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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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 紫禁之巔,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掛著淺淺笑容的男人慢條斯理的理順了身上這套黃袍的每一條褶皺,懸在腰間的九龍玉佩看起來威勢萬千。一身龍袍的男人抖了抖袖口, 轉頭帶著笑意淺淺看向被他抓著的小姑娘溫柔道:“好看嗎?”

被詢問的少女冷冷瞟了他一眼,嗤笑道:“畫虎成犬。”

似是已經習慣了少女的冷言冷語, 男人不惱不怒,只是邁著繡著金龍的靴子緩步靠近了少女, 罔顧對方意志強制抬起了她的下巴, 笑容溫柔,話語卻被什麼都毒:“沒關係,即便我是犬, 今晚過後, 你們便都會被這只犬控制了。”

“唐門歷經孔雀山莊一站尚未恢復元氣,陸小鳳西門吹雪一行都將死在這大內皇宮。”男人語調輕柔, “今晚一過, 整個江湖和朝堂都要洗牌了。”

少女眯著眼,扯出一抹甜蜜的假笑:“那你留著我做什麼?”

男人放開了少女,微微笑道:“總要留個觀眾,更何況。”男人說著轉了轉拇指的玉扳指,宛若情人低語:“你看起來這麼討厭我, 讓我覺得迫使人呆在我身邊,無能為力的看著在乎的人一個個逝去——十分有趣。”

少女冷靜的表情差點被憤怒衝破,男人哈哈一笑, 讚許的在她眉心輕吻:“這樣看起來才像是那個漂亮的琉璃娃娃,總冷著一張臉,還讓我以為我抓住的是唐思淼。”

屋內的燭火明晃晃的照著坐在桌邊的少女,若忽視掉她眼中濃厚的陰鬱——那赫然是本該被陸小鳳一行人早已救回的唐雨!!

唐雨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不會成功的。這世上,邪魔外道總歸會敗給正道。”

“這點不用擔心。”男人微笑道用力扯下唐雨高昂的頭顱,“無論我去哪裡,都會拉著你作陪的。”

“……你這個瘋子。”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男人細緻的擦拭著手中的九龍皇冠,他仔細講皇冠放在手中端詳了半晌,衝唐雨招了招手,“過來,幫我戴上。”

唐雨冷嘲:“真抱歉,這種事我可不會。”

“沒關係,你以後總是要學會的。”男人慢條斯理的在唐雨對面坐下,拍拍手換來一名侍女幫他束冠,“這次的示範可要看好了。”

唐雨甚至懶得搭理他。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伴隨著一個弓著腰的背影,一道比男人陰柔又比女人沙啞的尖細嗓音在門外忽然響起,“世子,是時候啦。”

男人聞言手指動了動,從袖中取出一瓶藥:“時候到了?那是該加快速度。”

唐雨驚疑不定地望著他手中的瓷瓶,手指不由自主的緊了緊:“你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男人微微一笑,“送你件禮物而已。”

說罷男人有些苦惱地將瓶子的水晶塞口拔|出:“你知道,我做事總喜歡給自己留兩條路。你總是這麼信誓旦旦的說你哥哥不會輸,我只好也先給自己鋪條後路。”

這麼多天以來,唐雨望向男人的瞳孔中終於染上了恐懼,她咬著牙齒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想你死。”男人眼疾手快的點上了唐雨穴道,將瓶子抵在她的唇瓣上,“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望著瓶中的液體在唐雨絕望的視線中一點一點的被灌入喉中,男人近乎滿足般嘆息道:“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可以重來。你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唐雨,而我則會去尋找你。”

沉重的睡意漸漸襲來,唐雨咬牙試圖阻止睡意的侵襲。她有預感,一旦沉眠,自己大約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她忍不住想起大師兄二師姐,還有總被她欺負的唐懷珏。最終,她忍不住想起在樹林中對花滿樓驚鴻一瞥。

陽光下,錦衣玉帶的青年笑容雋永,眉眼間彷彿刻著萬里春山。

那時唐雨便想,怎麼會有人能好看成這樣呢?這麼好看的花滿樓,好不容易才抓住的花滿樓,是不是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

唐雨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男人微笑著擦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轉首將人交給了侍女,淡漠地吩咐道:“按照計劃行事。”

侍女領命而去。一直緊緊關閉的房門終於被開啟,一身黃袍的男人淡淡的掃了一眼立在門外的身著蟒袍的老人,這位紫禁城裡地位最高的太監見他出門,立刻露出一抹諂媚的笑容。他長袖一拍浮塵一甩,立刻十分流暢的衝眼前的男人跪下,聲線中是掩飾不住地得意洋洋:

“奴才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男人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彈了彈手指,微笑道:“走吧,陸小鳳等南王世子的葬禮等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把驗不出毛病的屍體給他了。”

王總管露出抹心照不宣的笑,低頭掩不住喜色,拖長尾音慢悠悠道:“喳——。”

於此同時,在葉孤城同西門吹雪約好的宮殿之頂,各持一角,默然而立。

被陸小鳳親手救回的“唐雨”正扯著唐思淼的衣襬好奇開口:“他們在等什麼,為什麼不動手?”

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凝在屋頂上的兩人身上,“唐雨”這一聲不大不小,卻恰好能將有些發呆的唐思淼的思緒拉回。她忍不住又看向了屋頂上其中一名白衣人,喃喃道:“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陸小鳳聞言,眼中飛快的滑過一絲光,他不動神色地轉向唐思淼問道:“何處不對勁?”

“我見過無數次葉孤城出劍,具體說不出來,但感覺不對。”

感覺不對不僅僅只是唐思淼,還有直面葉孤城的西門吹雪。

雖然西門吹雪從未見過葉孤城出劍,可他敏銳察覺到,一個可以被江湖人稱作用劍神話的劍客,絕不會是現在的狀態——至少,西門吹雪甚至不能在對方身上感到強烈劍意。

他僅僅盯著眼前的葉孤城,緩緩道:“你的劍呢?”

葉孤城道:“人在此,劍在此。”

西門吹雪道:“人雖在,劍不在。”

葉孤城道:“何言劍不在此?”

西門吹雪的眼亮得如同冬夜明星,他松了松握劍的手,淡漠道:“今日你手中無劍,決鬥不如作罷。我欲領教葉城主‘天外飛仙’而不是三尺廢鐵。”

葉孤城聞言眉梢蹙起,語調也不由染上一層怒意:“西門莊主此話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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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卻是不願再多說一句了。

正當西門吹雪要拒絕決鬥,轉而離開時,一道宛若流星的袖箭在西門吹雪轉頭一剎那射中了宮殿頂另一端的葉孤城,葉孤城悶哼一聲,便一頭倒地栽了下去!

西門吹雪近乎實在葉孤城中箭的瞬間躍下琉璃瓦,一劍破空如寒芒直往暗器射出處而去!當他看清射出了暗器的那人時,原本將會一劍貫喉的劍尖生生停在了對方喉尖一毫處,西門吹雪的聲音如同冰雪碰撞般生硬道:“解釋。”

唐思淼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勾了勾嘴角:“需要解釋?”

西門吹雪立刻明白了唐思淼的言下之意。她用的既不是暴雨梨花也不是孔雀翎,不過是一枚小小的袖箭聞名天下的白雲城主近乎躲不過去甚至因此而亡?

陸小鳳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在江湖人一片譁然之中,他立刻趕到了葉孤城的屍體旁邊,伸手在對方臉頰下摸索片刻,當指尖觸碰到細微的介面,他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而當薛冰直接湊過來一把撕開了葉孤城的易容時,面對那張陌生的臉孔,所有的江湖人士都驚呆了!

為何唐思淼感覺到不對勁,為何西門吹雪從對方身上感受不到昔日的劍意!這一切在此時彷彿都有了答案。而陸小鳳腦海中一直缺乏的那根線索也彷彿因為“假葉孤城”的出現而連接起來,湊成了完整的拼圖!

為何唐雨失蹤葉孤城卻會約戰?為何葉孤城會在趙府出事這個敏感時期會出現唐門?為什麼明明只該有五條的大內獨有緞帶突然多出了那麼多?這些如今似乎有隱隱有了答案。

原因很簡單。因為葉孤城在南王世子一事中,並不是如同唐雨所猜測的袖手旁觀狀,而是他自己根本就是主策劃之一!所以他會出現唐門,是覬覦可以對付任何一流高手的孔雀翎。唐門的拒絕使他無法如願,所以他會邀西門決戰,因為一旦西門決心應戰,他便無力再去插手唐雨事宜,這無疑會所以會讓葉孤城更成功的得到想要的暗器!南王世子秘不發喪,因為如果想要謀朝篡位,有皇室血統的南王世子必不可少。南王世子不能死,哪怕隨便拉個人說他是,這個名頭也決不能消失!

陸小鳳忍不住激起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剛才唐思淼的那一箭,這個計劃近乎可以說是全無破綻。金九齡同南王世子之死填上了所有的窟窿,讓整件已經被掀開簾幕的密謀又能在光天化日下繼續下去。誰能相信一個已經死了的野心家仍在活動呢?或許等陸小鳳眾人發覺之時,已然是謀朝篡位成功的葉孤城所發出的絕殺令!

可是……葉孤城真的是這樣的人嗎?亦或者說,能將劍用至如此臻境地葉孤城,是能將昔日友人拖入泥潭心思如此繁複陰沉之人嗎?

若說葉孤城出現唐門是為了保護唐思淼,表明立場,遏制某些人對唐門的想法……或許更能說得通些。

那如果葉孤城不是主謀,犧牲如此多佈局如此大的主謀又會是誰呢?

陸小鳳越思越怕,他突然一頓,心下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那日他們在圓月山莊殺死的南王世子……真的是南王世子嗎?

陸小鳳靈臺頓時一陣清明,他來不及細說,只能急急對魏子雲高聲道:“快集結人馬去保護皇帝!有人要行刺!!”

不想他話音不過剛落,十三個腰繫緞帶的江湖人士突然其其拔刀攔在了陸小鳳以及魏子雲的面前。

月光下,這十三把閃著寒光的兵器就像是這場被解開的密謀。一時間,紫禁城內不知染血幾何的青石板,看起來竟是更冷了。

南王世子慢悠悠的跟著大內總管王安緩緩前行。他一點兒都不擔心王安會背叛他。正如他所瞭解的,人都有弱點。葉孤城的弱點是他放不下的責任,唐雨的弱點是她在乎的人,王安的弱點則在於他的貪婪。

當今聖上是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只可惜他對人性瞭解太淺,將一切都想得太美好,殊不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這才讓他找到了機會,買通了王安,乃至有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計劃。

一切都從今上第一次朝覲開始。被先帝發放封地多年的南王終於有機會見到了新帝,而新帝與自己獨子近乎無二的樣貌,讓這個曾輸掉王位的老人有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

李代桃僵。

既然南王世子同當今聖上如此相似,那麼即便是換了過來,也沒有人能發現吧?

那把龍椅是如此令人心動,在這樣的機會面前,誰也無法免俗。

南王世子勾著嘴角想,誰讓他和皇帝長著一張臉呢?老天爺如此安排,難道不就是為了給他這麼一個機會嗎?

當年輕的皇帝從淺眠中驚醒,望著南王世子與自己無二的面容,驚疑不定地厲聲質問“擅離封地該當何罪”時。南王世子不過是懶懶的轉了轉自己的扳指,隨口對王安吩咐道:“南王世子擅離封地,其罪當斬。念其已因江湖動亂死於圓月山莊,雖是罪有應得,也允其厚葬,好好埋了吧。”

這下,即便年輕的皇帝在不通世故,也明白從小陪伴他的老太監和自己的堂弟想幹什麼了。

南王世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用葉孤城同西門吹雪一戰來作為幌子嗎?”

皇帝冷冷道:“難道不是為了將你的人弄進皇宮?”

南王世子笑道:“不,因為只有這樣,你最為依賴的魏子雲才沒法出來搗亂。你知道,一個熱愛下棋的人,總是難以放棄當世兩大國手的比拼。”

他說的不錯。南王世子對人心的掌握遠在今上之上,他瞭解魏子雲這種習武之人的想法,因而才定下“西葉決鬥”的戲碼——這場戲可不僅僅只是為了絆住西門吹雪,更重要的,則是絆住今晚所有的大內高手!

皇帝冷笑道:“還好,朕身邊倒是仍有幾個不受影響的人。”

隨著皇帝的話音一落,殿中四根木柱中突然發出暗門開啟“嘎”的聲響,四個長相一樣打扮一樣的人就這麼突兀地跳了出來!他們的長相醜陋看起來極為可笑,可他們手裡閃著寒芒的七柄劍卻是一點兒也不可笑。

三人用雙劍,一人用單劍。四人合一極為天下第一的七星劍陣。

若是當場有江湖人士在場,必能認出這四人便是江湖失蹤已久的魚家四兄弟!

皇帝神色鎮定,吐出一個字:“斬。”

七把劍交織出的星芒映亮了南王世子的臉,然而他卻毫不恐懼,反倒微微笑起來。

他望著那四人,右手食指微抬,輕聲道:“破。”

一道白光突兀從斜裡飛來!銳利如雷夜閃電,氣勢同長空破浪!

沒有人看清是怎麼回事。等白芒閃過,魚家四兄弟手中的七把劍已經其其折斷,名震了一個時代的傳說就此隕落。

殿中只剩下一把劍,一把造型古樸奇異的劍。

這把劍握在一個人手裡,一個白衣如雪,氣勢凌裂的人手中。他站在那裡,就如雷雨中撕裂夜空的閃電,強勢而傲然與天地。即便他的身前就是當今天子,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出一絲一毫的畏怯。

即便形勢突然在一瞬間逆轉,皇帝仍舊不動聲色,甚至忍不住讚歎道:“好劍,閣下乃是葉孤城?”

白衣人冷冷道:“山野草民,想不到也能上達天聽。”

“好劍法。天外飛仙,一劍破七星,果真名不虛傳。”

葉孤城仍舊冷漠道:“本就是好劍法。”

皇帝微微笑了笑,一概先前的欣賞,惋惜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葉孤城似是恍惚了片刻,越發握緊了手中之劍,冷漠道:“成就是王,敗就是賊!”

皇帝似是覺得有趣,他緩緩道:“可賊只能是賊。”

南王世子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便是今日為賊,他日便也為王。”

皇帝將視線緩緩轉向了南王世子:“朕倒是小看了你。”

南王世子笑道,語有所指:“你小看了的人還有很多。”

皇帝笑了,即便面臨此種困境,他看起來也絲毫不為所動。葉孤城定定得看著他,驀然道:“陛下好定力,此番心境即便是整個江湖也不出五人。若陛下習武,想來定時高手。”

“所以?”

葉孤城緊了緊劍,沉聲道:“請!”

皇帝慢慢斂了笑意,彷彿回味一般道:“請?”

葉孤城道:“我手中有劍,陛下心中有劍,但請一戰。”

皇帝道:“你既知我心中有劍,便該明了天子之劍是平天下,安萬民,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以身當劍,血濺五步是為天子所不取。”

葉孤城不為所動:“陛下要束手待斃?”

皇帝神色鎮定:“朕受命於天,爾敢妄動!?”

南王世子冷漠道:“受命於天?今晚你為我們所逼,難道我們這也不是受命於天?”

“你的這個天是什麼天我不知道,不過一定不是和頂上的這個天是一個天。”

皇帝尚未開口,一道略顯輕佻的身影忽而從窗外傳來,這道身影又輕又快,等眾人看清,陸小鳳已經站在了皇帝身前,慢慢斂了笑意,對葉孤城開口道:“何故如此?”

葉孤城沉沉道:“責任所在。”

“白雲城葉氏一脈乃前朝餘孤,葉氏世代習武便是為了當有一日可光復前朝。”唐思淼緩緩從屋外走近,月光流淌在她的面容上,卻無法給她添上一絲情緒。

“我說得對嗎?葉城主。”

葉孤城沒有否定。

南王世子倒是饒有興趣的看向唐思淼,笑道:“唐二小姐知道的果然不少。”

“有些事情輕身經歷過,想不知道也難。”唐思淼突然嗤笑出生,在抬眼時目光中湧動著不知名的光,她向名滿天下的白雲城緩緩開口:“葉城主,從三年前直到現在,你都沒有後悔過嗎?”

“你本有選擇。”

聽到唐思淼的話,葉孤城沙啞道:“你錯了,我沒有選擇。”

這就是葉孤城,從出生起便背負著一個劍客本不該揹負的責任,並為之賠上了一切。

唐思淼記起自己遇到他那日,這個白衣執劍的男子也是如此立在風雨交加的礁石上,望著繁複的大海,對鋪著斗笠呼喊地她說了一句:“沒有選擇。”

因為復國,他失去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同樣因為復國,他失去了唐思淼。如今因為復國,他失去了自己的劍。

唐思淼抿了抿嘴角,冷聲道:“你錯了,選擇是自己創造的,而不是等待上天降臨。你有選擇,可你放棄了選擇。”

葉孤城聽見這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他想,唐思淼果然和任何人都不同。他還記得初戀之人死在懷中時,那一句溫柔的“莫怪莫傷”,而唐思淼卻只會將一切血淋淋的撕開,乾脆利落毫無回旋餘地。

這也才是唐思淼。

陸小鳳來了,唐思淼來了,當一股如山般的劍氣壓下時,葉孤城抬頭,果然,西門吹雪也來了。

這天下只有一個人的劍氣會讓他感到山般的壓力,而這個人便是西門吹雪。

葉孤城道:“你來了。”

西門吹雪卻是定定地看著他,緩緩道:“你學劍,當知何為誠。”

葉孤城淡然道:“你學劍,也因知學劍者,當誠於劍而非人。”

就在葉孤城話音剛落的時刻,魏子雲已經解決了那十三個人率領一眾大內高手而來,面對這密密扎扎的槍林劍雨,便是如葉孤城此等高手也無法得以生還。

魏子雲在一層又一層的包圍中厲聲道:“大膽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葉孤城神色漠然,僅是淡淡一瞥,就讓魏子雲渾身一抖。而南王世子則是笑了起來,他甚至大笑出生,擦著眼淚道:“你們是不是因此就覺得自己穩贏了?”

魏子雲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無疑再說“是的”。

南王世子笑道:“所以我說了,凡事我都喜歡給自己留條後路。”

說著他從衣袖中掏出一樣物什,一件能讓當世高手皆變色的物什。

南王世子拍了拍手,一路跟隨著宛如裝飾的四名侍女立刻從腰間掛著的小包裡掏出一盒江湖聞名的暗器,對準了四個方向。

暴雨梨花針。

陸小鳳一瞬間變了臉色。

“上百名最優秀的工匠不日不夜的趕製,想來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了?”

南王世子看著臉色發白的魏子雲:“放心,孔雀翎是為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準備的,對付你,暴雨梨花足夠了。”

唐思淼冷冷道:“小雨不可能給你正確的圖。”

南王世子笑道:“不錯,可你是不是忘了,這世上懂暗器的不僅僅只是唐門孔雀山莊,看出圖中一兩處不對勁的人才,我南王府還有。”

一時間,勢力再次洗牌。

陸小鳳看著死而復生的南王世子忍不住道:“即便你逃了出去,你的計劃也已經失敗,只能逃亡一輩子。”

南王世子冷冷道:“逃亡一輩子又如何?總好過束手就擒。”

葉孤城卻突然道:“我想現在我有選擇了。”

南王世子緩緩看向葉孤城,白雲城主卻是向放下了什麼重大負擔一般開口道:“我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完,如今事敗,路已經不在掌握之中,走哪條,似乎是可以隨意了。”

西門吹雪望向葉孤城,嘴角忽而揚起一抹極淡的笑:“今日可是月圓?”

葉孤城慨然答曰:“是。”

西門吹雪道:“我手中有劍,你是否有劍?”

葉孤城道:“劍在手,亦在心。”

西門吹雪頜首:“很好。”

魏子雲緩過神來,驚疑不定:“葉孤城是罪人,應該就地格殺!”

葉孤城冷冷道:“就憑你們?”

魏子雲臉憋的發紅,卻仍就不願讓一步,西門吹雪道:“若我和葉城主聯手,天下何人,何物可擋?”

沒有人回答,因為他們都知道答案。西門吹雪同葉孤城聯手,便是孔雀翎怕也攔不住。

可若這兩人決鬥,南王世子必有機會逃脫,而若葉孤城勝,這世上又還有誰能擋下他呢?

魏子雲下不了這個決斷,他也不敢下。最終倒是皇帝開了口,他看著殿內外烏壓壓的一群人開口道:“即使本就約定地決鬥,乘月色尚好,便繼續這場曠世之約吧。”

魏子雲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皇上……”

皇帝打斷了他,將實現轉向了南王世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爾能逃亡何處?”

南王世子依舊是那副微笑:“天下並非皆是你的王土。”

說著,南王世子彈了彈身上的龍袍,四名侍女為他開路:“說起來,兩大劍客的決鬥我也很感興趣,何不一觀在走?”

此種囂張態度簡直令魏子雲氣得握不穩武器,可皇帝卻縱容著南王世子的行為。只是吩咐道:“如此,便請吧。”

正殿之上,圓月之下,又是兩抹白影。

葉孤城在舉步離開寢殿時,掠過唐思淼的位置微微頓了頓,低聲道:“對不起。”

唐思淼微笑著搖了搖頭,驀然想起了什麼似得,開口道:“你來唐門向我求親,是為了阻止南王世子對唐門下手嗎?”

“不。”葉孤城道,“南王要唐門暗器,我卻想將你從這場渾水中摘出。”

頓了頓葉孤城緩緩道:“抱歉,還是將你扯了進來。”

唐思淼微怔,半晌才低低開口道:“沒關係,算我們兩清了。”

葉孤城露出了極淡的笑容,時光彷彿在月色下一瞬間倒回三年。白雲城主伸手揉了揉唐思淼的頭頂,手指在她的面具上停頓了半晌,最終沒有摘下她的面具。他一如多年前在白雲城應戰挑戰者一般,隔著面具輕輕觸碰了唐思淼的面頰,平靜道:“我去了。”

可這不是三年前,若是三年前,葉孤城的懷中應該還有唐思淼求來的平安符。她的手指下意識動了動,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那枚平安符已經由葉孤城歸還與他,如同那三年時光一般消失在風裡了。

望著葉孤城離去的背影,陸小鳳默然開口:“後悔嗎?”

唐思淼看著自己的手,笑了笑:“大概不吧,說到底,已經過了三年。本就是年少輕狂,三年足以磨平再多的不忿與喜愛。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能有這樣的結局也算不錯。”

陸小鳳忍不住道:“若是他活下來呢?”

唐思淼淡淡道:“論劍,我不如西門懂他。可若其他,沒人比我懂這個男人。”

“從他做出那個選擇起,他就決定好自己的路了。”

白雲城主葉孤城,一生只做一諾。

他在人生的最後許下了那一諾,陸小鳳或許看不出,西門吹雪或許也看不出。可他那一諾是對一個突兀闖進白雲城、在風雨交加中拽他下礁石的女孩所許,也只需她明白。

而那名少女,或許是懂得。

唐思淼的手指觸碰到了自己冰冷的面具,她抬手將面具摘下,心想,所有的一切,這下大概是真的要結束了。

八月十五,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月亮照射在西門吹雪冰冷的劍鋒上,他此生唯一的對手,唯一的知音緩緩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座巨山傾垮,帶著無聲的轟鳴與一代人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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