這一趟,原本就夠放低身段了,更遑論謝雲珠的態度,無一不在劃清界限。
趙延七上八的心砸了稀爛,冷著臉,笑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我不過是習慣了。你放心,我不會攔著你出嫁,你且安心嫁人便是,也不必擔心我會針對你那夫婿。我沒那閒工夫。”
謝雲珠依舊低著頭,語氣不見惱怒,一如既往平淡,“臣女替夫君謝過太子。”
趙延聞言,更是怒極,甩袖而。兩人不歡而散,謝雲珠嫁人後,便隨著夫君派,趙延也按部就班娶了太子妃。
是太子妃福薄,生產時去了,留一女兒。
趙延那時已經開始接手父皇的權利,每日忙得不可開交,沒心再挑太子妃,索性位置便空置了。
再見謝雲珠時,已經是三年後了。謝家舅舅去世,趙延一貫不喜謝家,那一回卻不知怎麼的,忽然動了心,去了謝家奔喪。
一露面,所有人都擁了上,趙延一抬眼,便瞥見迴廊上站著的謝雲珠。做婦人打扮,氣色像是不大好,大約是喪父的緣故,懷裡抱著小娘子。
趙延一愣。謝雲珠遙遙朝屈膝,便朝另方向了。
弔唁一事,便是繁瑣二字,一番折騰,謝家又要留用膳。趙延原本,不知怎麼的,心頭微動,到謝雲珠,便鬆口答應。
家宴上,又見到了謝雲珠。身旁坐著的男人,便是的夫君,那姓蘇的官員,蓄著鬍子,卻極為體貼,眾人交杯換盞時,從謝雲珠懷裡抱過幼女,低聲道,“我照顧阿沅,你方才午便沒吃幾口,別餓壞了身子。”
謝雲珠應。
趙延偷偷看著兩人,覺得自己就像卑劣的偷窺者,一邊在心裡告訴自己,謝雲珠已嫁為人婦,一邊又忍不住去窺探的生活。
趙延幾乎是吃了幾口,便落荒而逃。這一,再沒關注過謝雲珠的事。
再一次從旁人口得知的訊息時,是謝雲珠的女兒丟了。
趙延到那乖乖的小娘子,莫名覺得心裡不大舒服,也命人暗地裡去尋,自然是無果的。夜裡偶爾便會夢到,那小娘子抱著的腿,喊爹爹,醒後,便覺得悵然若失,叫人抱了良媛剛生的女兒,卻覺得還是不一樣,又讓人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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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謝雲珠病重,趙延借母親之手,派了最好的太醫去給醫治,拖了大半年,謝雲珠便那樣了。
謝雲珠葬的那一晚,趙延獨坐在屋裡,一夜沒閤眼,第二日,等謝家人和蘇家人後,在謝雲珠的新墳前枯坐了一日,哭了笑,笑了哭,喝得爛醉。
那時候起,趙延才明白,父皇告訴的那句話。
每皇帝,都有自己的苦。而這苦,你不能避,也不能躲,你要扛著。
為了遏制謝家,為了心裡那些不甘心,不肯娶謝雲珠,親手將推給旁人,從那一日起,便要忍受這苦楚。
怨不得旁人,也怪不得旁人。
是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