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與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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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苗女高不高興, 她都必須承認一點——她喜歡花滿樓。這種喜歡來的蹊蹺, 遠不是初次見面的心悸般躁動不安。這種感覺就宛若有一隻手在輕輕弄弦,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它在撥弄的是你心中的暗弦。而後這琴絃就如聯鎖效應一般叮叮咚咚全響了,接著就怎麼也停不下來。

那是一種彷彿喜歡了很久, 沉澱了很久,如今終於得空與水面、露出小小一角的感情。苗女有時自己也覺得奇怪, 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個初見的男人如此喜歡。

她都快忍不住去相信聖女說的話——她就是那個唐四了。

然而不等她理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心態,花滿樓便出事了。

關於這點苗女覺得很奇怪, 花滿樓又不是陸小鳳那種麻煩纏身的人, 這件出現在他身上的麻煩事還真有點奇怪。

可無論再奇怪這件事卻也發生了。

問題全部都出在花滿樓帶著的那塊手帕上,那手帕用唐門斷魂刺秀成,繡線染毒, 遇水則溶。據說這是唐四送予花滿樓的, 所以這塊帕子他才隨身攜帶。然而也正是因為這塊帕子,苗女向花滿樓借來後, 再盯著它看能不能回想起什麼和唐四有關的事物時, 不留神將帕子的一角沾了水杯。當然,那被水自是倒去無人用,而因這杯水暴露出的唐門毒卻才是真正的麻煩。

晚間苗女陪花滿樓逛苗疆夜會,因為太晚便在山腳歇了,卻不想會有人膽大包天到在雲南綁架五毒教的人。等苗女無辜受累同樣被迷香放倒, 雙手被縛的關在一處石磨房時,她望著身側依舊好眠的男人便忍不住氣得鼓起了臉。

苗女在雲南一處三年,這時雖不知罪魁禍首是唐門之毒, 卻也不信這些人要綁的是她。這麼看來,這些人倒是被花滿樓引來的了。

許是感受到了苗女的怒火,她身側的男子睫毛微動,似要睜開。苗女歪頭望他,初升日旭薄薄的暖色透過破舊的紙窗,像苗女最喜歡的松糖般細細密密的鋪滿了一地,而花滿樓沐浴在這樣的光下,眉清目朗,薄唇含笑。苗女驀地就滿臉通紅,刷的轉去另一邊。

花滿樓睜開眼,將視線試探性地轉向苗女那邊,溫和道:“天亮了?”

苗女剛想向花滿樓道“明知故問”,卻又想起眼前這名眉目溫和的男子是個瞎子。一種難過的心緒立刻如螞蟻般細細密密的爬上了苗女的心頭,她難過,卻又不太像讓眼前這個男人看出來,這樣一來,倒連原本怪他的心思都淡了許多。苗女點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補充道:“對,天亮了。”

“看來我們遇上了麻煩。”

苗女動了動手腕,對方綁地很有技巧,令她疼得倒吸了口氣也睜不開,只能喪氣道:“對,惹上了麻煩。”

花滿樓沒有說話,苗女便也不說話,這時候她也不想怪他了。說來也奇怪,任性名滿全教的苗女雲耶竟然對著一個中原男人生不起氣——或者說不管苗女有多惱,望著那個男人的笑,便也惱不了了。

苗女坐在花滿樓的身邊,她想了想開口安慰道:“別怕,我們今天不回去,教主肯定會發覺不對勁,派人來找我們的。”

花滿樓溫柔道:“嗯,我知道。”

苗女的面上忍不住又浮上薄薄的一層粉色,她囁嚅半晌,結結巴巴道:“我、我想過啦,不管我是不是唐四,我喜歡你的。既然你現在願意娶我,我回去就和教主說一說,嫁給你好啦。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

花滿樓耐心道:“什麼?”

苗女忍不住有些得意,她有些陰森森地道:“我五毒教以蠱毒聞名天下,你自然也聽說過苗女以蠱控人的傳說吧?”

話音剛落,苗女便忍不住去看花滿樓的表情,可花滿樓仍是那副悠哉地模樣,這讓苗女有些喪氣。她磨了磨牙,忍不住把語氣再放狠一些:“我教中有一種蠱,名曰情蠱。”

“情蠱堪百毒,卻又無毒。只是因為這是一種專對情人下的蠱,情人吃了這蠱便得對下蠱者一心一意,若是變了心吶……可就要常常萬蟲蝕心之苦了。”

“你猜一猜,中蠱人來不來得及再被那些小蟲子吃幹心前回心轉意呢?”

苗女這話說的難聽,可花滿樓卻仍然微笑著,甚至那笑容中帶著些苗女看不懂的東西。

“喂,你聽清沒有,我要給你下情蠱!”

花滿樓微笑著,那雙看不見的眼中彷彿有看的見的包容寵溺。

他沒有說話,可苗女卻彷彿聽見了他的答案。

她忍不住想要去問花滿樓,是不是唐四也對你說過一樣的話。可想想她又覺得沒意思。唐四是她這話問的沒意思,唐四不是她,這話問的更沒意思。不是唐四她就不喜歡花滿樓了麼?當然不,那麼她要去怕一個不知死活的人做什麼。

想通了苗女底氣便也足了起來,正當她要恐嚇花滿樓回山就給他下蠱時,石磨那扇薄薄的門突然就被踹開——升上枝頭的太陽鋪天蓋地的湧入,照著踹門的那個人也是一片燦爛。

踹門的人語調傲然,帶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質,卻在尾音中忍不住帶上了股幸災樂禍。他道:“快讓唐小爺看看,是哪兩個倒黴鬼被錯認成了小爺受了這無妄災?”

苗女被光刺得睜不開眼,倒是又另一道無奈聲線傳來,另一人道:“我說唐小爺,你就這麼藉著我的名頭跑來苗疆弄蠱毒,不怕你大哥知道後追殺我啊?”

先進來的那位傲氣青年似是笑了一聲,拍了拍另一人的肩道:“你不是陸小鳳麼?那麼多高手都殺不了你,何況我哥呢對吧?”

那一人苦笑道:“你真是……”他的話說道一半,像是看見了什麼令人驚嚇的東西一般,怪聲道:“花滿樓——?!”

“什麼花滿樓?”最初開口的青年先是一愣,接著也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然而當他的視線轉到伸手擋著視線的苗女身上是,呆怔就變成了滔天怒火——

“——花!滿!樓!!”

“我日你龜兒子n!”

青年看清了花滿樓的一瞬間憋紅了,張口就爆出一句川蜀方言,苗女明明以前從未聽過,卻覺得這些詞句自己都熟悉的很,她甚至清楚的知道青年接下來一大段連陸小鳳都沒聽懂的話實在罵人……而且罵得十分,不好聽。

苗女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花滿樓卻是十分自然的轉向她,開口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苗女只得把那些髒話去掉,挑了些重點思想,總結了下語言道:“他說你既然說要找他妹妹,就不該到處學陸小鳳……學陸小鳳是什麼意思,找妹妹又是什麼意思啊?”

苗女開口一說話,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向了她。當看清她面容的一剎那,罵人的青年罵人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裡,一句都說不出,苗女覺得有些奇怪,便又將視線轉向了被少年稱作“陸小鳳”的那個男人。她看著對方在微光中都極為搶眼的四條眉毛,忍不住撲哧笑了一笑,眨眨眼道:“你就是陸小鳳?”

可江湖傳奇的陸小鳳在看見她臉的那一刻也沒了語言,像坐石塊一般直立原地,彷彿連表情也失去了。半晌他回過神,不敢置信地輕聲道:“唐雨……?花滿樓竟真的找到了你?”

苗女皺了皺眉,剛想反駁,卻見先前不可一世的青年那雙眼中驀然蘊滿了淚水。他雙眼通紅,死死的盯著苗女,彷彿一眨眼苗女就會不見了似得。不知為何,苗女一見他這樣,便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心裡梗的厲害。

那青年緊緊的盯著她,半晌猛地一擦臉,卻在衣料還未擦乾眼角淚水時又睜開眼,透著縫隙盯著她。苗女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目光看著難受,她便勉強笑著開口:“你這人怎麼回事,中原人不是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麼?”

青年望著她,壓著哽咽道:“那還是為到傷心時呢!你這個混賬,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和家裡聯絡,你知道我哥他看我越來越不順眼了麼!連我姐都快也看我不順眼了!”

苗女聽的心虛,但仍然忍不住開口道:“你哥哥和你姐姐不高興,和我有什麼關係啊。”

“當然有關係!要不是——”青年的話語截然一斷,“你不認識我?”

苗女有些尷尬,她摸了摸鼻子:“我該認識你麼?”

青年驀然失語,半響竟是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媽勒批……南王世子!”

一直變著雕像的陸小鳳彷彿這才緩過來,拉著青年的手連連道:“喂喂,你別衝動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南王自由朝廷處理,你要是動手,會給唐門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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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青年不耐煩的道了一句,轉而看向苗女時卻是愣愣的,眼睛又有點發紅。最後,他揉了揉眼角悶聲道:“我叫唐懷珏,是你小師兄。”

苗女嗯了一聲,想了想伸出手,露出小小的虎牙笑道:“你好,我是苗女雲耶。”

唐懷珏聽到這話雙目瞪大,他剛想要說什麼,卻被陸小鳳攔下。陸小鳳衝她笑意盈盈的一拱手:“雲耶姑娘你好,我是陸小鳳。”

苗女笑了。

回程路上,唐懷珏不太開心。可他的不開心在苗女笑著遞給他一瓶他心心念念很久了的蠱毒,又軟軟的叫了聲“師兄”後,立刻煙消雲散,連五毒教聖女好奇的目光都顧不得了。

目送著唐懷珏遠去,苗女轉眼看了陸小鳳一眼,撇了撇道:“你不走麼?”

陸小鳳笑道:“我為什麼要走呢?”

苗女不理他,半晌驀然開口:“我很討厭別人把我當做唐雨,可現下我卻希望我是唐雨,如果我是唐雨,是不是小師兄就不會再難過,你們也不會再奔波?”

苗女道:“我是不是錯過很多事?我記不起來,是不是傷很多的人的心?”

陸小鳳摸著鬍子的手一頓,他微微笑了笑,望著眼前這名打扮異域顏色殊絕的美人,忍不住就和多年前那名穿著藍襖子梳著雙髻的小姑娘重疊:“你的確錯過很多事,你知不知道峨眉孫秀青嫁給了西門吹雪,你再見到她該叫聲嫂子?你又知不知道,最疼你的那位師姐唐思淼,半年前也剛剛成完親?”

“師姐……?”苗女腦海裡隱隱有個印象,只可惜這印象寡淡的很,“和誰?”

陸小鳳笑得神秘,直到苗女開始不耐煩,他才望著天,神叨叨的說出了三個字:“葉、孤、城。”

苗女的眼睛驀然睜大:“他不是死了麼?”

陸小鳳笑道:“既然你活著,他為什麼不行?”

苗女想了想,笑道:“說得對,既然唐四可以活著,為什麼他不行。”

苗女沒有發現陸小鳳語言裡藏著的關子,決戰中,葉孤城活下來了,可白雲城主的的確確是死了。葉孤城那一劍偏了兩分,而西門吹雪在將劍尖送入對手胸膛的那一刻,卻也忍不住偏了半分。

就是這半分,令白雲城主身隕當場,葉孤城卻活了下來。

當葉孤城在唐家堡後山那一片青翠欲滴的蔥蔥竹林中醒來,望見的便是坐在兩顆竹子間拉直的繩上,捏著一片竹葉吹著小調的唐門女弟子。她的腳下是一群懶洋洋在打滾的熊貓。若是陸小鳳在場,一定能認出最大的那只,正式唐雨心心念念的滾滾。

竹林中的唐門弟子藍衫墨髮,帶著銀質的面具。似是注意到他的接近,少女微微低頭,如瀑的長髮灑下,彷彿葉孤城只要輕輕一握便能抓住。

他仰望著少女,想起了那一晚,想起了那一劍。他想起了他未曾出口的那一諾,但卻成全了他那一諾的少女。人生的最後,他選擇做了自己,而那時,唐思淼明白了那一點,所以她什麼也沒做,而是作為見證,見證葉孤城的誕生,再見證葉孤城的死亡。

可是如今他竟未死,他有些迷惘。而樹上的少女卻又懶洋洋的倚在一竹邊,笑道:“白雲城主死了,我親眼所見。”

葉孤城聞言抬頭,卻見那名唐門弟子摘下了她的面具,冰冷的銀質面具在陽光下彷彿要被融化,唐思淼微笑著望著竹下的男人,輕快道:“我救了你,所以你現在的命,是我的了。”

自此世上再無白雲城主葉孤城,唐門的後山處,卻多了一名喂熊貓的劍客——而唐門的二小姐常喚他,“阿葉”。

苗女道:“看來我的確錯過很多。”

陸小鳳卻不再提起這個話題,他轉而問道:“花滿樓有沒有提起過他為了找唐雨走了多遠?”

苗女微怔,陸小鳳卻又道:“那他有沒有在你面前喚過你一聲唐雨?”

苗女實在不知道陸小鳳想說什麼,而陸小鳳卻像是終於麥夠了關子,笑嘻嘻道:“他喜歡唐雨,為他走遍了千山萬水,可他為你,也留在了這雲南五毒。”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別人把你認錯唐雨,但你可以惱任何人,卻唯獨不能惱他。因為只有他,從頭到尾眼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正因為他看不見,所以不論你是唐雨還是苗女雲耶,你都只是你,那個問他願不願意‘娶你’的小丫頭。”

那一刻,苗女的眼睛有些溼。

告別了陸小鳳,苗女去尋了花滿樓。卻在靠近他屋子時聞到一股極淡的藥香。苗女皺了皺眉,推門而入卻看不見任何藥瓶,只有那個看不見的男人對著她靜靜微笑。

苗女咬了咬嘴唇,悶聲道:“拿出來?”

花滿樓道:“何物?”

“你的手!”

花滿樓有些無奈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果然不出苗女所料,花滿樓的手腕上滿是被先前鋼索勒傷的痕跡。苗女一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因為她先掙扎,花滿樓才會試圖掙開這鐵索,才會弄傷手腕。

苗女驀然想起,唐懷珏他們闖入後,給自己鬆綁的,的確是花滿樓。

這鐵索內部為了防止被鎖人掙扎,特意有些細小的鐵刺,唐雨也正是碰到這些才疼的倒吸氣。她望著花滿樓上完藥的手,有些生氣:“你為什麼要掙開?”

花滿樓淡笑不語。

他當然要掙開,他不是神,當然不知道陸小鳳他們會來。那麼他能做的,便只有掙開鎖鏈,去保護苗女了。

苗女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她只能坐下來,握著花滿樓的手道:“再,再有下次,你至少要記得讓我幫你上藥。”

花滿樓溫柔道“好”,過後,他又笑道:“不過你不該說‘下次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麼?”

“想想也不太可能啦,你是陸小鳳的朋友。”苗女拖著下巴,“不過沒關係,下次你去哪兒我跟著你,誰敢傷你,我就放蟲子咬她!”

花滿樓有些哭笑不得,三年的時間,從放暴雨梨花到放蠱蟲,這是進步了呢,還是沒進步呢?

“花滿樓。”

“嗯?”

“我要跟小師兄回去了,怎麼辦,我有點害怕,我什麼都不記得。”

花滿樓笑了:“你記得今日是如何同唐三公子打的招呼?”

苗女愣了愣,慢慢的也笑開,她眨了眨眼,一臉天真爛漫:

“你好,我是苗女雲耶。”

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唐雨也好,雲耶也罷。正如陸小鳳所說,對一個人來說,無論你叫什麼,無論你長什麼樣,你還是你,這便足夠了。

無論是馬車裡問著“你是不是想娶我”的女孩,亦或是山下客棧裡問“我能嫁你嗎”的少女,花滿樓遇見的、尋找的、等待的,至始至終都只是這一個人罷了。

而那個捏著毒蒺藜一臉天真要“做一件壞事也要做一件好事”的小姑娘,亦或者說每一個小姑娘,都在等著這樣一個人找到自己。

花滿樓找到了,而唐雨……也等到了。

……

……

……

“花滿樓,我聽說你喜歡花?”

“是。”

“暴雨梨花你喜不喜歡,我最近發現自己會做。你若喜歡,不如也順便喜歡一下我?”

青山若笑,山野漫漫。

十里春風,似是送來這麼一個字——

“好。”

繁花萬千,不如君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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