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宮宴，自是隆重非凡，當皇后率六宮粉黛到來時，玲瓏他們這些小一輩的，以及受邀的幾家宗室近臣，早已恭恭敬敬地候在大殿。但見入目皆是累累雲鬢，碩碩珠玉，翩翩綵衣宛如雲霓，妃子們一個個凝妝巧飾，相比之下，上午在太后那裡，不過是場面活，眼下才見陣勢。
對於那些一年到頭見不了皇上幾面的妃嬪來說，這是難得的可以搏一搏的機會，所以必定使出了全身解數。而像出塵這類受寵的，更少不了要來爭一爭風頭。
因此，雖說是賀新年，氣氛卻隱隱透著凝重，其樂融融本來就只是表象，下面則是洶湧暗流。
連大年初一都吃不上一頓安逸鬆快的飯！這就是天家！
玲瓏默默嘆了口氣，心裡有些低落。遠遠看到妃嬪的席位上有姐姐的身影，依舊是妝容華麗，器宇不凡，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嫵媚妖嬈，將周圍那些人的光彩，通通掩了下去。
姐姐，自小被父親視為明珠的姐姐，如今寵冠六宮無人可及的姐姐……
看到姐姐迎著自己的視線，似微微一頷首，那一身的雍容與妖冶，真真豔光不可逼視。剎那間，玲瓏沒來由地只覺得自己一下子低矮下去，她恍惚地也點了點頭，鼻子卻有些發酸，原來，自己在姐姐面前，一直是這樣的自卑。
“怎麼了？”一旁的男子見玲瓏神情混沌，不禁有些擔心地問道，“哪裡不舒服嗎？”
“沒什麼。”玲瓏垂目，語氣裡帶了一絲黯然，“我在看姐姐……姐姐她真是漂亮……”
“你也很漂亮！”殷勳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玲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心裡漾著歡喜，嘴上卻還是說，“我只是個野丫頭罷了。”
“那好的自有父皇憐香惜玉，至於野丫頭就只好交給本王了。”這一句戲謔的話配上說話人那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直叫玲瓏差點笑出聲來，適才的一絲感傷不知不覺便煙消雲散。
兩人小聲說話的當口，只聽廊下韶樂啟奏，黃門宣駕，皇上的龍輦已到。於是眾人悉數跪列兩側，以額觸地相迎。皇上下了輦車，親自扶了太后一同走上大殿。
“都起來吧。”待穩穩坐於御座，皇上方對眾人說道，聲音雖然不高，卻隱隱透出威懾。
一番叩謝之後，所有人起身在各自的桌案後落座。宮燈璀璨，將大殿映得恍如白晝，一道道珍饈美食流水般地送將上來，殿下的樂工歌伎隨即奏起歡慶的調子，伴著清商妙音，舞姬們也彩袖紛飛地跳起那霓裳羽衣調。
歌舞絲竹，瓊餚玉釀，俱是極盡奢華，不然怎麼是煌煌天家筵宴。
盛宴之上，皇家天倫融融，一派的歡聲笑語。席上眾妃嬪一個個各呈麗質，妙語巧笑，以引皇上注目，而幾位皇子也是相談甚歡，只是明裡暗裡卻好一番的較量。
這其中，最安靜的則當屬殷勳和玲瓏兩人，殷勳自母親去世後，與宮裡眾人一概不親近，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況且前不久皇上把戶部那個一個爛攤子丟給他，其中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他實在沒那個心情再和兄弟們口上較勁。至於玲瓏，巴不得全部人都忘記她的存在才好，更是輕易不會開口。
酒過三巡，卻見正與御座之側的太后及皇后眾人相顧笑語皇上放下酒杯，環視座下說道，“不知眾卿家今日又準備了什麼巧宗兒，可共賀新歲之喜？”
當下席間立時靜了下來，只聽皇后在一旁緩緩笑道，“皇上就惦記著自家人的技藝了，不過今年非比以往，婉妹妹的舞技最妙，可惜有了身子不能獻上，至於小一輩的嘛，芷言身上不利落，臣妾命她在家中好生歇息，林氏和燕氏也是有身子的……你看……恐是要教皇上失望了。”
聞言，皇上的臉上有些興意闌珊，轉而又道，“原是好事情，少了點歌舞助興又何妨？”
誰知，接下來他竟轉向玲瓏說道，溫和地笑了，“燕氏，前兒聽聞你身子羸弱，如今可好些？”
“臣媳已然大好，謝父皇關心。”玲瓏一下睜大雙眼，難掩驚愕。
“沒事就好，這孩子，真和燕北川一個脾性，都是拼起來不要命的。”皇上目光溫厚，笑意卻更為爽朗，“身上利落的話，平常就多來宮裡走動走動，和你母後母妃們也多親近親近。”
“臣媳謹遵父皇教誨。”玲瓏忙垂眸恭順答道，心裡直暗暗叫苦，皇上這一句，可真又把她推向那風口浪尖之上，這下，不管有孩子，沒孩子的都給得罪了。
果然，便見皇后面上雖仍是一派和煦笑容，眼中卻有凌厲閃過，餘光狠狠掃了一旁的太子和意瀾一眼，太子故作不覺滿不在乎地呷了口酒，而意瀾則低低垂下視線。另一邊，可人的面上頗有些不服之意，而端王則朝她淺淺一笑，隔空舉了舉酒杯。
皇上對挺著大肚子的端王妃視而不見，卻來關心她這個顯不出形的，更何況可人的背後，還有淑妃，還有林相和林家，這般厚此薄彼，可是為何？玲瓏有些不解地想，在皇上心目中，自己又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呢？
偷眼看殷勳，卻見他劍眉微微一蹙之後，很快便又恢復如常，只衝著她很淡地笑了笑，給了一個寬慰的眼神。
玲瓏稍稍心安，可是現實卻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只聽林淑妃在一旁嫣然笑道，“齊王殿下夫婦當日雙劍合璧，力戰北漠的情景，臣妾真是記憶猶新，我大殷得有這般人才，真是萬民之福。”
萬民之福……這頂帽子可真扣得有點大！玲瓏陡然一驚，卻聽皇后再一旁附和道，“淑妹妹這話可不假。之前北疆那邊，也多虧了勳兒一力支撐！不然，我們哪裡過的上這一個太平年。”
“五弟身手了得，又運兵入神，西北那邊，連民歌童謠，都在稱頌五弟的英姿。”太子亦微笑道，“據說，連北漠以西的羅剎國，也曉得五弟威名。”
“五嫂若是男子，只怕威名不遜於五哥。”端王亦是倜儻一笑。
……
不管平日裡多麼不對付，多麼針鋒相對，這會子心倒是挺齊，一個個地直將齊王夫婦誇得天上難尋，地上無雙，天賦秉異，功績蓋世。
乍一聽，皆是美溢之詞，可句句都隱射齊王功高震主，齊王夫婦威名遠揚。玲瓏聽得頭皮發麻，一時便有些不知所措，卻聽一旁殷勳波瀾不興地說道，“母後這般說，可折煞兒臣了，若非父皇天威，大殷國強，兒臣又豈能退敵。兒臣有今日，全靠父皇栽培，母後慈愛。”
玲瓏暗暗嘆了口氣，心裡再一次地對皇家的人表示深深的鄙視。這大過年，就不能消停一會！
剛才哥兒幾個還興致勃勃在御花園裡附庸風雅，轉眼便這樣相互使上絆子。
反正他們勾心鬥角，殺來殺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索性低頭裝聾作啞，把注意力集中在吃食上，宮裡的東西口味不錯，只要不去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還是可以一飽口福的。
“勳兒的確有功。”皇上沉吟著，終於說了一句。於是眾人又跟著稱頌了一陣皇上英明。
玲瓏也隨著眾人一道給皇上敬酒，卻見皇上此時笑容可掬，目光有神。一瞬間，她只覺醍醐灌頂，感情皇上也喜歡他們這麼針對來針對去的，或許只有看到一天天強大起來的兒子們相互咬得厲害，看到他們相互牽制，相互盯得死死的，這位九五之尊才能安心地坐在龍椅上。
這樣想著，玲瓏忽然覺得很寥寥。
“我看今年這宴上，不如讓勳兒來獻武吧。”只聽皇后笑道，“皇上想著有人來助助興，偏巧孩子們又都不大方便。”
“這……”殷勳聞言就是一皺眉，叫他當著這一屋子的女人獻武，這皇后真是越來越想得出了。
“各位娘娘都是萬金之軀，武術拳腳這些粗俗的東西怎麼入得了眼，若是驚著娘娘們，只怕父皇要怪罪兒臣的。”殷勳恭敬地說道，只是這個球踢到他腳下，這一下還真踢不出去，剛才眾人這樣一頓捧，若是自己再無所表示，怕是真要惹父皇不悅了。
旁邊的玲瓏也意識到了這點，想了想便開口道，“父皇，母后若是不嫌棄，臣媳不才，願意獻醜搏父皇母後一悅。”
“哦……齊王妃打算如何？”皇上聞言，臉上頓時漾起笑意，“你是雙身子的人，可不好亂來。”
“那臣媳就為父皇彈唱一曲如何？”玲瓏笑得溫婉，此言一出，這座上一時便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交頭接耳，眾人紛紛好奇，這齊王妃武功是不錯，可沒聽說過還會彈唱的。
“果然能文能武，多才多藝。”皇上一時便起了興致，一旁皇后見狀忙緊跟著吩咐道，“還愣著什麼，快給齊王妃把琴搬過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